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5、乘车

　　听见身后的奇怪声音，狄原礼回过头，吓了一跳。洛彤距离他不足一米，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穿着印花非常奇怪的衣服，懵懵懂懂地打着招呼。狄原回了一个点头，不着痕迹地舒一口气，他从不让别人留宿，竟然忘了公寓里还住着一个人。

　　“你吃什么？”

　　洛彤自来熟地晃到他身边，探头张望，忽然伸手拉了一下柜子，没有打开。

　　“啊。”他辩解地指一下柜子，“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忘记了智能家居没有收录他的信息。有了前车之鉴，狄原礼不愿再用奇怪食材招待他，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开始做早餐。洛彤像热心小狗跟在他身后，又一次提出请求：“我来吧。”

　　“不必了。”狄原礼说，转念一想，何必让他闲着？“你去热点牛奶，或者果汁。”

　　洛彤瞪大眼睛，他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瞪，狄原礼担心他眼珠子掉出来。

　　“哇，你早上要喝牛奶的啊……”

　　他的语气仿佛狄原礼还没断奶。狄原礼厉声回答：“我喝咖啡！牛奶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洛彤噎了一下，转开视线，低声说：“我也不想喝牛奶。和你一起喝咖啡可以吗……噢，早餐钱你不要担心，我转给你。我不会操作，你会转账吗？”

　　“不用。”狄原礼简单回答。

　　未成年可以喝咖啡吗？他记得似乎不能，但这孩子昨晚已经喝了酒，再多喝一点非法饮品也不会怎样。况且，据他所知，一杯咖啡是最好的醒酒办法。他可不想让洛彤带着酒气出门。

　　他本想吩咐一句智能家居，让咖啡机自己做咖啡，但是洛彤刚刚说要帮忙，便打开柜子，指挥洛彤拿出咖啡豆，放入咖啡机，注入过滤后的纯净水，再进行基于口味的精确调整。洛彤做完，站在一边，稀奇地看着咖啡机运转。狄原礼忍不住嘲讽：“古地球没有咖啡机？”

　　“有啊。”洛彤头都不抬地回答，“我以为这个咖啡机会做一些想象不到的事，没想到它和我们研究所的差不多。”

　　这等于是说他的咖啡机老土。狄原礼差点背过气，决定这杯咖啡结束后就把咖啡机砍了。

　　两人坐在桌边吃早饭，洛彤用纤长的手捧着咖啡杯，眼睛没有一刻离开窗外。狄原礼渐渐不爽，问：“你在看什么？”

　　“斐南好漂亮啊。”洛彤感叹，“我昨天从星网下到地面，坐的是那个水晶星轨升降梯。像是从太空降落到一片星海。我听同行人说，不是每个星球都安装得起星轨升降梯，特别是斐南还有‘赫拉’在，屏障内和屏障外的气压气流相当不稳定。你知道斐南为什么会安装大气屏障吗？”

　　起初听得狄原礼有些得意，拥有这么美好景色房间的人是他，他理所应当也跟着景色一起得到夸奖。然而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孩子竟然还提问起来。

　　“为了给居住者提供更好的居住环境。”狄原礼干巴巴地回答。

　　洛彤贴着咖啡杯举起一根手指，朝他晃了晃。

　　“不是哦。是为了保护斐南的军事遗址。让它免于被太空湍流砸成蜂窝。”

　　狄原礼不屑地笑了一声。金融星球能有什么军事遗址，不愧是军事历史研究所的学者，现在就开始为自己的研究领域自吹自擂了。

　　“你身上这个印花，是什么？”

　　洛彤看了一眼睡衣，回答：“是鲸鱼。”

　　“鲸鱼？”狄原礼疑惑，在他印象里，鲸鱼是地球的特产，一种灭绝已久的古老海物，他只在星系物种展览上见过其他星球类似鲸鱼的东西，“现在地球上还有鲸鱼吗？”

　　大概是说到了洛彤的兴趣，他顿时满脸生辉，放下咖啡杯，在狄原礼的猛瞪之下慢半拍地捡起叉子，不情不愿地叉了一块奶油卷，举着奶油卷的样子像举着话筒，在空中比比划划。

　　“有的！我也以为鲸鱼早就灭绝了。但是前几年我在海里做测绘，见到了鲸鱼！真的是是非常漂亮、非常巨大，从海水中上升，这样特别轻盈地一转，又消失在海水里！鲸鱼是真实存在的！比纪录片里的影像震撼太多了！”

　　“噢，”狄原礼淡淡地回答，抽出纸巾擦掉洛彤甩在桌角的奶油，“穿着鲸鱼能让你睡个好觉吗？”

　　洛彤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睡衣，顽固地回答：“我喜欢鲸鱼。”

　　“快喝咖啡。”狄原礼朝他的杯子一扬下巴，“我还要去上班。”

　　洛彤听话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状似愉快地眯起眼睛。看到酒精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太明显的负面影响，狄原礼终于松了口气，心想，一会儿可得对他好一点儿。

　　——

　　在狄原礼看来，鲸鱼睡衣和蓝色外衣区别不大。但是洛彤认为区别很大，吃完饭，洛彤坚持清洗碗碟，一直到狄原礼给他演示智能清洗，才跑到房间里，又换上昨天的蓝衣服，背着背包，等待狄原礼一起出门。

　　想到“对他好一点儿”，狄原礼决定不向他指出，灯笼鱼衣服和背包形成了两个连续的鼓包，让洛彤看起来像一头五彩斑斓的骆驼。特别是，根据洛彤擅长的语言，他名字的首字母和骆驼一样，说不定会遭到嘲讽。

　　他真应该开车送洛彤去上班，然而他的车还停在酒吧旁边，只能带着洛彤走进轨道车站。本想让洛彤直接刷手环上车，然而洛彤的手环没有激活轨道站自动计算里程，首次购票必须通过自助服务机。

　　狄原礼又带着他来到自助服务机，第一次看到机器的洛彤深感有趣，站在机器前，开始阅读机器上方贴着的简短说明。

　　不愧是访问学者，到什么地方都能做学问。早高峰的轨道车站人满为患，其他乘客排在他后面，碍于礼貌没有说话，但是会发出不满的咂嘴声，并不断地踮脚打量前面。

　　狄原礼恨不得抓住洛彤的帽子把他拎到一边，碍于自己说过的话，伸出去的手硬是半空中改了方向，握住了洛彤的手，说：“你点这里。”

　　洛彤吃了一惊，向后一躲，手差点从狄原礼的手中滑脱。狄原礼重新抓住他的手腕，呵斥“快点”，先用洛彤的手环刷了身份识别仪器，再依次敲击“新用户注册”、“行程激活”单次行程”、“军事历史研究中心”——

　　“你在一部还是二部？”

　　洛彤一怔，竟然又去包里翻他的文件阅读仪，身后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叹息。狄原礼皱眉看着他，洛彤赶快说：“二部，是二部。”。

　　狄原礼点了“二部”，刷他手环确认付款，拉着他从机器前走开，顺口教育他：“说明书什么时候不能看？现在大家都赶着买票乘车，你在那里看说明书，多耽误别人。再说一个轨道车站售票机的说明书有什么好看的？”

　　“上面有全站地图。”洛彤不服气，“我想看地图。”

　　狄原礼感到荒谬：“你能看明白什么？内城轨道线，十分复杂，四通八达，等于是斐南的毛细血管。你站在机器前影响别人上班，就能搞明白了吗？”

　　手里一空，洛彤从他手中抽出手腕，气鼓鼓地朝旁边走了几步，不和他并肩而行。狄原礼没趣地合拢手指，说：“你能和你的同事汇合吗？”

　　洛彤把脸转向一边，装作没听见，并加快脚步，试图赶快进站。狄原礼一把揪住他的蓝色帽子，不许他挤进人群。

　　“我问你话呢。你能和你的同事汇合吗？你有他们的通讯ID吗？”

　　洛彤努力向后伸手，试图从他手中拯救灯笼鱼帽子。狄原礼故意把手抬高。洛彤被领子勒得满脸通红，一手插|进领子向下拉扯，另一手胡乱地拍打着狄原礼的手臂。狄原礼怕他窒息，松手放掉他的帽子。洛彤用力向下拉扯衣服，喘息着，又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洛彤透过镜片瞪着他，“你不用去上班吗？”

　　“我得确保你能找到你的同事。”狄原礼说，“你知道吧？按你的年纪，你在这里属于未成年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轨道车。”

　　洛彤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十三岁上大学，就是一个人去的。”

　　“斐南不一样。”狄原礼随口说，“你可以一个人坐飞船去外星球，但是你在斐南，就必须归属于监护人。”

　　洛彤满脸的不服气，却也不说话了。显然不懂斐南的法律，不知道是否确有此事存在。狄原礼取得阶段性胜利，笑嘻嘻地又问了一遍，洛彤一偏脸，低声说：“……没有。我没有同事的通讯ID。”

　　狄原礼乘胜追击：“没有ID，你怎么联系他们？”

　　洛彤想了想：“到了二部再打听……”

　　“如果负责办理入职手续的人不在二部，你准备再坐轨道车回来？”

　　“……不可以吗？”

　　狄原礼气极而笑：“这种事都不打听好？你是钱多得花不完，想全都贡献在轨道车上？”

　　“%￥6^%&*”

　　又是含糊不清的外星语。狄原礼流畅地低头，凑到他旁边，问：“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洛彤一咬牙，抬起脸，口齿清晰地说：“我说，我确实没打听，是我的错，怪我。但你站在这里指责我，就能得到他们的通讯ID了吗？”

　　狄原礼出其不意，被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更是火冒三丈：“你这孩子连交接都不知道，还振振有词？我是担心你啊，你想第一天就在车站花光所有积蓄？斐南可不是古地球研究所，你以为这里赚钱很容易？”

　　轨道车进站的声音响彻地底，也打破了两人愤怒的对视。趁着乘客纷纷向车门口涌去，洛彤抬手捂住脖子，保护好蓝色帽子，几个转身混入人群。然而他的蓝色衣服像一颗大□□，不管走到哪里都十分显眼。

　　斐南并没有规定即将成年的未成年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必须有监护人陪同。狄原礼有心丢下他不管，让他一个人在蜘蛛网一般的轨道车站转到地老天荒，走了几步，终究于心不忍，又转身追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