《表里不一》臭臭鸥

14、第十四章

　　邵阳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他不敢睁眼，却能听得见声音，他急急忙忙朝声源处靠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哪里。
　　鹅卵石很是光滑，若是稍不注意，就很容易滑倒。
　　邵阳急着靠近邵安，靠近目前他的唯一一个救命稻草，没有留意脚下，被绊倒了。
　　一个成年男子绊倒于水中，激起的水花不小，直接溅到了邵阳的眼睛上。
　　尽管邵安的速度够快，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弟弟，却也叫邵阳吓得不轻。
　　“邵安……邵安……”
　　“我在，别怕，我在。”
　　邵安搂住弟弟的腰，用力托着他往下沉的身子。
　　这是邵阳遇水的状况。一旦他受到了水的刺激，不用任何人拉住他往水里沉，他自己便会沉下去，手脚僵住，动弹不得。
　　一直以来，邵阳的状况都好转不了，这叫邵安头疼了许久。最后为了避免他溺水，邵安只好对这个弟弟三令五申，禁止他靠近水边，尤其是那些超过半个身子高的水。
　　脑子一片混沌间，邵阳感觉身子像是被人抱了起来，轻飘飘的，然后身后传来一丝微凉，他好像坐在了温泉里的一块石头上。
　　紧接着邵安的声音传来：“转轮王殿下。”
　　是那道仿佛永远都处事不惊的嗓音，他轻声应道：“恩。”
　　那块石头比较矮，坐在上边，水已然淹上了他的胸口。他不敢看水面，只能半仰着脑袋，睁开了眼睛。
　　因为方才的惊乱还萦绕他的心头，他睁眼的瞬间眼中还带着一丝恐惧和慌乱。
　　翎沂的目光恰逢此时挪到他的脸上，好巧不巧将那分害怕的神色收入眼中。
　　为了不看见水面，邵阳是半仰着脑袋，下巴抬起，脸上还溅有水花，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回水中，身上的浴袍早就被水打湿，贴在皮肤上，而惊魂未定的他还在喘气。
　　翎沂移开了眼，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散，他那张平静的面孔难得出现了一丝龟裂。
　　“需要帮忙吗？”他回头看着邵安问道。
　　翎沂刚进这里，就看见邵安牵引着邵阳往水中走，可邵阳腿脚不听使唤，在恐惧面前，就像个弱小的生命。
　　他会主动出手帮忙，还是因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溺水一事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大，大到明明如此刚毅的一个鬼神，也会畏惧地走不动路。
　　“应当是不用了。”邵安无奈地看着邵阳，低声说道。
　　看着靠在小石山的邵阳，邵安觉得，他是不可能再乱动了。那里，相对于自己站在水中更加让他安心。
　　邵安看了看四周，他们的小木盆已经被他们折腾两下飘走了。
　　“阿阳，我们的小木盆飘到那边去了，你坐在着别乱动，我去把它们拿回来。”邵安指着水深的那头说，像是不太放心邵阳一个人在此，他又看向翎沂，笑容中透着几分无奈，“麻烦转轮王殿下替我看着阿阳些。”
　　这话邵阳就不乐意了，他嘀嘀咕咕说道：“我又不会乱走，你快去吧。”
　　邵安一笑，沿着小石山走向深水区，邵阳晃了晃腿，突然觉得好像水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翎沂在一旁突然道：“你比我想象中更惧水。”
　　“现在知道了？”邵阳牵起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邵阳不在乎被他人知道，他堂堂一个鬼神竟然害怕水，毕竟谁都有害怕的东西，对它们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有惧意。可他也知道，这一点于他而言并不好，甚至会成为他终身的弱点。
　　“这对你并不利。”翎沂实事求是地道出这一点，没有直说它会是弱点，但邵阳听得懂。
　　“没办法的。”这是邵阳最无力的一件事，也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我这是长年累月长此以往累计下的恐惧。”
　　翎沂靠近他，缓缓靠上小石山，随着他的动作激起的涟漪泛开，接触到邵阳，他不言不语，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身体本能的僵硬。
　　鬼神的一生很长，从幼年到成年，人类都不知要经历多少次的轮回往生。把邵阳看做人类，那么他不知道有几辈子的时间，都在与水作斗争，然后在水里沉溺，挣扎再沉溺，最后遇水就不知所措，连手脚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水面沉到水底，然后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一点一点窒息。
　　这个屋子建的很大，邵安围着小石山走，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飘在水面上的木盆。
　　他走过去，一只手拽住一只木盆，然后往回走去。
　　突然，他感觉水面上荡漾的涟漪不对，他的身后好似还有一个人。
　　他猛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按在了小石山上。
　　小石山本就凹凸不平，任谁靠在上面也会感觉咯得不舒适。
　　邵安是后背咯上小石山的，他先是吃痛地咬住下唇，这才看清楚了来人。
　　他羞愤难堪，意图挣扎开禁锢，可却难以动弹。
　　鎏悯的唇瓣贴在他的耳后，低沉的声音染着欲，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道：“安安……安安……”
　　邵安恼羞成怒，奈何小石山的另一头还有人在，他不敢大喊，不敢乱动。
　　鎏悯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越是反抗，他越是喜欢折磨你。
　　另一头的人是邵阳，他若是反抗了，鎏悯十有八九会叫那头的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玩不起，也不想亲生弟弟看到这一幕。
　　他压低了声音，不敢让另一头的人听见：“鎏悯，别疯了，你看清楚这里是哪儿！”
　　他的话却惹的鎏悯低笑起来，他看看这邵安那双带着羞愤的眸子，轻声说道：“我知道啊。”
　　“那你还——”
　　邵安的话来不及说完，鎏悯的唇瓣就压了下来，他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轻轻摩挲，慢慢辗转。
　　他道：“安安，我想你了。”
　　邵安挣脱一只手，横在二人之中，他冷眼以对：“我不想你，滚开！”
　　鎏悯也不恼，捉住邵安的那只手，一个翻转，贴上他的后背，他凑到邵安耳畔低语：“没事，我想你就好了。”
　　这股霸道专横邵安根本无可奈何，鎏悯不是寻常的鬼神，他就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只要是他想的，没有是他干不了的。
　　这种无力感，就像是落水的邵阳面对水的无可奈何，他对于鎏悯亦是如此。
　　他只能恼怒，只能羞愤，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对付鎏悯。
　　而他……而他也……
　　感受到身后的滚烫，邵安只能闭上眼睛，他死死咬着唇角，手指抠着石山。
　　“安安，安安……”
　　鎏悯的声音就像是一道诅咒，缠绕他，困着他，他躲闪不了，被迫承受。
　　每一声呼唤，是邵安最不愿面对的梦魇。
　　“鎏悯，别在这，别在这里。”
　　鎏悯低声笑了，他轻咬着邵安的耳垂，模糊不清地低语着：“不在这在哪？安安，你的好弟弟可只要了两间房……不在这，我们去你们房间？”
　　不，不行！邵安身子轻颤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羞耻，他侧过脸，眼中怒火烧天，明明怒不可遏，却不敢乱动分毫。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鎏悯，你就是个畜生！”
　　鎏悯不可否认，他亲了亲邵安的唇瓣，一手扣住他的脑袋，长驱直入，吮吸着他的唇舌。
　　“安安，你骂我畜生骂了两千年了，不腻吗？换一个词儿吧。”
　　另一头等得不耐烦的邵阳发起了牢骚：“怎么这么慢。”
　　他撑着下巴，已然熟悉了着一小块水域的他，也没那么害怕水了，手指划过水面，百般无聊地玩着。
　　“邵安，你怎么还不回来！”邵阳忍无可忍，大喊一声。
　　那边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阵水声响起。
　　邵阳靠在背后的石块上，坐了一会儿，便警觉地直起了后背。
　　不对劲，他还在水中，就算身边有转轮王在，邵安也未必放心他的安全，定是快去快回。若是遇上了厉鬼之类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他也不会独自去捉，邵安不是那种莽撞之人。
　　最大的可能，不是邵安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遇上了卞城王鎏悯！
　　翎沂察觉到邵阳的动作，不明不白问道：“怎么了？”
　　“带我去找邵安！”邵阳跳下水中，本能觉得恐惧，朝翎沂伸出了手。
　　翎沂拉住他的手，眼神有些躲闪：“他应当没事。”
　　仅是这一句，邵阳就明白翎沂站在谁那一边。
　　他早就知道了，知道鎏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所以他与他一直在这儿闲聊，无非就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
　　邵阳当即甩开了翎沂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朝深水的地方走去。
　　恐惧仍萦绕心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邵安被人欺负，他扶住石山，指尖发依然死死抠住石山，他在用这种方法，消磨心中的些许恐惧，哪怕指缝染上了血，也不肯松开半分。
　　翎沂追上去：“二殿下——”
　　“滚。”邵阳声音颤抖，气势却不肯输，“滚开！”
　　翎沂拦在了他面前，他道：“二殿下，你现在过去——”
　　“我说了，滚开！”邵阳松开了石山，染血的手指揪住翎沂的浴袍，用力推开。
　　翎沂脚步不稳，摔在了水中，溅起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声响。
　　邵阳踉跄几步，扶住石山继续前进。
　　水越深了，淹过了他的胸口，又慢慢淹过了他的肩膀，他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溺于水底。
　　邵安看见了靠近这里的邵阳，他伸手扣住了鎏悯的肩，然后猛地推开。
　　水漫上脸颊，邵安呛了一口水，眼睛也睁不开了，只能顺着方才看到邵阳的方向走去。
　　鎏悯岂会如他所愿，站稳脚步后搂住他的腰，不让他前行半分。
　　邵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怒火中烧，运起神力冰冻住周围的水，然后扶住冰块走过去。
　　或许是记忆中，那人的羞愤与怒火感染着邵阳，邵阳扶住冰块，还是没有忍住，震碎了它们，然后拾起一块，注入神力掷向鎏悯。
　　鎏悯抱着邵安转身躲开，然后把邵安托到石山边，让他能有一个扶手的地方。
　　“畜生！”邵阳骂了一句，神力控制着冰块飞起，然后从四面八方向鎏悯攻击而去。
　　鎏悯觉得有趣，这两兄弟骂人，怎么都骂畜生。
　　但有趣归有趣，威胁到他的性命他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
　　鎏悯脸上依旧带笑，却出手狠厉，打碎了冰块，朝邵阳掠去。
　　邵阳本就因为对水的恐惧在水上打斗削弱了大部分实力，更别说他还要靠着一块冰支撑着。
　　鎏悯攻击而来时，目标就是邵阳支撑的冰。
　　冰块打碎，邵阳没了支撑，尽管在水中站稳，也免不了那一瞬间被恐惧占满脑袋。
　　“阿阳！”
　　那是最让邵安心寒的一刻。
　　鎏悯将邵阳扑到了水里，自己站起来了，邵阳却没有。
　　水淹没了邵阳的身体，吞噬他仅存的理智与意识，然后他彻底地失去了行动能力，身子浮在水中缓缓下沉，又是那种窒息之感。
　　赶到的翎沂沉下水中捞起失去了意识的邵阳，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他似乎生气地看了鎏悯一眼。
　　“我先带他回房。”
　　翎沂的速度很快，把邵阳带上了岸就从矮架顺手拿了一块浴巾擦干他身上的水，然后匆匆离开。
　　鎏悯从未想过，这么能打的一个人，落到水中就会失去意识。
　　他回头去看邵安，却被邵安怨恨的眼神惊到。
　　那种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哪怕邵安屈辱地躺在他的身下，也从未露出过那种眼神。
　　“鎏悯，你满意了？这种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没有。”鎏悯脸上的笑没了，他错愕地看着邵安，“安安——”
　　“鎏悯，阿阳畏水，你还把他推到水里，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会害了他！”邵安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安安，你别生气，我真的不知道邵阳怕水。”
　　邵安平复了情绪，眼中的怨恨已经淡去，平静到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是，他不能强求鎏悯和他一样知道邵阳害怕什么，他也不能要求鎏悯像翎沂那样心细。
　　邵安走向岸边，鎏悯想要拉住他，却被他甩开了手。
　　他看着鎏悯，平静的目光中透着失望：“若阿阳有事……你还是好自为之罢。”
　　邵阳昏迷不醒，手却紧紧拽着翎沂的衣襟，不安地依靠在他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翎沂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把邵阳往床上一放，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加大手上的力道，揪着衣襟不撒手。
　　“邵安，邵安……”
　　翎沂听到这句莫名的不舒服，纵使他知道这么多年陪在邵阳身边的人都是邵安，遇到危险下意识叫出邵安的名字也是实属正常的事。
　　他想起温泉中，邵安是如何安慰邵阳的，轻声哄道：“别怕，没事了。”
　　声音有些生硬，好歹也是第一次哄人，不知道怎么是好。
　　原本以为，只要一哄，邵阳就不会那么害怕地揪紧他的衣襟，谁知道力道不松半分，揪得更紧了。
　　翎沂：“……”
　　邵安进门的时候看见手足无措的转轮王，头一回觉得这个阎罗有了点人情味，不再冰冰冷冷毫无波澜。
　　目光落到邵阳死揪着转轮王衣襟的手上，他终于知道为何翎沂一直抱着他了。
　　他走过去，带着歉意地冲转轮王点了点头，伸出手握住邵阳的手，低声说道：“阿阳，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邵阳仿佛听见了邵安的话，慢慢松了手，改为紧握住邵安的手了。
　　翎沂看见后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邵安让他把邵阳放下，他才晃过神。
　　“今日多谢转轮王殿下。”邵安眉宇间有难掩疲惫，却始终保持应有礼仪，“转轮王殿下去歇息罢。”
　　没有多余的话，一晚上的折腾，邵安是真的累了。
　　谁也没有想过邵阳会昏迷，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