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臭臭鸥

11、第十一章

　　马车上，邵阳怀里的丑丑钻个不停，引起了翎沂的注意。
　　翎沂瞥了一眼，又继续假寐：“怀中何物？”
　　“没什么，就是一只动物。”邵阳垂下眼帘说，手却伸进衣服里将丑丑抓出来。
　　一只小小的刺猬出现在翎沂面前，翎沂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眉梢挑了些弧度。
　　他道：“愚蠢，不扎手？”
　　嘴上是嫌弃邵阳的话，实际却不动声色试了神力保护，顺道把手上扎出的小孔给修复了。
　　邵阳仓惶道谢，腼腆的面孔总算抬起，露出了一丝笑容。
　　翎沂满意地合上了眼，还不算无药可救，只要会主动抬头，那肯定能把这卑微的性子给剔除了。
　　回到转轮王府，邵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口守着的鬼侍因为他伤势的痊愈，已经只剩下瞿邕一人。
　　此鬼侍不是他使唤的，是翎沂使唤的，为了监视他有没有好好看书找来的。
　　邵阳把丑丑丢到床上，自己从书桌上取了一本书便爬上了穿。
　　丑丑爬上被窝鼓起的地方，借着小鼓包，一点一点靠近邵阳，然后爬到他身上。
　　鬼神养的宝贝动物从来都不是活物，而是死后的动物魂魄，它们不会再入轮回，也不会老死。
　　也就是说，丑丑永远都是这么小小的一只，再也不会长大了。
　　邵阳伸出一只手指，让丑丑可以攀在上面，丑丑前爪落在上头，趴了好一会儿，开始不停舔舐邵阳的手指。
　　邵阳在近跟前点了簇鬼火，借着鬼火看着手中的书。
　　书上提的是冥界的历史，冥界轮回的方式，以及冥界鬼神的传承人。
　　这于邵阳而言是唯一一本百看不厌的书，这册书更新至目前十殿阎罗包括其他鬼神上一代的鬼神，同样也有些许对这一代的记载。
　　他现在看的，是关于转轮王的部分。
　　初代转轮王是遮迦越罗，到翎沂这代，是第五代。每代转轮王接任三万年，任期一到，有接班人的可以直接退位，天高地远任鸟飞，无接班人的，好比秦广王，只能继续担任，直到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翎沂接任至今，已在位八千余年。
　　有能力者，责任愈是重大，少年翎沂历经其他九殿阎罗考验，从此踏上转轮王的道路。其中的考验，不乏单打独斗。
　　年长鬼神自然会根据分寸出几成神力对付翎沂，翎沂能够通过，那就是翎沂自己的本事，故而翎沂的能力非同小可。
　　加上他来了转轮王府之后，没再遇到黑衣人，不知是碍于转轮王的威压始终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其他原因，总之，转轮王的力量不可小觑，是最完美的力量帮手。
　　这样以来，他和邵安的安危就回多一重保障。
　　想到这些，邵阳嘴角翘起了一抹笑，在鬼火的光亮之下十分诡异。
　　屋子里瞬时结出结界，结界贴着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屋子里多了几分神力的气息。
　　翎沂坐在桌前摆弄上面的东西，感受到神力轻微的波动后，倏地抬起脑袋。
　　这股神力很微弱，稍远些地方的鬼神根本感受不到，又或者说这个神力波动仅仅触及于他的院子。
　　翎沂取下身上的软尺，缓缓起身走向屋外。
　　释放出神力的鬼神很懂得如何控制神力，他能隐约判断出神力的来源。
　　他走出自己的院子，看向隔壁院子，屋里头还亮着，人没有睡下，而神力来源就是那里。
　　平静如水的脸上除了眼神有一丝波动，再无其他的情绪。
　　转轮王翎沂总是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又或者说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至于脸上也不会出现太多表情。
　　他倒是没有怕过麻烦，永远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就算现在也依旧如此。
　　他走进邵阳的院子，瞿邕已经在偏房睡下了，他只是普通鬼魂，根本感受不到神力的变化，更何况被主人控制得如此精妙的神力。
　　翎沂站在门口，礼貌性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开。
　　邵阳坐在床上，一条腿抬起，稍微侧了点身子，一只胳膊支撑着拿着书，而另一只手，则放于腹部，上面正攀着丑丑。
　　翎沂顺手关了门，目光落在邵阳身上。
　　邵阳很安静地看着书，目光柔和平静，在转轮王坐下之时，将书搁在身侧。
　　“转轮王殿下，你是我见到过的，唯一一个处事不惊的鬼神，无论在任何时候。”邵阳说得平静，语气缓慢，仿佛在聊家常。
　　转轮王翎沂自然也是用那一贯的语气说话：“所以二殿下这是何为？”
　　邵阳撑起自己的身子，改成盘腿坐下，他将丑丑搁在大腿上，一只手仍纵容般的悬起些许，任由丑丑挂在上边。
　　“为了引诱转轮王殿下过来，总是得暴露些什么的。”邵阳平静的面孔出现了笑容，皮笑肉不笑的那种，“你看，如此便主动过来了。”
　　“隐藏神力假装平庸，低头不语装作胆怯，二殿下所为总是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翎沂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不是如此。
　　故意装傻充愣装傻子是欺骗，收敛神力装作平庸是为可耻！
　　如此欺骗行径，简直罪无可恕，亏他还想帮他重拾鬼神风范，结果此人故意抹黑鬼神，存心让他做了回小丑。
　　邵阳淡笑道：“在回答转轮王殿下的问题前，我能否问问，你查的那黑衣人，结果如何？”
　　“无果。”
　　“那你查的范围又是哪里？”
　　“冥界。”
　　“你又如何看待黑衣人的？”
　　这个问题，问的是如何看待黑衣人的实力。
　　翎沂卡顿了，目光呆滞片刻，这才说道：“初步判断，并不弱。”
　　邵阳低声哼笑几声，他道：“我想转轮王殿下也想知道黑衣人为何杀我？只是死无对证，无从得知。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这样的黑衣人，我从小就和他们打交道。”
　　从小打交道，也就意味着从小被杀，还能好好活到现在，确实得用些特殊手段。
　　“这不足以说明你隐藏实力。”
　　“那我若是说，转轮王殿下在那日感受到的神力是我的呢？”邵阳眼睛弯了弯，在笑，眼神却冰冷无温，“那日的黑衣人，可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神力。这样是否可以证明我敛去神力是为了自保？”
　　“可以。”翎沂赞同地点头。
　　邵阳满意地笑了起来，，那张冷俊的脸就像是冰山初融，翎沂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挪开。
　　“转轮王殿下，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虽是询问的语气，邵阳却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问完直接切入话题，“冥界鬼神无一不知我年幼溺于过忘川河，但究其原因，却只道我贪于玩乐无意落水，毕竟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运用神力保护自己游回岸上。不知转轮王是否会觉得奇怪，就算再年幼，又岂不会在危险之际挣扎？”
　　忘川河本就不是流动的水，冥界也未必见得到风，一个孩提落水，多少会挣扎一会儿，但邵阳落水的时候，忘川河的河水没有激起太大的变化，细微的波动也不足以引起谁的注视。
　　要不是守在奈何桥的孟婆发现河水的异样，也不会顺着这丝异样过来寻人，而邵阳也不会活到现在。
　　“自我被孟婆救起，养了几百年才得以恢复，而自那以后，每每深夜，我都会做一个梦，梦见我溺于水中，挣扎无效，宛若蜉蝣撼树，每当我以为将要溺死之际，又能重新活过来。这个噩梦，每夜都做，持续了几千年。”邵阳下了床，一只手托住昏昏欲睡的丑丑，一步一步靠近翎沂。
　　“幼年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少年依旧在这样的幻境下懵懵懂懂度过，但人为终究是人为，还是有迹可循的。”邵阳站在翎沂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是饱经沧桑后的平静。
　　翎沂被邵阳挡着面前，鬼火在邵阳头顶发光照明，他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久而久之，我遇水而惧，不敢靠近水源，哪怕站在桥上，我也畏惧溺水的痛苦，稍稍靠近便是动弹不得。”
　　“无人可证你——”
　　“有人可证。而且转轮王殿下不是猜到了一二吗？”邵阳打断翎沂的话，沉声说道，“转轮王殿下聪慧过人，如何会猜不出那日救我那人的身份？你早就猜到，那日救我以前，早有人把我从忘川河里救起，只不过救起我之后，不知所踪罢了。”
　　翎沂陷入沉默，他确实有过猜想，但因为证据不足，最后被自己剔除可能。
　　“转轮王那日也不是碰巧出现在附近的吧？为何跟着他去你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多讲了。”邵阳退后几步。
　　翎沂在阴影之中解脱，鬼火照明他风轻云淡的侧颜。
　　邵阳反手一伸，床头的书快速飞到他的手中，然后被他甩了出去，甩在了翎沂面前，那一页，正巧是关于他的记载。
　　他继续道：“我本不愿牵连太多人，但我能力始终有限，想要调查清楚此事，必须有他人相助。不知转轮王是否应下我的邀请？”
　　翎沂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书本之上，良久，他道：“你有很多人选。”
　　说白了，翎沂怕麻烦，也懒得参与这些事情。
　　邵阳笑了笑：“这段时日承蒙转轮王殿下的照顾，我才得以好梦一场。想来兴许是他们畏惧转轮王殿下的实力，不敢贸然出手，再者，我识得的、走得近的，也只有转轮王殿下你了。”
　　“二殿下抬举我了，此事我办不来。”翎沂说罢起身。
　　邵阳也不急，在他伸手触碰到门的那一瞬间，这才缓缓开口：“难道转轮王殿下以为，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会有什么本事招来杀身之祸？”
　　翎沂站住脚步，片刻的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而邵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往后就不用早起了，来书房帮忙照旧吧。另外……此事我会好好考虑。”
　　邵阳崔然一笑，当即撤去布下的结界：“邵阳在此先谢过转轮王殿下了。”
　　翎沂踏出院门，袖子下藏着的手，还捏着一张纸，他将其拿出，借着鬼火，纸条上面是用豪放飘逸的字体写着关于邵阳和邵安之间的事。
　　信件的主人告诉他，两位素来冷眼相对的兄弟可能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般。
　　先一刻拿到的密信在后一刻证实，信件的主人或许不知，岂止是两兄弟的关系非同一般的好，甚至连邵阳这份平庸都是刻意营造的。
　　一如既往地，邵阳早起晨练，再去隔壁院中与翎沂一同用膳，接着再到书房帮忙。
　　经过昨夜之后，除了在他人在场的情况下，邵阳会装模作样，其余时间，都是随着性子来。
　　书房内，邵阳无事可做，也就倚在书柜边找书看。
　　过去他对转轮王说过的话，其实半真半假。
　　邵阳是没怎么接触外界的鬼神，但书中都有提及，他本就有着极强的记忆力，能够根据鬼神身上的特点区别鬼神。
　　就连冥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能从书上得知一二，再者，他也有他得知消息的渠道，不出门倒也把冥界的大多数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翎沂处理完最后一本阴册，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册子之中抬起了头。
　　邵阳有所察觉，但并没有把目光从书中挪开。
　　翎沂到底习惯了那个唯唯诺诺的青年，如今青年变得少言寡语，帮完他后，自始至终都做着自己的事，没再像之前偶尔冒出几个问题，他一时间竟有几分不习惯。
　　翎沂见他特意避开不去看公务内容，不由问道：“你为何不学着如何处理事务？”
　　“冥王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儿子就够了。”邵阳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澄澈，没有丝毫嫉妒，“邵安很好，无论哪个方面，他是冥王的不二人选，没有之一。”
　　翎沂难得赞道：“你倒与他人不同，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对权势不屑一顾的。”
　　“你也一样，你也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任何时候都守着本心的，以真面目待人的。”邵阳走近去，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要我送吗？”
　　“不用，我让瞿邕送去就行。”翎沂收拾书桌上的阴册，一叠一叠放好，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邵阳觉得这里是真不用自己了，看照射进书房的光线也暗了不少，想来也快天黑了。
　　他道：“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转轮王应了一声，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他又拿起书桌上的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