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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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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国师塔。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几个蒙面之人,浑身软软的,四肢被强行卸下。容貌也毁得干净,唯有招子黑沉沉的,透着恨和怒火。
“唔唔唔!”
他们的下巴也被卸了,口不能言。
旁边有人上前,只听见“咔哒”一声。
“为什么来杀我?”昏暗的光弥漫在国师塔内部,光线在离忧面庞上投下阴影,“你是溶月的暗卫?还是顾......安王世子派来的?”
“你和九提督那个疯子一样,都为那个狗皇帝效力!天下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那个领头的刺客声音嘶哑,明显是毁了声音,“以后还多的是!”
离忧半边脸隐在黑暗里———
“也对,天下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他叹了一口气,“即使你们毁了容貌,毁了嗓子,除去一切身份标识,我还是认得出。”
那些刺客不说话了,沉默在国师塔里蔓延。
“把他们换个身份,给邶北关的顾元墨送去。”离忧语气淡漠,“四肢接上,武功废除。”
那几个刺客眼里怒火高涨,眼眸深处隐隐有绝望。
他们是暗卫,可废了武功的暗卫,就是无用的棋子,如今被丢回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羞辱。
主辱臣死。
但他们牙齿里的毒药已经被挖出来了,生死早已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离忧会对世子暗卫的招数这么熟悉,熟悉到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有人将他们拖了下去,恭敬地隐没到阴影中。
“顾元墨现如今镇守邶北关。”离忧沉吟道,“传令下去,让戎狄里的暗桩动起来。”
“南边邺祁关的屯粮抽出六成,秘密送往邶北关,务必亲自交到他手里――以当今天子的名义。”
“鹫城周围的水源.....全部毁掉。”
“将流民尽可能迁往边塞,无能为力的,迁往陇西,暴/乱的,就地格杀。”
..............
一条条指令发布下去,无人异议。
所有人恭顺且安静的将这些命令以特殊的方式传送到大齐各处。
以鹫城为核心的网,缓缓张开。
系统发现它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宿主了。
明明只要好好活着,并且不管任何人,十年结束后,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不费吹灰之力。
“宿主啊........”系统有气无力地哀嚎着,“我们能不能多看少做?”
“不能。”
系统:“.........”它就知道!
为了防止自己心塞到数据混乱,它决定释放自己的好奇心:“宿主你怎么知道那是顾元墨的暗卫?每家训练暗卫的方式都不同,并且绝对保密,招式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知道的.........”离忧垂了眼睫,“顾元墨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嫡系唯他一脉。他是铁甲军唯一的继承人。陛下只要杀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收回军权。”
“当时的帝王,坐上皇位还不久,心肠也没有现在这么硬。”
“他在顾元墨的暗卫里动了手脚,安插了不少人,想借此控制他。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混水摸鱼,那段时间........安王府的暗卫损耗极大,不断有新的暗卫补充进来,刺杀,下毒,陷害,手段层出不穷。”
“一切都是因为权利而起。也许在皇帝眼里,活着,就是最大的仁慈。”
“那段时间,顾元墨几乎不能闭眼,忠心的暗卫死伤殆尽。”
“为了排除不怀好意之人,他最信任的那批暗卫,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
烛光摇曳,明明灭灭。
离忧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啊?”系统依然不明白。
“那批暗卫,是为了守护他而建。有一些东西,是我教的。”
本为保护而生,却最终走到刀剑相向。
系统看不到离忧的表情。
可它觉得,宿主是在伤心。
它隐约感觉―—―这个任务,当真伤人。
半月后,邶北关。
风沙漫天,军士穿行在血迹斑驳的墙头,戎狄的攻势愈发猛烈了。
整个边塞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半月前下的那场雨,还没浸透土地,便了无踪迹,像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
给了希望,又高高在上的收回。
鹫城里的探子传出消息――国师离忧奉旨抄查安王府,嫡小姐顾溶月不幸身亡。男子斩首,女子罚没为奴。
而后,鹫城的消息便断了。
探子约是全军覆没。
收到消息的当天,顾元墨在城墙上枯坐了一夜,不言不语。
第二日清晨,他的心腹谋士发现,将军鬓边有了银丝。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下令攻打国都鹫城。
可是,没有。
他说:“都守着邶北关,谁都不准让戎狄踏进一步。”
他的仇是私仇,不能为了私仇生了私心。老安王在世时,常常告诫他,顾家男儿,始终要把天下放在第一位。
顾家,是为了守护百姓而存在。
他首先是邶北关的将军,然后才是顾元墨。
等那批救命的粮食以当今天子的名义运到时,顾元墨罕见的没了笑意。
“离忧,你真狠心啊。”顾元墨喃喃道,“你的心肠也像那个皇帝一样,变得越来越硬了吗?”
恩威并施,天家手段。
他知道,那个皇帝啊,绝对不会施舍给边关一粒粮食,他现在只关心钟鼓馔玉,胡姬旋舞,哪顾得上这地狱人间。
这分明是离忧的主意。
随着粮食一起运到的,还有被废了武功的暗卫。
像是明晃晃的昭示:
从今陌路,知己相绝。
*****
鹫城,提督府。
“你说......我就是一把刀,怎么会痛?”如今炙手可热的九提督,一人在宗祠饮着闷酒,“这路不是我自己选的吗?”
当年宋氏一族满门惨案发生时,宋谦玉就该死去了。
宋谦玉,这么温文尔雅的名字,不适合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他嗤笑:“离忧是个傻子......顾元墨也是个傻子......”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宗祠里回荡,那里面都是大火烧毁的痕迹,牌位也残缺不全。
“我这般不守规矩,爹....您怎么不训斥我呢?”
他松开手,任由酒坛砸落到地面上,一声脆响之后,裂为几瓣,氤氲满祠酒香。
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酒坛,宋谦玉顺着宗祠的柱子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大门虚掩着,有阳光透进来,更显寥落。
“当年总嫌你唠叨,现在,你能不能来唠叨我呢?”
“我宋家几百条人命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朝夕,不过须臾,荣华富贵啊,赤胆忠心呐,一场空,一场空,一场空!都是一场空!”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衣襟沾满了尘土:“呵.....都是傻子.....傻子!宋谦玉......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斜月沉沉。
夜色中的鹫城,万家灯火熄灭,骤然间少了人气,像是迟滞暮年的走兽,终于阖了眼,死寂沉默。
有月光透过国师塔的窗棂,照在一件黑金织就的华服上,那衣裳秀得极为精致,飞鸟游鱼,花草树木,世间万物,栩栩如生。
若是有人走进来,定会发现月光在这件衣裳上沿着一条极其玄奥的路径流动,像是静穆温柔的河流,蜿蜒地绕过无数风景――万物都在月光中活过来。
好像这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个世界。
这是国师祭天的祀袍。
这件祀袍历来深锁于国师塔密柜之中,非大事不出。
每任国师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穿上这件衣裳――在他们决定以己身献祭时,它便会重见天日。
上一次它吸收月光,是在六年前,老国师身死之际。
“吱呀――”
安置衣裳的殿门被推开。
离忧伸手,取下了这件衣裳。
某种特殊的力量惊醒了沉睡的系统。
“宿主.....大晚上的...你干嘛呢?”系统睡得迷迷糊糊的,“这哪来的衣裳,挺好看的啊!”
反正睡不着了,它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种类挺丰富的,异兽,鲜珍,宝物,神药,山川,仙人.......唉?还有人世百态!这衣裳,一看就很值钱啊!”
离忧用指尖在衣裳上画了些奇怪的符号,散乱的月光忽然就改换了方向,他将衣裳重新挂上去,月华在其上流转不休:
“如果我死了,你能重新改换宿主吗?”
“能啊......宿主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离忧说,“我只是突然好奇。”
系统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它没有注意到,那些月光在祀袍上慢慢流转,所有的刺绣都开始发光,月光汇向鹫城东方的祭祀台,刺绣的祭祀台的背后,是依然有着苍翠的积云山。
国难有解,万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