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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改其道 ...

  •   “你把她葬在哪里了?”

      鹫城的官道上面,有一人拦在了离忧的马前,那人衣衫上沾了些许水雾,想是等了极久了。

      毕竟到他们这种境界,短时间停留在雨中,身上应是滴雨不沾的。

      “干你何事?”离忧端坐在马上,白衣瘦削,雨雾沾湿了他的鬓发,“九提督一向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什么时候,这把刀也关心起别的事了?”

      “你别话里带刺!”宋谦玉今日罕见的没有穿赤色官袍,而是一袭锦云衫,“我今日.......不是九提督。”

      “无可奉告。”离忧的白衣像是要化在雨中,愈发飘渺,“你和她,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将她葬在了积云山。”宋谦玉的脸上有一点茫然,褪去了平素的残暴后,他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你就让她与野兽虫蚁相伴吗?”

      “野兽虫蚁也好过人心叵测。”离忧道,“谁想葬在这里,从生到死都被困住?”

      他将溶月葬在了积云山的山顶,那里离鹫城远远的,她生前得不到自由,死后总算离开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国都。

      “我不也是在这里困了半生吗?”宋谦玉用折扇挡了脸,掩了自己一霎的痛苦,放下时,又是一副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故人这般容不下.....”

      “他容不下的,从来不是故人。”

      离忧纵马前行,马蹄溅起朵朵水花,将宋谦玉远远地扔在身后。

      他容不下的,是对他皇权有威胁的人,无论是谁,也无论亲疏远近。

      “宋谦玉,她死前还挂念着会不会连累你。”

      那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冰雪聪明,很多事情,她虽然不懂,但却看的透彻。

      透彻到直面死亡。

      顾元墨幼年丧母,几年前老安王又于战场上因伤病逝,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没有侧妃侍妾,也没有通房,所以子嗣稀薄。

      他只有一妹,被他宠的如珠似宝。

      她是顾元墨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

      顾元墨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变勇敢,也会被她锁住手脚,停滞不前。

      所以她干脆利落的替自己哥哥解决了这个弱点。

      身在高门大族里的孩子,从来早慧,也从来不幸福。

      鹫城皇宫。

      “死了?”帝王看着御座下跪着的钱将军,诧异地挑了挑眉,“我以为国师会把她带出来呢.....倒是可惜了。”

      不知是在说顾溶月,还是在说他的谋划。

      “陛下可要对国师――”钱将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必。国师一向心软,难成大器。”帝王无聊的挥挥手,“顾溶月的死也够给他一个警醒了,下去吧。”

      “是。”

      钱将军恭敬地退离,他只觉心头发冷。

      听说那顾元墨和国师都是帝王还未登基前的伴读,情谊深厚。安王府的嫡小姐更得陛下眼缘,可如今,该打压时依旧毫不犹豫。

      古来帝王多疑猜,伴君如伴猛虎行。

      “你是不是疯了?”宋谦玉一路用轻功追赶,终于在离忧踏入德裕殿前截住了他,“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你怎么还往那里去!”

      “我怎么去不得?”离忧看着他,神色漠然,“你不是说与我势不两立吗?”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冷血无情?心狠手辣?”宋谦玉气得发抖,“是,我是恨你毁了我的斩月刀,毁了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离忧突然笑了:

      “九提督这把刀,也懂替别人考虑?”

      雨下得愈发大了,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季离忧!”宋谦玉又急又气,“你是因为溶月在迁怒我吗?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死!”

      他本来想着,即使安王府被抄没,凭借他的权势,他总能保下那个孩子。

      “陛下指向哪里,你这把刀就会去执行命令,感情这东西,你真的有吗?”离忧绕过他,向德裕殿走去,“我以为那件事发生时,宋谦玉就死了。活着的不过是帝王的一把刀,一把他想要的、绝对不会噬主的刀。”

      “是!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帝王的走狗,是鹰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雨打湿了他全身,看着竟有几分狼狈可怜,“可我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待他人时或温柔可亲,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可为何待我,如此刻薄?

      离忧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人都会变的,有人面目全非,有人一心坚持,有人志同道合,有人背道而驰。

      其实至始至终,宋谦玉所坚持的“道”,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没有偏离的人。

      “宋谦玉。”离忧身上也被大雨打湿,“不要拦着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道’是否会改变吗?”

      ...............

      “国师来做什么?请罪?”帝王在德裕殿里,颇有些好奇的问近侍,他觉得挺稀奇的,几年不踏足皇宫的人,忽然间就频繁地来了两次。

      倒是有意思。

      “奴婢不知。”

      “罢了罢了,宣他进来就是了。”

      “臣将安王府嫡长女葬在了积云山。”离忧冷静地陈述,“臣是来请罪的。”

      “孤知道了。”帝王说,“国师抄没安王府,此为功,但不顾国法,擅自处理罪人家眷,此为过,功不抵过。但念在国师塔有功于社稷,便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他说完,却见国师抬起头直视他,目光中有什么看不透的东西。

      当真是大不敬。

      帝王皱眉,可还没等他开口,他便听到国师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声音道:

      “臣告退。”

      离忧从德裕殿里出来时,神色淡淡。

      宋谦玉见到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我可以告诉你了。”离忧背对着他,慢慢地在雨中走着,身姿挺拔如竹,“十二年后,我‘道’不改。”

      宋谦玉一霎间脸色惨白。

      道是方向,术是手段。

      当年的那棵梅树,便是大齐。

      他要伐其旧木,再植新株,而离忧
      ———他只想万物如初,故人仍在。

      最终必然螳臂当车,粉身碎骨。

      离忧在宫门处牵了马,这场昨日半夜时分突降的甘霖,现已经停了。

      这是齐国大旱六年来的第一场雨。

      他看到鹫城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对着地上浅浅的水洼失声痛哭。

      国师塔在内城与外城交界处,离忧驱使着马慢慢在路上行走,周围是百姓的奔走相告和痛哭的声音。

      好像死掉的鹫城在这场雨里活了过来。

      ————即使这场雨,并不能缓解大旱。

      但他看到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座城里出现的一种东西:

      希望。

      他的目光掠过东方的祭祀台,落在那依然有着青翠的积云山上。

      那场半夜时分突降的雨,验证了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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