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痛》苏子程

3、第三章

　　男生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夜风吹拂，酒精迅速挥发在空气里，耳垂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清凉。
　　耳后的伤口是她故意制造的，取下耳钉的方式简单粗暴，拉扯造成的破损。实际刚才她只让邹涛用力打了她一巴掌，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但这远远不够。
　　她必须获得男生的同情和信任。

　　“好疼……伤得严重吗？”于姿低声问。放在膝头的双手不安蜷起，攥紧破碎的裙角。她手背上有划伤，膝盖磕青了，身上的校服破破烂烂，包裹在男生宽大的外套之下，身姿纤弱，可怜至极。
　　眼尾红红的，泫然欲泣，看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于姿心觉自己在学校的表演课可不是白上的。
　　尽管她十节有八节课在睡觉，期末考试日常挂科，但依然阻挡不了她卓绝的表演天赋。

　　“嗯，不严重。”梁樾自己没察觉，拿棉棒的手有些抖。女生看上去十分脆弱，刚刚经受过度的惊吓，现在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需要人小心的呵护。
　　尤其碘伏触碰伤口，刺激得她缩一缩肩膀。
　　梁樾心脏像被拧了一道。

　　处理完，梁樾收回手，“好了。”

　　“今晚真的谢谢你，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于姿真诚地说。她下意识用手捋头发，碰到耳垂。她忍不住轻嘶。
　　秀气的眉毛拧成一股，眼睛更红了。

　　梁樾心尖颤了颤。
　　他无意识地捏紧棉棒，“刚刚处理过，现在最好不要碰。”

　　“不会留疤吧？”于姿担忧地问。

　　“不会。”梁樾终究避开了眼。

　　两人安静在长椅坐了一会儿，气氛一时有些说不清的暧昧和尴尬。梁樾从石椅起身，对她说：“你家住哪里？我顺道送你回去吧。”

　　有人说。
　　这世上的好人很多，却不一定都能得到善终。

　　因为有太多像于姿这样的坏人。
　　偏偏还能长命百岁。

　　于姿坐在单车后座上，任由男生在前方骑车。道路颠簸，驶过一处坑洼的路面，于姿顺势用手臂搂住他的腰。
　　男生腰肢精瘦紧实，隔着单薄的衬衫衣料，指尖能摸到腹部清晰的肌理纹路。
　　他呼吸收紧了。

　　“抱歉……我很害怕。”于姿低声说。嗓音轻软，如春蚕吐丝，细而缠绵。

　　没有男生会拒绝她。
　　她深知自己的美貌，也深知自己的魅力。

　　梁樾没说话，静默地在前面骑车。腹部的绷紧，却从未放松。

　　于姿想，要不把脑袋靠在他后背？一定能看见他烧红的耳朵。
　　可那好像有点太过了。
　　不着急。

　　原来于姿的家和他的家只隔着一条街。

　　梁樾在路口停车，小巷深处幽黑不见尽头，仅有路口一盏昏黄街灯。老式密集的居民楼外墙挂满各式各样的广告招牌。
　　“肥姨私厨”“大姐馄饨”“裴氏按摩”“光明发廊”。

　　五颜六色，质地廉价，闪得人头晕眼花。

　　其中“光明发廊”，是她家开的。

　　于姿从后座轻盈跳下来，身上披着他宽大的外套。像只受伤却灵巧的兔子。
　　她冲他挥挥手，细嫩白皙的五指从袖管里伸出来，笑容很甜：“谢谢你送我回来，校服改天再还你。”

　　梁樾心想他们住得这样近。
　　校服不校服的，反正他又不止一套。

　　毕竟是不相熟的女孩子，梁樾不太好送她到家门口，难免别人会介意。因此点了点头，温和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他转身推着车离开。

　　没走出几步，于姿在身后喊住他。
　　女生嗓音脆甜，像秋冬咬下的第一口水蜜桃，汁液迸发出来，甜蜜溢满心间。

　　“诶~梁樾，路上小心！”

　　他没有回头。
　　却不由想到，她是如何得知他名字的？

　　于姿看着梁樾的身影经过马路，走上那座石桥。隔着一条街，几十米的距离，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走进那个金碧辉煌，安保完善的御江望景小区，里面高楼拔地而起，夜间灯火辉煌。万家光亮如银河般自高楼坠落。
　　和这边低矮逼仄又破旧的小巷对比鲜明。

　　从一开始。
　　他们便天差地别。

　　不管是她所在全市最烂的职高，还是他就读的全市重点高中。
　　还是现在。
　　他住在几十万一平方的小区里，而她只能走进低矮逼仄的老楼。

　　只是一个交易。
　　她只是为了钱。

　　于姿没有犹豫，目送梁樾进入小区后，她转身，大步迈进幽深巷中。

　　-

　　隔天回学校，邹涛找到她。经过昨天一事，于姿看见邹涛那张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就他妈想笑。
　　可学校里都是邹涛罩的，她平时晚上还得去酒吧驻唱，不敢轻易得罪邹涛。

　　邹涛把她叫到走廊。
　　手里夹支烟，烟雾缭绕间，微眯起眼，牵连眼角的伤一阵疼痛。鼻梁和嘴巴都是淤青的，脸上没一块好肉。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历经昨天一役，邹涛基本放弃和梁樾起正面冲突的策略。上回邹涛和梁樾一挑一没打过他，昨天四挑一，还是没打过梁樾。
　　邹涛颜面尽失，直至今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弟们交代。
　　他必须让梁樾尝点苦头。

　　说苦头都是轻的。
　　邹涛这人报复心理重，以往谁敢碰他一根汗毛，哪怕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他一下、踩了下他的脚，他都要动手揍对方一顿。
　　何况是拿他的脸像狗屎一样跺的梁樾。

　　必须要梁樾身败名裂才能解气。

　　“没那么快，得先让他相信我。”于姿倚在围栏上，从烟盒敲出支烟，噙在唇边。拇指擦动火石，火苗攒簇，点燃了烟卷。
　　深汲一口，烟雾自红唇细溜滚出，漂亮的眼上挑，“两个月吧，我保证如你所愿。他哭着求你原谅。”

　　“我要他从此在南城混不下去。”邹涛冷声说。

　　邹涛是心急。
　　可事情总得讲个循序渐进，他们昨天才认识，于姿总不可能今天就把对方摁在床上，说甜心、宝贝，你要相信我，要把你的全部都交给我。
　　不可能的。
　　梁樾那样的人，没有那么傻。

　　不然怎么能做年级第一。
　　怎么保送清华。

　　于姿掐着饭点从高墙跃下。市总工会和省实验仅隔着一堵墙的距离，这让于姿去找梁樾有了极大的便利。
　　照理说职高的学生不能擅闯重点高中，被老师发现是要记大过的。

　　但于姿都混成这样了，平时在校园里犯的事不少，身上大过小过无数，也就无所谓明年能不能顺利毕业。
　　那张毕业证书于她而言，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她的人生早就晦暗无光了。

　　中午省实验的饭堂里全是人。
　　要找到梁樾并不容易，可男生的气质实在太过出众，清高如松柏，肤如白雪，眉眼清隽。那么千篇一律宽松又土气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愣是给他穿出了别样的风景。
　　身材高瘦，脊背直挺，修长手臂端着餐盘，正跟身旁女生谈笑。

　　于姿不在乎他有没有女朋友的。
　　反正都要当婊.子了，她没那么做作还给自己立个牌坊。

　　不顾旁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于姿端起窗口前的餐盘，径直朝那边两人走去。
　　在梁樾面前停下。

　　茹浠冉最先抬眼瞧她。

　　很漂亮的女生。
　　应该说是美艳，一身衬衫短裙，腰肢纤细，化着淡妆。眉眼细腻却不失锋芒，眼尾上挑，十分勾人。
　　妩媚。
　　狐狸一样的气质。

　　一看就不是好女人的长相。

　　于姿笑眯眯的，挑一双媚眼勾向梁樾，红唇妖娆，嗓音轻盈问：“嗨，能和你一起吃午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