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4、第一次报告

　　洛彤困惑地眨着眼睛，重复着问题：“打算？指的是进修，也就是访问学者的事吗？嗯……暂时定了是一年，斐南年。不过也可能有别的变化。”

　　“不是访问学者，我说的是匹配。你……你对这个匹配，接受得还挺好的？”

　　狄原礼刚说完，就在心里骂自己废话。洛彤当然接受得挺好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匹配了一个光彩照人、履历优秀的对象，都会觉得挺好的。

　　“不接受也没什么办法吧？”洛彤出乎意料地说，“宇宙这么大，能在访问的星球遇到匹配对象，就很方便，我就不用再穿梭时空去另一个星系写报告了。”

　　“噢。”狄原礼点头。

　　还写报告，访问学者要去另一个星系写报告？看来这孩子笃定要同居，一厢情愿地看上他，倒是不太好办。狄原礼琢磨着怎么让洛彤知难而退，却听到洛彤说：“不过，咱们只需要报三次报告，就能结束。还挺轻松的，不是吗？”

　　“三次报告？那是什么？”

　　洛彤眨眨眼睛，欲言又止，想了想，站起身。

　　在站直的瞬间，他突然失去平衡，向左迈出一步，差点摔倒，幸好他一把扶住椅子，静止片刻，晃晃脑袋，趔趔趄趄走到门口，从行李箱的侧面抽出一个电子设备，走回来，在狄原礼身边近乎瘫倒地坐下，将设备放在两人中间。

　　是很少有人用的文件专用阅读仪。洛彤熟练地操作着，打开一个文档，眨着眼睛向他说明。

　　“这是Serendipity的报告要求。首先上传信息，这个你知道的。信息建立在个人DNA识别码上，一有结果会直接通知到本人；然后呢，遇见匹配对象，要交三次报告，三次哦！第一次是……是什么来着？噢，见面报告，顾名思义，就是见面的结果啦。哈哈。第二次是约会报告，第三次是结果报告。只要有两次报告的结果是MisMatch，这段关系就结束啦。”

　　狄原礼抢过阅读仪，一目十行地阅读着使用流程。果然是这样，他对Serendipity太不在意，竟然被乡下人抢先科普了。

　　“没关系的！”洛彤突然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你不要害怕！结束的关系仅作为Serendipity的数据计算参考，不会有不好的影响，放心！”

　　狄原礼狐疑地看他一眼，洛彤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有些朦胧。

　　“第一次报告的截止时间是什么？”

　　“是今晚12点。”洛彤肯定地说，“从我走进你家的一刻，开始计时。”

　　狄原礼立刻想起刚才刺穿他五脏六腑的声音。

　　“就是你在门口站着，突然‘滴！’的一声吗？”

　　“是、是啊。”洛彤说。

　　他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口齿不清，狄原礼实在无法继续装作无事发生，问他：“你怎么了？”

　　洛彤摇摇头，动作比正常情况要大力一些。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开心。”

　　说着“开心”的洛彤果然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两人坐得比刚才近得多，洛彤开口说话，又朝他笑，呼吸喷到了他的脸上。一点稍纵即逝的酒气擦过狄原礼的鼻尖，他瞬间反应过来。

　　在今晚之前，洛彤可能从未喝过酒精饮料，而液压啤酒的酒精含量又远高于普通啤酒。酒精不耐受的体质碰上了高度酒，简言之，他以非法招待手段灌醉了一个未成年人。

　　手环时间显示11:30。而洛彤轻微地前后摇晃身体，揉着眼睛，又捂着嘴打起了哈欠。狄原礼顾不得社交的个人礼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

　　“别睡！第一次结果不是今晚报吗？快点报啊！MisMatch，在哪填……”

　　洛彤含含糊糊地发出疑问：“嗯？MisMatch？为什么……”

　　狄原礼叹了口气，不能把他赶出家门，只能借此机会说清楚。若非形式格禁，他不会这么直率地拒绝别人。

　　“让我来说这种话，真是不好意思，有点孤芳自赏，但是，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会在茫茫星海中遇到更加风趣出色……”

　　“不是——！”洛彤认认真真地打断了他，“我对社交系统打分不是很了解，但是，第一次见面，不到一个标准时，就是双方MisMatch，会不会……影响个人信息综合评分？”

　　这一点狄原礼倒是没有想过，从小到大，他的社交信息得分都是优秀。只有他拒绝人，没有人拒绝他，还没有尝过被人打负分的酸楚。他想了想，提议：“那我写MisMatch，你写Match？”

　　洛彤的眼神让他脸颊微红。幸好洛彤没有抓住这个话题不放，而是以近乎睡过去的口吻说：“要不这样，我们先写Match，第二期报告和第三期报告呢，再写MisMatch。这样的话，我们在系统里体现的就是有诚意，给了彼此了解的时间，了解后，才发现并不合适。就不会对个人造成太大的影响了。”

　　这乡下人对系统打分倒是挺了解的。但也可能是在骗他。狄原礼讥讽地问：“你不是因为看上我了，在这诳我吧？”

　　洛彤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没有看上你啊。我是来自古地球的访问学者，打算深入研究斐南的军事历史。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人生，不是和你在一起的人生，是献给历史的人生。”

　　这番话仿佛一场不间断的耳光，扇得狄原礼的脸火辣辣的。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拒绝过他。这个乡下人居然说看不上他？

　　什么投身科研，什么献给历史，不过是被拒绝后找的借口，狄原礼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说“我很爱你我们登记吧”，洛彤会秒速放下他的伟大理想，和他共同奔赴婚姻登记处。不过他不想和一个醉鬼讨论这么细致的话题，便风度翩翩的笑了笑，说：“好，好，既然你都不打算寻找人生伴侣了，MisMatch对你也没有影响吧？”

　　洛彤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听了他的话，强行挺直腰背，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我还是希望填写Match。你没有仔细看说明吗？随便编造报告结果会影响“人类联结计划”对你的综合评价，我……我不想被你连累了。”

　　到底是谁在连累谁！而且，他给洛彤喝的是酒，又不是安眠药，怎么能这么快就困成这个德行？

　　狄原礼迅速地翻着serendipity的判定标准，终于在第30页算法介绍的倒数第二段里找到了洛彤说的东西。竟然是真的，被serendipity匹配对象的人必须审慎判断对方和自己的契合度。随意打分并填写理由，不负责任的态度会被纳入综合系统，作为“人格评价”的变量之一。

　　椅子轻轻响了一声，洛彤靠在上面，神态迷离，仿佛已经坠入梦乡。狄原礼不得不起身去厨房拎了一瓶冰酒，在他脸上贴了贴。

　　“没写报告呢，访问学者。你确定会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写MisMatch吧？”

　　洛彤握着冰块，淡淡地笑了。两人的面孔离得如此近，他的笑颜竟然柔和得像一阵裹挟着花香的晚风。

　　“你真的好啰嗦啊。经常被人骗吗？我看看……哦，填报口在这里……”

　　洛彤费力地操纵手环，完成Serendipity的第一次填报。看着洛彤在匹配结果一栏选择Match，向下滚动进度条，敲着虚拟键盘填写情况说明，狄原礼的手指停留在MisMatch上。

　　只要轻轻一按，洛彤的纠缠就断了一大半。

　　但是，要有两次MisMatch才能算匹配失败。他刚刚看了匹配说明，第二次报告的节点在一个半月后。就算这次写了MisMatch，他仍然要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继续为洛彤提供监护，同时忍耐洛彤关于背叛的指责，说不定还会给自己的综合评价带来负面影响。狄原礼长长叹了口气，在Match上泄愤地戳了一下，匆匆填写情况说明，点了提交。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手环同时发出嘹亮而悠扬的音乐声，在空中弹出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信息。

　　“恭喜！茫茫星海，相逢是缘。很高兴，今生能遇见你。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良好的关系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请再接再厉哟！”

　　土味情话土得狄原礼一个激灵，不受控制地嘴斜脸歪，他朝洛彤看了一眼，洛彤已经趴在他的椅子上，发出了细微的呼吸声。

　　就连系统的祝福都没能将他吵醒，看来液压啤酒的酒劲儿是真不小。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喝一瓶盖睡一宿。只有等他成年后，可以合法喝酒，再参加大量酒会，才能慢慢磨练出一些酒量，可以从容地享受大醉之前的微醺。

　　狄原礼站起身，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液压球，脚边的地毯上蹲着一个液压球。

　　他的目光在两个液压球之前逡巡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刚刚及时没收了洛彤的饮料，并且无意识地握在手里了。

　　一不小心竟然间接接吻，也不知道这个外星球人是否携带具有传染性的地方病菌。狄原礼嫌恶地擦着嘴角，决定明天去做一次身体筛查。

　　十二点后的寂静让房间深处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智能家居依然在忠实地完成室内清洁。此刻，那声音、那动作，无一不在嘲笑狄原礼的判断。他出声命令智能家居停下，思忖片刻，决定不让分拣行李的瓦尔多机械臂扶洛彤，以免洛彤的体重超过机械臂最高承重，导致家居损坏，而是自己亲手把洛彤从椅子上扶起来。

　　睡着的少年无知无觉地倒在他怀里，向他身上均匀地吐出带着酒意的气息。狄原礼凝视他面孔片刻，轻轻伸手，摘下他的眼镜。

　　没错，这孩子确实是个长相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