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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祭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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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清辉满阶。
内城外城交界处,阴阳相转一线天。
城西国师塔,城东祭祀台。
离忧穿着那件黑金织就的祀袍,循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流转不休,他的脚下,光秃秃的石阶变得通透,化为美玉,石缝里绿意盎然,石阶边枯木逢春,花团锦簇。
像一场骤然降临的神迹。
但他经过后,玉石暗淡,残叶枯枝,万物凋零,生机寂灭,像是四季到了冬天就再也无力轮回。
他站在空旷的祭祀台上,看着死寂的鹫城,目光掠过积云山,越过衢州,望见漓郡,耳目所不能及处,灵识所过处,皆为地狱,不是人间。
有很多声音在说话,痛苦的,绝望的,惊喜的,卑微的,还有当年老国师一遍又一遍的耳提命面。
“国难有解,万不可为。”
离忧嘴角勾起一抹笑,虚幻的,温柔的,又有点空茫。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拼命解开后,却只余怅然若失。
月光是水,在祭祀台的地上流淌,漫过每一个缝隙,凝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他慢慢踱步过去,站在了一个点上。
以身化阵眼,以魂背因果。
国难,可解。
他持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沿着指间滑落,浮在半空中,然后逐渐汇入阵里。
祀袍上的河流开始向外流淌,从衣摆上缓缓淌入阵中,月华倾泄如瀑。
忽明忽暗,一呼一吸。
血和月光混杂,清冷妖异。
他沿着起点,顺着某条特定的纹路行走。
以生起,以死灭。
他在阵法里徐徐而行,唤起好多尘封的往事记忆。
他想起他幼时犯错,老国师气得两天没理他,却在私下询问侍从他可有照顾好自己。
他想起他曾经失手打碎了太子的宝贝镇纸,太子一边心疼还不忘记安慰他别多想。
他想起他被关在国师塔里学习,宋谦玉翻墙进来陪他一起读书,最后困得一头栽进砚台里,满脸墨汁。
他想起心怀大侠梦的顾元墨离家出走,被老安王逮回来给一顿竹笋炒肉,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他想起平时总是故作老成的太子,其实特别偏好甜食,但看到蜘蛛就会远远绕路...........
他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回忆,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关于他挑灯夜读的日夜,也关于天下百姓,黎民苍生。
他想守护这个国家。
守护,大齐。
血流得越来越多,离忧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眩晕,但他能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离忧喃喃道,“始终都不属于某一个人。”
地上的阵法越来越炽盛,混杂着月华,星光,大齐无数角落开始有星星点点的光,与鹫城的祭祀台遥相呼应。像是遥远天际垂坠过来的长虹,聚在一处,旖旎地开出一株花。
可惜这般盛景,除了离忧,再无人可见得――这些是被召唤出来的国运。
以大齐最后几年的国运,换得旱魃灭除,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我想,守护大齐。
可我更想,守护百姓。
【检测到宿主情绪不稳定,生命值低于安全线,强行终止.......】
【......系统无响应......】
【启动紧急措施........强制唤醒.....系统启动中....】
【启动成功。】
【任务完成度持续下降......警告!警告!任务一旦失败,宿主抹杀.......】
“卧槽!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把我屏蔽了!”离忧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的吐槽,“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提示音.......等等!!!我特么就被屏蔽了一会儿,宿主你就开始找死了!”
“我跟你讲了多少遍!都是假的!所有的位面都是假的!啊啊啊啊!”
系统觉得自己的数据有点疼,它特别想原地爆炸一个给自家宿主看看。
“抱歉.....”
听到离忧的歉意,系统蔫掉了。
“我在这个位面生活了二十几年,见过很多人,很多事。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他们的人生不是故事,不是剧情,他们有感情,有灵魂,不可以肆意伤害,失信辜负。”
“就算他们是假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人生对于别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故事呢?那我也应该被无情地对待吗?”
“不会的!宿主你....你别乱想....我遇到你,带你出来,你怎么会是假的呢!”
“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也很想努力改正。”离忧在脑海中安抚着系统,夜色中的声音轻柔,“可我也不是毫无原则地心软,能帮则帮,能救则救,不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和底线。”
“骗人!”系统哽咽,“天下是以你一己之力救得了的吗!”
“我救不了天下,但我是唯一的契机。这个世界的天道,早就给大齐订好了走向,大旱十年。”
“这个位面的人,因果轮回都在这里,他们身上的因果律,是保护,也是约束。唯有我,是唯一的外来者。”
“我的轮回不在这里,我的因果也不在这里,这里的天道无法对我形成束缚。”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我就是那个‘一’。”
他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
阵法被激活到了最后一步。
离忧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刀锋上隐有寒光。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
“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就把你忘记得干干净净!去找一个新宿主!”系统颤抖着声音,“我保证会忘了你的!”
“那样也好。”他说,“你要换一个厉害点的宿主啊,不要像我,让你白费苦心,还这么难过。”
利刃入肉,血将黑色的祀袍颜色染得更深,月华越发炽盛。
“宿主?”智能是没有生命的,可系统的数据却隐约出现了乱流,“宿主?”
没有人回答。
离忧静静地站在阵眼上。
那双比星辰还温柔的眼睛,终于暗淡了。
他本该是一国气运的引导之人,护卫之徒,却最终在天意弄人之下,成了大齐的灭亡之师。
翌日,鹫城,大齐皇宫。
“陛下!陛下!”清晨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了皇宫的寂静。
帝王从温柔乡里醒来,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何事?”
那传信的人惊慌失措,恐惧、害怕、担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帝王眼中多了几分锐利。
“国师,国师大人.....死了。”
“死了?”帝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得睡在一旁的美人幽幽转醒,“可有查到死因?”
“国师是在祭祀台上死去的。”
传信的人想起自己看到的场景,祭祀台地面上刻有银色的繁复图案,身着黑金华服的国师面色苍白,身上尽是血迹,胸口有一柄匕首深深的刺了进去。他的目光远远地望着锦绣山川,已经没有了呼吸。
明明该是一副万分诡异的场景,可晨光微曦中见到这副画面,却教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落泪。
有什么无法言喻的悲伤,揪住心脏的沉痛,和不知未来如何的苍凉。
与他做对的敌人就这么死去,反而让帝王有些措手不及。
“陛下所愿,臣万死不辞。”
当年似有人许下了这个誓言。
可........是谁呢?
帝王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大概....是一个很不重要的人吧。
“我终会缔造一个盛世!”
“死了也好,这大齐,本来就是朕的。”
“行了,退下吧。”帝王轻描淡写地吩咐,“该怎么处理,不用朕教你吧。”
“臣告退。”
报信的人恭恭敬敬地离开,要退出殿门的一刻,他隐约听到帝王畅快的声音:
“呵!国师塔,早该退出大齐的庙堂了。”
殿外阳光突暗,“轰”地一声惊雷。
“我一生都会守护齐国。”
“齐国在,我在,齐国亡,我亡。”
当年的誓言,散在风里,不见尘埃。
顷刻,大雨如注。
宋谦玉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连半点惊讶也无,就好像他平素处理掉和他做对的官员一样,平平常常。
“这天下,是陛下的了。”
他将茶杯放在红木的雕花桌上,转身去室内。
那杯子,在桌上突兀地碎成了齑粉。茶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地面上晕出一摊深色。
宋谦玉跨出室内,身上已是一身官袍———是炽热的、燃烧的、比血还艳丽的红色。
这种血腥气像是夺人性命的刀刃。
他推门走出去,门外雨势倾盆。
“我也只能是一把刀了。”
齐国晋元十九年,安王世子顾元墨起兵造反,国号为“安”。
言:帝王之位,贤者居之。
自此,齐失其鹿,天下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