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爱我》荀香九

3、监护

　　洛彤一怔，抬头看他，狄原礼微笑着点点自己的鼻梁，说：“斐南没有人戴眼镜，你没注意到吗？你戴这个，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至少让我看看你真正的长相，好吗？”

　　洛彤道歉，抬手拿下眼镜。狄原礼顿时眼前一亮。戴上眼镜和摘下眼镜的洛彤完全是两个人。戴上眼镜的他，像是在大街上潜水的怪物；摘下眼镜，他的面容清晰流畅，眉毛浓密修长，眼睛秀丽，鼻梁挺直，很有些秀美。

　　看来他要对古地球改观了，尘封在历史里的星球居然还能残存长相不错的人。

　　可惜第二眼便没有惊艳了，洛彤的神态过于畏怯和忧郁，就算他有一张说得过去的脸，也没有说得过去的吸引力。

　　在他打量洛彤的时候，洛彤也在打量他，但洛彤没有放肆地搜刮他的全部，只是很快地扫了几眼，便慢慢地垂下了睫毛。

　　尽管洛彤没再看他，狄原礼还是朝他胜利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极其出色，虽说洛彤让他眼前一亮，但是和他本人的光彩还是差得远。不过是土气的外包装为他增添了太多负面影响，看到本人，印象有片刻的反弹，然而乡巴佬永远是乡巴佬，不可能因为摘下眼镜，就从癞蛤蟆变成天鹅。

　　狄原礼收回目光，示意他戴上眼镜，两人一同眺望着落地窗外。夜色越来越深，来自星网深处的太空湍流撞在“赫拉”的大气屏障上，发出深沉的回音，在大气屏障上展开一层复杂的气流扰动，折射出细腻而变化无端的光影。一道亮如闪电的白光穿透屏障，是一班高速爬升的星轨列车，仿佛一段流星，在夜空中闪烁不定。

　　“真漂亮。”

　　这句感叹并非出自他的口中，狄原礼从眺望中惊醒，转头一看，洛彤维持着紧抓液压球的姿势，如痴如醉地凝视着远方。

　　狄原礼的好心情没了一大半，脱口而出：“你有钱吗？”

　　洛彤甚至连便携手环都不会操作。狄原礼看他笨拙地鼓捣了半天，忍不住离开椅子，和他一同坐在窗前的地毯上，教他如何查询余额。

　　银行账户里的余额少得让他心酸。而洛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财产状况有多么拿不出手。狄原礼刚要退出洛彤的个人信息系统，忽然注意到一个令人在意的细节。

　　洛彤的“个人信息”部分，时不时闪动一个新提醒。狄原礼扫了洛彤一眼，看他还是浑不在意，便轻轻按下“个人信息”，一条信息立刻从手环上方的投影区弹出。

　　“Serendipity正式通知：您于3045标准年9标准月30标准日提交的匹配申请，现已匹配成功。匹配对象为：狄原礼。DNA代码*****94354264********2021。住址：斐南新金融中心东三区星金三部。如需联系匹配对象，请于3045标准年6标准月30标准日前，通过本系统发出申请。任何私联均不受星际隐私加密系统保护。造成的一切损失及责任需本人自行承担。”

　　洛彤比他读得更快，开口说：“原来应该这样联系你？早知道这样，我收到这个信息就应该跟你联系，不用Serendipity的人帮我发信息过来。”

　　狄原礼一怔，又看了一下时间：“这不是刚刚才收到的吗？你怎么早知道？再说，Serendipity的人发信息给你，又是什么意思？”

　　洛彤迷惑地眨眨眼睛：“刚收到？怎么可能？”

　　一时之间，狄原礼也被他的迷惑给弄懵了，幸而他没有因酒精而彻底丧失神志，只是懵了一下，便反应过来。

　　“因为，古地球的时间流逝，要更缓慢一些。”狄原礼缓缓地说，“没弄错的话，一个标准日，换算成地球时间，只有0.8天……”

　　狄原礼突然停下，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问：“你哪年出生的来着？”

　　洛彤将自己的出生时间告诉他。狄原礼脑袋里嗡的一声，不得不抠着地毯，运用高级数学技巧“十字相乘法”，才敢相信计算得出的答案。

　　根据标准时，洛彤二十三岁了，但是根据地球时间，他今年刚满十八岁。

　　斐南的法定结婚年龄和成年年龄相同，都是十九岁。

　　他的星际匹配对象还是个未成年。

　　狄原礼震撼地看着地毯，洛彤也凑上去研究，并戗毛摸着地毯的毛织物，将他的计算公式抹成一片模糊。

　　“原来是刚收到的，我还想，怎么这么明显的信息我都没看到。他们把你的信息给我，是在我上了飞船之后，突然接到他们的通讯，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把你的信息发给我的。应该不算私联吧，算吗？”

　　原来是这样。因为宇宙间存在混乱的时间差，导致洛彤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和他联系，系统直接通讯，和他确认匹配意向。

　　星级标准法规定，可以承担完全民事责任的成年年纪为标准十八年。但是斐南不会认可的。毕竟是金融星球新贵，要是连自己的法律法规都没有，也太没有新贵的地位了。

　　按照斐南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如果洛彤没有表示出离开的意向，他不能把洛彤从家里赶走。因为洛彤不满十九岁，是未成年，且和他有直接关联。他对洛彤负有“监护人”义务，要在洛彤十九岁以前，对他的行为负责。

　　名为对象，实则儿子，这一转变让狄原礼久久回不过神。

　　把洛彤驱逐出去的计划卡啦一声，粉碎性夭折。看狄原礼以痴呆眼神盯着地毯，洛彤不敢说话，徒手榨柠檬汁一样挤着液压球，试图从液压球里挤出一些啤酒。狄原礼瞥到他的动作，劈手抢过液压啤酒，说：“你不能喝。”

　　洛彤的双手在空中尴尬地悬浮片刻，落在地毯上。狄原礼这才发现自己不应该这么粗暴，应该向他解释未成年不能喝酒，又想到，按照地球时间计算，洛彤也不过十八岁，未成年不能喝酒应该是个尚且新鲜热辣的常识。

　　怪不得洛彤对啤酒的评价是一顿鬼叫。对他来讲，不管从什么角度，液压啤酒都是个新鲜玩意儿。没常识的是他狄原礼，问都没问，就给洛彤提供了未成年禁止饮用的东西。

　　狄原礼心虚地把啤酒藏到身后，随口问：“Serendipity的人都给你什么信息了。”

　　洛彤研究了一会儿手环，投影口突然朝空中喷出大量全息信息。狄原礼的3D形象缓缓旋转，比他本人差得远，但还是相当好看。在形象旁边一条条滚动向上的，是他自己的简历。

　　姓名、年龄、外貌、学历、基本经历、家庭住址……

　　Serendipity对匹配对象竟然这么坦诚。狄原礼急忙打开自己的手环，向系统发送了“查看洛彤信息”的申请。片刻后，手环震动，洛彤的3D形象凌空站在他的形象旁边。

　　洛彤的个人形象比本人还要难看很多，难看特别多。

　　一般来讲，个人形象受到投影所限，都会难看一些。比较在意形象的人，会找全息设计师，针对全息投影的优缺点进行恰到好处的优化。而洛彤显然既没有找人优化，也没有制作形象的天分。狄原礼用指尖转动着3D形象，和洛彤本人逐条比对：头发更长，衣服更土，眼镜占据了大半张脸，乍一看像某种复眼昆虫的脑袋；肩膀窄得没有手臂，腿短得像个地精。

　　洛彤的脸渐渐红了，身上散发出羞|耻的热气，尽管狄原礼和他隔着半臂远，仍然能清晰感到空气中上升的温度。他一挥手，急急忙忙地收起形象，辩解道：“我不会用这个。而且上传的照片是我以前的，我来之前，已经去剪过头发了。我的头发好久都没有这么长。”

　　狄原礼朝他虚假地笑了笑，原来，为了见自己，这孩子还打扮了一番。看来古地球的最高审美就是他现在的土气样子。幸好他没在酒吧当场查看个人信息，否则，看到系统给他匹配一个地精，他肯定会报警的。

　　洛彤的简历倒是让他已经低到谷底的评价回升了一些。地球年龄十六岁，便从银河系的超级名校毕业，几乎符合天才少年的定义。这个野蛮人还算是有和他匹配的地方。

　　“你从银河首府大学毕业？”

　　洛彤点了一下头。狄原礼又问他：“你既然考上了银河首府大学，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工作，为什么要回古地球？”

　　洛彤轻轻一抿嘴唇，眼神黯淡了。“为了父亲。他说，那是人类真正的家园。”

　　“人类真正的家园”。

　　狄原礼对着夜空翻了一个白眼。那个破破烂烂的星球早就该尘封进历史的垃圾堆了。有着一切高科技产物的皇冠明珠“斐南”才应该是人类真正的家园。

　　“你父亲呢？还在古地球吗？”

　　洛彤点头。“他希望我去别的文明星系多多体验，但他自己是不会离开地球的。”

　　狄原礼无意识地啜饮着手里的啤酒。洛彤微一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狄原礼几乎没留意他的微小神态，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Serendipity把洛彤推到他的个人信息里，意味着这个人全面进入了他的信息系统。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打发的对象，而是一个会出现在官方档案里的对象。特别是，他对这个人，还有五个月左右的监护时间。

　　他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因此翻船。

　　把洛彤今晚就赶出家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当然也不能直接问洛彤“是不是爱上我”，狄原礼放下啤酒，换了一个说法：“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