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痛》苏子程

7、第七章

　　周一回校，于姿得知一条重磅消息，市总工会和隔壁实验中学将在下午开展一场篮球友谊联赛。
　　由于两校相近，以往有不少联合开展的活动，但于姿向来对学校举办的活动不感兴趣，也就从未参加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隔壁有梁樾在。

　　上午仍旧是听得让人昏昏欲睡的职业英语课，于姿打从上中学就没好好念过书，英语更是曾经创下只有个位数分数的壮举。台上四十来岁戴黑色粗框眼镜的中年妇女正口沫横飞地讲题，满嘴滑稽的方言口音惹人发笑。

　　于姿单手转笔，显然左耳进右耳出，余光透过窗户，瞟一眼对面省实验教学楼，男生倚窗而坐，一如既往地神情认真，课上从未走神。

　　于姿突然在心里起了念头，很想试试，他会不会在这时候回她微信。

　　于姿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点开梁樾的微信头像，飞快编辑消息。

　　于姿：【诶，听说下午有篮球联赛，你会参加吗？】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梁樾原本正在解一道数学题，老师从旁侧经过，目光扫过他的试卷，温和鼓励道：“思路很好。”
　　待老师过去后，梁樾才拿出手机。
　　他给于姿设置了特别关心提示，消息会有长震动。

　　于姿这头等了一会儿，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她看不清梁樾的细微动作，只见他确实放下了手中的笔，有一阵低头不知在做什么。

　　没多久，于姿收到回复。

　　樾：【嗯，会参加。】

　　于姿没想到。
　　像他那样的好学生，竟也会课上玩手机。

　　正犹豫不知该回什么，那头又发过来一条。

　　樾：【你会来给我加油吗？】

　　-

　　下午的篮球友谊联赛开展如火如荼，两所学校分别派出精英男篮队伍，以及各自加油助威的啦啦队。

　　举办地点在市总工会校内的篮球场，学生们提前搬好小板凳，在一旁塑胶跑道围观。

　　于姿临时申请加入啦啦队。以往女生们对这类比赛热情度不高，凑成一组啦啦队格外艰难。皆因校男篮队伍水平稀烂，男生身材不高，颜值欠佳，对于本就不关注体育赛事的女生而言，更加丧失了观看的兴趣。

　　于姿身材姣好，相貌出众，主动申请成为啦啦队一员，可让体育老师乐开了花儿。

　　男生么，看见漂亮女孩子为自己加油，连上篮都上得格外有劲。

　　只可惜，于姿心里有她自己的算盘。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于姿偷溜出校，找附近的印刷店定制了一面横幅。花了她150大洋，加急定制。
　　革命尚未成功，银子流水般花出去，拿到横幅的时候，于姿肉都疼了。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追过一个人。

　　毕竟在以前，只有男生追她的份儿。

　　球赛开始，往常水平稀烂的市总工会队不知因何今天超常发挥，队长一连投进几个三分球，连带队员的士气都高昂起来。
　　省实验队场上五个人，有两名都是熟面孔。梁樾和王旭星。他们身着红色篮球服，与于姿身上的拉拉队服恰巧撞色。

　　市总工会队的代表色是蓝色，照理说啦啦队的队服也该是蓝色，可于姿一意孤行，独自穿红色。

　　大胸、细腰、翘臀，包裹在露脐的啦啦队服之下，于姿的好身材一览无遗。

　　于姿两手作话筒状，朝场中央大喊：“梁樾加油——！梁樾你是最棒的——！”

　　市总工会队：？

　　本校男篮队长气得摔球，隔空大喊：“喂，你到底是哪个学校的？！”

　　身后学生议论纷纷，似乎都在暗骂她不要脸，可于姿毫不在乎，照样喊得起劲。

　　中场休息，梁樾接过王旭星抛来的一瓶水。男生身姿颀长，臂展紧实有力，不经意间的动作，惹得场外女生脸红心跳。

　　王旭星瞧一眼对面的于姿，正热情地冲他们招手。他说：“于姿妹子可以啊，这么讲义气。”

　　“嗯。”梁樾淡声回应。拧开水瓶，仰头饮一口。颈脖线条修长，隐约可见白皙皮肤下浅紫色的血管。眉目清隽，气质斯文。

　　茹浠冉也来了，早看到对面啦啦队的于姿，气得脸色煞白，双拳紧捏。

　　一旁杨芯挽着她的胳膊，冲手舞足蹈的于姿翻了个白眼：“不要脸。”

　　王旭星自然看出茹浠冉对梁樾的在意，只是同学几年，却不见梁樾对茹浠冉表现出特别举动。

　　比赛即将开始，王旭星勾着梁樾的胳膊往场内走，八卦问：“来，跟兄弟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梁樾目光划过于姿那头，女生今天束起了长发，化淡妆，面貌很精神。手舞足蹈为他加油的时候，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反正，”梁樾唇角微勾，心情很好，“不喜欢太乖的。”

　　下半场开始省实验队扭转局势，梁樾带人攻破对方防守，连中几个篮板球，随后又表演气势汹汹的大灌篮，惹得场外女生尖叫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三十秒钟，双方比分紧咬不放，省实验队尚还落后市总工会队一分。

　　于姿把坐在高椅上的裁判赶下来，独自爬上裁判台，高举双手，扬开横幅：

　　红底黄字，上面鲜明印着：

　　——“梁樾最帅！梁樾最棒！梁樾我爱你！”

　　咚！
　　篮球穿网落地，比分从原本的52:51，变成52:53，省实验队获胜。

　　梁樾松开紧握篮筐的手，双脚稳稳落地。

　　回头，看见高站在裁判台上的于姿，手中横幅鲜明张扬，含义大胆。

　　她笑意明艳，无畏旁人目光。

　　-

　　晚上回到家里，于姿精疲力尽，不知道是不是下午那场球赛耗尽了她身体的能量，总归是喊得嗓子疼，跳舞跳得腰也疼。

　　追人真他娘的累。
　　于姿心里下了定论。

　　于姿把肩膀背包顺下来放沙发里，撸了撸外套衣袖，准备进厨房帮周娴的忙。

　　却听见里面传出争吵声。

　　彼时周娴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几分钟前于鹏光从二楼下来。前两天于鹏光短暂回家后，问周娴要了笔钱，周末又出去和一群猪朋狗友喝酒，打牌输光了身上全部的家当。
　　下午一身酒气回家，上二楼倒头就睡。

　　“钱呢，我他妈问你钱呢？！”于鹏光刚睡醒接到朋友电话，说是今晚有个局，吃完饭先到洗脚城洗脚，然后一群人再去打麻将。
　　但他身上一分钱没有，自己也没有工作，早几年内退后一直无所事事，成日和朋友们打牌喝酒。
　　打牌赢了就继续挥霍，打输了就回家辱骂老婆孩子发泄。

　　“我哪有那么多的钱，发廊的生意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娴带着哭腔说。锅里的油还在烧着，大火烧得有些糊了，正不停冒黑烟。

　　“你妈逼的！畜生！”于鹏光愤怒地一巴掌挥向周娴，双目圆睁，像个可怖的魔鬼。大声叱骂，“顶嘴顶得倒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跟那些男人眉来眼去是做什么，啊？！”

　　周娴身躯一个踉跄，手臂撞上烧红的热锅，烫得她皮开肉绽，惊声大叫。

　　“妈！”于姿惊慌失措地冲进去，经过于鹏光身侧时，闻到他呼吸中浓郁的酒味。于姿张开双手，把周娴护在身后，红着眼瞪于鹏光，“你给我滚，你不是我爸，滚！”

　　她近乎尖叫地喊，嗓音都破了。

　　“妈逼的，你们一个老畜生，一个小畜生，一天到晚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住老子的用老子的，还敢在这里对老子大呼小叫。”于鹏光一把揪住于姿的头发，把她往外拖，“你他妈给我出来，今天老子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于姿痛得脸色发青，被于鹏光硬扯到客厅，原本有客人想进来，看见这一幕吓得慌乱而逃。

　　于鹏光一巴掌挥到于姿脸上，怒吼道：“这就是跟你爸说话的态度，啊？！”

　　于姿身材纤瘦，根本不是于鹏光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的对手，何况对方还喝了酒，酒劲上头，力气大得难以置信。

　　于姿踉跄着朝旁侧跌去，撞到桌子上的花瓶。花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跪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颊，双目却仍然不肯放过地怒视于鹏光，“你才是畜生，在外面吃喝嫖赌，一事无成，回到家只能对老婆孩子动手！”

　　“你他妈——”

　　于鹏光怒吼着上前。

　　周娴从厨房冲出来，拉开收银机的抽屉，从里面抄出一把现金扔向于鹏光，“给你！这是你要的钱！再多没有了！”

　　人民币雪花一样飘落在地上。

　　眼看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邻居嚷嚷着要报警。于鹏光恶狠狠地瞪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于姿，弯腰迅速拾起钱，径直出门。

　　闹剧过后，人群渐渐散去，有于鹏光在的时候，家里总是不得安宁。附近邻里多少知道她家的事，有的厌恶，有的同情。无论如何，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并不是于姿可以选择的。

　　周娴扶着于姿从地上起来，低泣说：“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这和你没关系！”于姿心头升起一股憋屈、烦躁。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现状，带周娴离开。
　　庆幸她刚才只是挨了一巴掌，并没有受什么伤。于姿留意到周娴烫伤的胳膊，红着眼说：“妈，你先上楼处理下吧，这里有我。”

　　周娴上了二楼，独留于姿一个人在楼下收拾残局。门外仍有几个徘徊不肯离去的看客，低声细语，冲她指指点点。

　　于姿手里握着扫把，用力把花瓶瓷片扫进垃圾铲里，抬头冷眼道：“走不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那几个八卦的中年大妈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扫把一下下用力划在地上，好似在发泄。紧抿着唇，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

　　于姿憋住一口气，将碎瓷片尽数清扫干净。来到门口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声音，于姿以为刚才那几个中年妇女又折返回来，想找她的晦气。
　　她忍不住脾气，红着眼抬头，“我说了，再不走就——”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是男生清隽的脸。

　　梁樾推着单车，在门前停下，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意外：“你好，来理发。”

---

作者有话要说：　　于姿：你他妈来得可太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