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痛》苏子程

9、第九章

　　于姿想。
　　他们是没有以后的。

　　于姿弯着腰，掌心吃力撑住扶手，与他距离很近，鼻尖轻触鼻尖。柔和光色下，她清楚看见男生细密平直的眼睫，清黑如溪畔的眸光。
　　他身上有干净好闻的洗衣粉香。
　　浅淡的，混合着和煦日光的味道。

　　清新。
　　纯洁。

　　在这一间并不光明的，光明发廊里。

　　犹如一种亵渎。

　　于姿抿了抿唇，有一瞬心跳紊乱，呼吸不由变得急促。她目光定定望着梁樾，不知是否暴露了眼底那一分慌乱、无措。

　　梁樾微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

　　像羽毛轻扫，撩拨。

　　于姿脑海如被雷劈中，倏忽醒神，她猛地直起身，朝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她挫败得像个逃兵，极力掩饰面上的凌乱：
　　“差不多剪好了，我去给你拿风筒。”

　　吹风机在头顶呼啦啦地吹着，梁樾脖子上系着围布，安静坐在椅子里。镜面照映两人的身影，女生站在他身后，长睫低垂，正仔细为他打理头发。
　　脸颊白皙，上面的五指印尚未消褪。

　　男生面容清隽，沉静不语时，乖巧得像个玩偶。

　　于姿关掉风筒，扯下他脖子的围布，对他说：“弄好了，给钱吧。”

　　“……”梁樾一顿，没想话题转变如此迅速，他站起身，从裤袋拿出手机，问，“多少？”

　　于姿下巴朝镜子旁边的价目表点了点，“洗剪吹五十，但由于我不轻易出手，就收你八十。外加陪聊的小费，总共一百吧。”

　　“小财迷。”梁樾瞧她一眼，得亏她说这话时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

　　他点开微信，扫码付了款。

　　一百元到账。

　　于姿乐了，笑眯眯对他说：“欢迎客官下次再来啊。”

　　于姿送他出门。到门口时，梁樾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她，“于姿，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于姿一怔
　　没接话。

　　梁樾走近了，牵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

　　男生肩膀宽阔，身材高拔，近乎一整个儿将她圈在怀中。

　　于姿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从小生长在于鹏光那样恶劣暴戾的对待下，母亲周娴心肠软弱，她几乎事事只能依靠自己。

　　她习惯自己扛下所有的事，不依赖旁人。

　　也从未有人友好地向她伸出援手，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生活在深渊之中，甚至从未想过期盼光明。

　　当有人突然向她提供帮助。
　　于姿能感受到的只有不习惯，以及，下意识想逃离。

　　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干净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沉沦。于姿片刻沉浸在这份难能的温柔中，贪婪地吸嗅他身体上的香气。像久在深海中的鱼儿，第一次目睹日光。
　　哪怕下一秒，等待她的会是死亡。

　　她双手缓慢抬至半空，想要拥抱住他，可终究没有。指尖触碰到腰间的衣料，又缓缓坠落下去。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她的一个目标。

　　设局之人，不该投放感情。

　　“如果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于姿眼睛埋在男生的颈窝里，丝丝清香钻入她的鼻尖，幽静而安宁。

　　她好似听到他的心跳声。

　　“好。”梁樾低声说。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

　　于姿感觉发顶有什么轻轻落下。
　　像是他的吻。

　　-

　　隔天回校，邹涛这个逼在外面混了一个星期，回来就听说于姿在昨天下午的两校篮球联赛上表现抢眼，竟然逆向操作，为对方队伍加油。
　　旁人不理解的，在背后暗骂她不要脸，为了追男人连底线都不要了。

　　但邹涛心情很好，倍感欣慰，于姿并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忘记他们的约定，反倒更加努力，让她试图追梁樾这件事传遍了整所学校。
　　无论是省实验还是市总工会，现在大家都知道她迷梁樾迷得痴狂。

　　课室外的走廊，邹涛点支烟，极其舒适地汲一啖，眯眼对于姿说：“做得很好，不枉老子信任你。”

　　于姿有点儿头疼。不知是不是昨晚睡觉着凉了，今早起来脑袋昏胀，现下更是有些不耐烦。
　　她抽烟试图醒醒脑子，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对面楼的梁樾。这点数他们还没下课，估计是老师严格，又拖堂了。

　　于姿注意力放回来，淡声应了句：“嗯。”

　　邹涛问：“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让他喜欢上我，然后，”于姿顿了顿，继续说，“和他上.床。”

　　邹涛大笑。
　　掌心用力拍了拍她的肩，以示信任。

　　邹涛走后，于姿掐断了烟。
　　心头烦躁。

　　-

　　晚上于姿如常去酒吧驻唱，不过今夜和往常不同的是，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梁樾不知怎么搞到她的驻唱地点，于姿刚上台，就看见他坐在席下最显眼处，身上还穿着省实验的校服，眸光笔直投向她。
　　和其他人一样，热烈为她鼓掌。

　　男生眉目清秀，气质沉静，认真拍手的样子，像极了企业里突击检查的领导。

　　于姿有种当场被抓包的窘迫。

　　舞台妆有舞台妆的要求，和日常约会的清新淡妆毫无可比性。她原本生得明艳靓丽，浓烈的妆容更加凸显了她五官上的优势。
　　眉目深邃立体，戴上混血美瞳，舞台灯光之下，犹如一颗闪闪发亮的明星。

　　她生来该耀眼夺目，哪怕短暂坠落在淤泥里。

　　今夜是粤语金曲怀旧场，于姿唱了一首梅艳芳的老歌，《坏女孩》。

　　“他将身体紧紧贴我/还从眉心开始轻轻亲我/耳边的呼吸烫热我的一切/令人忘记理智放了在何……”
　　“他一双手一起暖透我/如浓酒懂得怎醉死我/我知他的打算但却不走远/夜幕求我别共爱意拔河……”
　　“Why why tell me why 没有办法做乖乖/我暗骂我这晚变得太坏……”

　　……
　　于姿的嗓音妩媚微沙，颦笑间尽态极妍，亮片裙摆随身姿扭动，将一个坏女孩的姿态展现尽致。

　　夜晚来酒吧寻欢的男人很多，这里又不是什么音乐清吧，有舞池、有烈酒、有美女，于姿的歌声将他们的欲.火点燃，一个个目光灼灼。

　　梁樾起先还笑着。
　　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

　　这歌词，不愧是当年的禁歌。

　　于姿原本在台上投入地演唱，忽听见旁侧屏幕上响起打赏提示。

　　这家酒吧骚就骚在，仅此一家推出顾客打赏机制，如果台下听众认为歌手唱得好，可以随意扫码打赏。
　　收到的赏金酒吧和歌手五五分成。

　　“520、520、520、520……”
　　提示器叫得都快没气儿了。

　　于姿一边唱一边瞪大眼睛瞧着屏幕上方不断弹出的数字，以往给她打赏的顾客并不少，但出手这样阔绰的还是头一次。

　　“520、520、520、520……”
　　这人没完没了了。

　　她目光落在舞台下方的男生身上。

　　梁樾面上没什么情绪，光线划过时甚至显得有点清冷，手里正高举着手机，像个莫得感情的打赏机器。

　　屏幕风格花哨，一个个粉色爱心承载着“520”的打赏数字，在视野里飘来飘去。

　　于姿默默咽下一口唾沫。
　　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唱完一场下来，于姿拒绝了经理安可的要求。说自己有朋友来了。

　　梁樾坐在位置上等她，叫了一杯度数并不高的鸡尾酒，名为“深蓝火焰”，其实就是黑加仑子汁混RIO。在灯光下幽蓝静谧，像会流动的宝石。

　　领导面容清冷，抱手靠在椅背里，见她朝这头过来，轻轻抬睫。

　　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于姿死猪不怕开水烫，指尖勾着一只链条小包，红唇轻扬，盈盈笑问：“我唱得好吗？”

　　“你唱得很好。”梁樾冷淡说，“下次不准再唱了。”

　　于姿心里乐得开花儿。

　　她两手撑着椅面，轻盈坐上高脚凳。脚上穿着高跟鞋，尖尖鞋头在底下勾他的小腿。
　　隔着裤料，撩拨，酥痒。

　　她掌心托脸，媚眼抛向他，“暧，生气了？”

　　梁樾没说话。

　　“干吗这么小气？这是我的工作。”于姿这样说，身子侧过去，两指扯扯他的衣袖，故意道，“再说了，你上回和茹浠冉在KTV里，我不也没跟你计较吗？”

　　“她只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梁樾终于望向她，耐心解释说。

　　“哦，这样啊。”于姿目光依旧瞧着他，波光潋滟的，像带着小勾子。她凑上去，红唇轻触他耳垂，气息如丝，“看来，青梅不敌天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