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13、第十三章

　　邵安早在听到这道声音是就站了起来，就连转轮王也将目光投向门口。
　　书房是有结界保护的，邵安不怕他们的对话被外人知晓，可来的此人，他却是拿其无可奈何的。
　　他屏退追着那人的鬼侍，任其进入书房。
　　鎏悯笑着关上书房的门，一双桃花眼将这里快速扫荡了一遍，然后慢慢走了进来。
　　“不知卞城王来此有何贵干？”
　　“大殿下这儿如此热闹，怎能不叫上我一起？”鎏悯伸出了手，“怎么说我与大殿下也是有些交情的吧？”
　　邵安看着伸向他的手并没有动，眼看着那只手就要碰上他了，另一只手捉住了鎏悯的手腕。
　　鎏悯眸色一沉，脸上依然挂着他标示性的笑容，目光渐渐从邵安脸上挪到了那个胆敢抓住他手腕的鬼神身上。
　　邵阳吃完另一只手上的糕点，直到将其完全吞下，这才缓缓开口：“卞城王请你自重，邵安不喜你碰他。”
　　鎏悯很自然地缩回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邵阳的脸上，倏地一笑：“二殿下在人前向来低着头，我竟不知二殿下与大殿下这般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
　　“鎏悯！”邵安第一回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直接喊出了卞城王的名字。
　　鎏悯冲他一笑，不知哪里变出来的折扇挑起邵阳的下巴，打算细细看看。
　　可惜邵阳不是逆来顺受的鬼神，当初要不是为了隐藏自己从而装作卑微胆怯，他也不会那么做。如今已然被鎏悯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那不是他的性格。
　　没等邵安有所动作，邵阳已经打开了折扇，一脚踹向了鎏悯。
　　鎏悯哪知道邵阳的脾气如此暴躁，只来得侧些身子，不料邵阳踹出去的腿突然扫回来，直接扫向他。
　　卞城王的脸已经黑了一些，折扇一挡，被邵阳趁机夺过，然后巧妙的躲闪开卞城王的动作，再抓住折扇的扇柄刺向鎏悯。
　　到此，二人的打斗结束，鎏悯瞥着身后的邵阳，脸上依旧笑着，他轻轻挪开折扇，微笑道：“不愧是二殿下。”
　　邵阳本就没打算真把鎏悯如何，但有些人就是欠揍，不揍上一顿，长不了记性。很显然，卞城王就是这类人。
　　邵阳松开折扇，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平静却也叫人心惊：“我脾气不好，你最好别来惹我。”
　　鎏悯哈哈一笑，像是把邵阳的话当做了玩笑。
　　见他不会乱来，邵安也坐回了位置上，下意识地看了邵阳一眼。
　　邵阳没有理会他，拿起桌上最后一块糕点，慢腾腾地吃了起来。
　　卞城王的来意他们都清楚，就算他不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翎沂最先打破这份安静：“你想要跟我们去，自己去与冥王说。”
　　“说了能去吗？”鎏悯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的笑也变得无奈起来，“两个鬼神捉拿一个厉鬼已经破例了，要是我再提此事，就很没有意思了。”
　　“你不就是那么不是抬举吗？”邵阳出口讥讽。
　　鎏悯眼睛一眯，脸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二殿下此言，还真叫我伤心呢。”
　　“你是公务做完了，还是打算让位云游四方了？”
　　翎沂波澜不惊的模样说出这番话，叫邵阳都不禁侧目。
　　“啧，翎沂，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反倒还嘲笑我呢？”鎏悯难过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扶手，支着脑袋，一手掩面遮住了半张脸。
　　“卞城王殿下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了自己的公务再来找我们谈吧。”邵阳冷笑，“免得公务没解决，还被冥王数落一顿。”
　　鎏悯还第一次遇见这么能呛人的鬼神，摇着折扇回笑说：“二殿下能有这个时间担心我会不会被冥王数落，还不如想想如何护住你的面具不要掉了，免得叫冥王忌惮你。”
　　“卞城王殿下若是不说，何人会知道我戴面具示人呢？”邵阳毫不客气反驳，也不担心鎏悯会透露自己，“还是说，卞城王殿下会以为，我敢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你的面前，叫你拿捏着我的把柄，而我手上会没有你的把柄？”
　　“二殿下这话是何意？”鎏悯脸上还带着笑容，但邵阳知道，那笑已然有些挂不住了。
　　“你自行体会便知。”
　　“这话我还真不明白。既然二殿下不愿说明那便作罢吧。”鎏悯转移话题，又一次回到了去人间的事上，“翎沂，你就说你同意我去吗？”
　　“我无所谓，他们若是同意，那便随你去。”翎沂对此行多出一个人来确实没有任何异议。
　　“那你们——”
　　“我不同意！”
　　“不同意。”
　　鎏悯眼睛一眯，也没有在意两兄弟的话，他目光落在邵安的脸上，笑容满面：“大殿下那次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怎么一眨眼就不同意了呢？还是说大殿下要我亲口描述一下那回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我……”邵安的脸色很差，一时竟失语了。
　　“那回大殿下可是——”
　　“如果卞城王只会威胁他人那还真是龌龊阴险之徒。”邵阳站了起来，眼神发冷，“卞城王想做这阴险之徒吗”
　　“二殿下若是答应，那我便不用做着阴险之徒了不是吗？”
　　“好啊，答应你又有何妨？”邵阳居高临下看着鎏悯，不得不说，那股气势根本不输任何人。
　　这场闹剧以鎏悯获胜结束，他如愿以偿的能够跟着他们去人间，也不在这里多留，告别他们便离开了。
　　与冥界长年不变的气候不同，人间的气候四季皆不相同。不管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生机，夏季植物的朝气蓬勃，还是秋季的落叶归根，冬季的白雪皑皑，都是冥界难以见到的景色。
　　凑巧的，这次他们来到人间，正值人间初春，今年这个时候的白雪还未来得及化去，甚至还有继续落雪的势头。
　　邵阳站在厚厚的雪堆之中，哈出的冷气仿佛都能瞬间结成冰块了。
　　这个时间段，是冥界的白日，人间的黑夜。
　　白雪覆盖的城镇，百姓早早归了家，此时街道安安静静，就连虫鸣也没有。
　　翎沂拿出三件挡风斗篷，其中两件分别递给他们。
　　邵阳接过，先是抖去落在身上的雪花，马上穿了起来。
　　鬼神不怕冷，但是身处人间，他们也会尽量按照人间的习惯来。
　　“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先找一个客栈住下吧。”邵安说道。
　　邵阳站在雪中，稍稍仰着头，他伸出一只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事也无法打搅他。
　　今日起的早，邵阳一夜失眠，早晨几乎是被翎沂拽起来的，什么也来不及弄，匆匆洗漱吃了早膳，然后随手抽了一根发带就被翎沂带出了府。
　　他来不及收拾头发，也就随意地将两侧的墨发扎在了后脑勺。
　　此时他身着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悬着一块汉白玉佩，再搭着一件皎月色的挡风斗篷，墨发三千随意披散，脸被吹得发红，恬静地站在那儿，活脱脱就是人间贵公子的气派。
　　其实其他二人并不逊色于他，可翎沂就是觉得，邵阳更像是行走的衣架子。在他身上，有很多气势奇怪的揉和在了一起，这样的气质没有任何唐突，倒是越发独特。
　　注意到翎沂的目光，邵阳回眸看来，眼中带着几分迷惑：“不是找客栈吗？”
　　邵安说道：“这里倒是有一家客栈较为与众不同，里面有天然温泉可供客人享受。现在泡温泉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要去吗？”
　　“都可。”邵阳对衣食住行到没有太多要求。
　　翎沂在人间更是一个白痴的存在，哪怕在人间活过一段时日，也都是重病缠身，加上家里又穷，根本没有出过远门。故而分不清什么与什么的好坏。
　　客栈在城中，三人步行过去不算远，可下雪天街道被雪覆盖，很难行走，他们走了两盏茶的工夫这才走到。
　　客栈烧着炭火，比外面暖和得多，一开门，冷风一吹，看店的小伙计马上清醒过来，一看是三个样貌非凡的翩翩公子，马上招呼着问住不住房？
　　邵阳踏进客栈，感觉确实暖和了许多，直接把身上斗篷的帽兜给摘了，等着邵安与伙计交流。
　　“客官住店不？本店可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店了，不仅管饱，店后也还有温泉可供享用。”伙计笑得谄媚，卖力地推销自家的店。
　　邵阳看了过去，正好那位伙计问要几间房。
　　“三间最好的上房。”
　　“好——”
　　“两间。”邵阳突然插嘴。
　　伙计迟疑地看着邵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听谁的。
　　邵安并不明白邵阳此举何意，只能说道：“阿阳，还是三间吧。”
　　“两间。”邵阳坚定地说道，眼神不容置喙，手指向后面跟着的翎沂，“我们一间，他一人一间。”
　　“呃……客官您看——”伙计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世道男风比比皆是，伙计也是个有见识的，见怪不怪，但面前争执的二人，明显容貌相似，十有八九是家里的兄弟。
　　无论是情人还是兄弟，他也不好插口。
　　邵安叹息，笑着说道：“那就两间吧。”
　　“好嘞！客官楼上请。”
　　大冬日，住店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来的较晚，寻常住店的客人早早就泡完了温泉回了房。
　　邵阳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房内床铺的大小，若是不够大，那他就打个地铺将就一夜。
　　好在，床够大，两人睡上去挤是挤了点，但不妨碍睡觉。
　　邵安跟在他身后进来，脱下的斗篷挂了起来，他这才问道：“阿阳，为何是要两间房。”
　　邵阳抿着嘴角，脸色不太好，他边脱斗篷边道：“鎏悯随时可能出现。”
　　邵安整理斗篷的手顿住，侧身看过来，他倒是没有想过，邵阳坚持要两间房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笑了起来：“别担心这个了，阿阳，去泡温泉吗？”
　　邵阳知道温泉是什么，不过他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敢下去，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沾水就僵住走不动路。
　　可身上的冷意久久不散，他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能丢下我一人。”
　　“当然。”邵安压不住嘴角笑了起来。
　　他这个弟弟什么都不怕，独独对水暗藏恐惧，哪怕只是平常沐浴，他也要两只手能够得着浴桶的边缘，不然他不放心。
　　温泉要下一楼，在客栈后头，有一处天然的温泉，这处温泉一半露天，一半修了小间屋子罩住。
　　邵阳选择进了那件热气腾腾的小间屋子。
　　这里面很大也很宽敞，因为温泉中间有座小石山的缘故，屋子修的也比较高。
　　邵阳站在温泉边，没有下到里面，突然不愿意泡了。他拉了拉浴袍，转身就往外走。
　　邵安拦了下来，无奈地看着他：“不是说好一起泡的吗？”
　　邵阳气势不输，理由正当，指着温泉的深度，沉声说道：“太深。”
　　水位本是刚好的，站着绝不会超过肩，可这个水位对于邵阳而言，确实很深。
　　邵安叹息，拉着他绕过半个温泉，他道：“这边浅些，我们在这里泡，可以吧？”
　　这时，不情不愿的邵阳才肯看一眼温泉。
　　这个温泉设计得巧妙，一边地势看着要高，一边要低，邵阳抬头看了一圈周围，这才发觉根本就不是地势高低的缘故，而是与温泉底边鹅卵石的多少有关。他站的这边，水底的鹅卵石要多些，看着水就要更浅，只漫过腰际，而方才他看到的那头，鹅卵石放置的少了，水位看着也就高了。
　　邵阳轻咳几声，干巴巴地说：“可以。”
　　邵安从靠墙的矮架上取来一个小木盆，将要用的皂荚和浴巾放进小木盆，其置于水面之上，先邵阳一步下到水里。
　　他们早就在外面的小隔间里换下了身上的衣物，如今邵阳身上就一件薄薄的浴袍拢着，想要再磨蹭点时间也是无用的，只好在矮架旁磨磨蹭蹭，琢磨着挑什么味的熏香皂荚。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也难逃要下水的命运。
　　邵安早就看出邵阳的退缩与不安，见四下无人，他向这个怕水的弟弟伸出了手：“阿阳，把手给我。”
　　邵阳咬咬牙，又不愿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只好壮着胆子把手放到邵安手上。
　　脚尖轻轻点了点温热的水，他尽量放空脑袋，想着自己是在浴桶里泡澡。可周围的空旷饶是他闭上眼都能感受到的，实在是无法忽略。
　　各种不安萦绕在心头，邵阳总算是下到了水里，温热的水漫过腰际，他不敢闭眼也不敢走动，就那么僵尸一般僵在原地。
　　邵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他也知道，想要邵阳战胜对于水的恐惧很难，需要慢慢指导，其过程漫长是理所应当的。
　　“阿阳，你走几步？”他尝试去引导。
　　但邵阳就是不肯走，抓住他的手腕，很用力，仿佛抓着一根浮木，而这跟浮木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之物。
　　被水呛住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那种不安，完全可以与对死亡的恐惧比拟，甚至要超过对死亡的恐惧。邵阳害怕了，他不敢睁眼，也不敢乱动，只是一个劲地抓着邵安的手腕。
　　“阿阳，别怕，我在这里，你走几步试试吧。”
　　邵安轻轻拍着手腕上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抚邵阳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的心灵。
　　邵阳的不安散去一点，他依旧不敢睁眼，只是跟着邵安轻微的动了动，朝他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别看这是小小的一步，却是邵阳鼓足了勇气迈出去的。
　　邵安又往温泉中央挪了挪，邵阳感受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抓住他，手指发白，也有些颤抖。
　　他不再见人就扎，像一只溺水的小猫，弱小又无助，小声地嗫嚅一声：“别走。”
　　邵安立马站住，柔声安慰道：“我没有走，我在这儿呢，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