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痛》苏子程

2、第二章

　　女生很美丽。
　　乌黑及腰的长发，又直又亮，绸缎般披散在脸颊颈侧。巴掌大小的脸蛋儿，上扬的狐狸眼，挺翘鼻梁，嘴唇薄软却弧度分明，是现下娱乐圈里很流行的那种微笑唇。
　　眼里含泪，波光粼粼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唇角淤青，泛着一丝血迹，半边脸高高肿起，像被人用力打了一巴掌。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胸口和腰间的衣料被撕得尤其过分，能清楚可见大片雪白肌肤。
　　扑进怀里时，迎面而来清新的花香，像抱住了一大束新鲜的花朵。

　　梁樾按了急刹，胸腔被女生撞得一痛，她牢牢抱住自己的手臂，手指用力，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美丽的脸上噙满惊恐泪水：“求你，救救我！”

　　梁樾一顿。
　　而后，缓缓皱起眉。

　　“你怎么了？”他问。

　　于姿摇头，害怕得说不出话，一手用力抓紧他胳膊，担心他跑了。另一手颤抖着指向巷内，“在里面，有人强迫我……我不答应，他们就要把我打死！”

　　梁樾停了车，反手握住女生细瘦的胳膊，安慰说：“你别怕，这里是大街，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于姿用力点头。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接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男生并不允许女生这样狼狈地在面前哭泣。梁樾脱下身上的外套，迅速披在她肩上，遮挡住她单薄的身躯和零碎的校服。
　　俯低身时，于姿闻到男生身上干净好闻的洗衣粉香味。
　　路灯昏黄，他的面庞被镀上一层柔和暖光，眉目清黑俊朗，眸光温静。整个人透着干净剔透的纯。

　　一看就是出身在优越家庭的男孩子。
　　父母恩爱，家境优越，不愁吃穿。从小接受过许许多多的善意，所以对待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也能毫无防备地释放温和善意。

　　可于姿不是什么好人。
　　她自己清楚这点。

　　“谢……谢谢你……”于姿哽咽地说，不忘抽噎两下鼻子。抬手抹泪，看起来当真惊慌失措极了。

　　邹涛一行人追出来，见于姿和梁樾站在不远处，他冷笑一声，在昏暗中的脸格外狰狞：“臭小子，又是你，怎么，老子每一个妞你都要来抢？”

　　梁樾做了一个动作。他下意识地，用手将于姿拦到身后。身躯挡在她面前。男生身材很高，却不浑厚壮硕。而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削挺拔。
　　脊背直挺，肩膀宽阔，如松柏劲翠。
　　发角利落分明，侧颜清隽白皙。

　　看起来就一副不会打架的书生样。

　　他行不行啊。
　　别两下就被打死了。

　　于姿在心里担忧地想。

　　“邹涛。”梁樾抬眼，眸光冷冷地望向面前那群人，“我以为经过上次，你会知道悔改，选择从良做个好人。”

　　“悔你妈的改，从你爹的良！”邹涛怒得几乎要上前亲手撕了他。上次被打伤的仇还没算，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爆发。
　　“你要护那个婊.子是吧？！行，今天老子和兄弟一起把你办了！”

　　梁樾从单车下来，把车头交给她。目光相视，温和安静，“你可以帮我扶一下吗？”

　　“啊……？”于姿还没缓过神来。眼看邹涛一行人破坏计划，被愤怒冲晕了头脑，当真要撸起袖子在街边大干一场。而梁樾两袖清风，毫不畏惧。
　　她忙阻止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你一个人，他们那么多人，能打得过吗？”

　　“这次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下次还会欺负你。”梁樾对她说，“没事，等会你站远点，怕误伤。”

　　于姿：“……”
　　于姿绝望地闭了闭眼。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手里只会拿笔杆的三好学生哪里来的勇气，那邹涛是吃素的吗？不是。他手下那些小弟是吃素的吗？也不是。
　　邹涛今年都二十了，读个职高还留级两年，打从上幼儿园就开始混，打过的架没有一千场也有几百场，平时没事就拿蛋白.粉当饮料喝的人，一身腱子肉可不是长着玩儿的。

　　而面前的男生。
　　清清瘦瘦。
　　松竹是骄傲青翠，可是易折啊！

　　于姿心想完了完了，她只是想要钱，一点也不想闹出事故。

　　于姿默默推着男生的单车，闪到一旁的树下，正是因为亲眼见过邹涛打架时的凶狠，才不由在心里为男生画十字。愿主保佑他。

　　“邹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男生发表一番中二宣战言论。

　　于姿：“……”
　　真是小看了他。三好学生也有一颗叛逆心。

　　“少他妈在那边叽叽歪歪地说废话，要打就来！老子今天非要把你三条腿一起打断！”

　　说罢，邹涛便带人一起朝他冲来。

　　事实证明，的确是于姿看走了眼。能够在邹涛那种人脸上留伤的，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人士，至少也得是全国青少年组武打冠军，又或者是咏春格斗传人之类。
　　梁樾并不会什么武术，也不会什么格斗。
　　只是作为一个家里稍微有点儿钱的小孩，从小父母格外注重培养他人身安全的意识。男孩子吗，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因此从上小学便送他去学习柔道、剑道，全国冠军说不上，但每年南城举办的中学生柔道比赛，梁樾必定一骑绝尘拿下第一。
　　对手都是直接KO的，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只不过他的日常学业成绩过于优秀，为人低调谦逊，是老师和同学心中清风朗月的文艺标杆。也就从来没有人把那个赛场上出手快狠准的梁樾和学校里品学兼优的梁樾联系在一起。

　　于姿吓得一颤一颤的，眼睁睁看着邹涛等人一阵风似地冲上来，又被梁樾一阵风似地踹出去。斗殴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结束得太快也像龙卷风。
　　没几分钟的工夫，邹涛一行人七横八竖地躺了一地，扭着身子哀嚎。

　　梁樾走上前，抬脚踩在邹涛的脸上，像跺一坨狗屎一样用力跺他，冷冰冰地说：“再看见你欺负女生，就把你的鼻梁踩断。”

　　于姿：“……”
　　好家伙，终于知道邹涛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南城恶霸不是邹涛，是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大哥啊！

　　收拾完邹涛一行人，梁樾身上不染半分尘埃，像极武侠剧里白衣飘飘的冰雪公子。面容仍旧清淡冷峻，眉目如墨画。
　　朝她走来，身后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躺在地上哀嚎的loser都成了他此刻最壮丽的点缀。

　　“没吓着你吧？”梁樾温声问。眸光温柔又清黑，像晚风吹过的湖面。

　　吓！着！了！
　　就！是！吓！着！了！

　　于姿根本没法言喻她现在两条腿都快站不稳了，心说要是早知道这男生这么能打，五万块酬劳哪够，起码要十万——还得算上万一事情败露被他锤进医院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TAT
　　失策。
　　老马失蹄。
　　阴沟翻船。
　　谁他妈能想到现在的三好学生还带武术Buff的。

　　于姿颤抖着嘴唇，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发自肺腑地说：“我好害怕……呜呜呜呜……”

　　“……”
　　梁樾挑了挑眉。
　　真的有那么害怕吗？他打赢了，又不是输了。

　　于姿赶紧把大佬的单车还回去，并且同情地望了躺在地上的邹涛和众多小弟一眼。邹涛估计伤得不轻，嚎了半天都没扑腾起来，压根忘了她的存在。

　　算了。
　　本来也不该指望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

　　——梁樾很好地证明了，优秀的基因配置，是可以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

　　梁樾跨上车，望向一旁神情怔愣的于姿，询问：“你家住哪儿？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于姿摇头，一副很可怜的样子，“这事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他们会担心。”她抬眼望向他，眸光闪烁，“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一个人会害怕。我还想顺道去药房买点药，可是我……”

　　她低头望向破碎的裙摆。
　　暗示自己没有钱包。

　　“我明白了，你稍等会儿。”梁樾从单车下来，放了脚架。越过她身侧，径直朝不远处的邹涛走去。

　　于姿：？

　　梁樾在邹涛面前停下，抬脚，踹了下他的屁股。
　　居高临下地问：“她的钱包呢？”

　　“……”
　　于姿一顿，正想解释：“不是……”

　　梁樾弯腰，把邹涛外套口袋的钱包拿出来，神情冰冷道：“连女生的钱也抢，你是不是人？”

　　“那他妈是老子的……”邹涛在地上哼哼，抬手却连梁樾的裤腿都没抓住。

　　很好。
　　仇恨又多加了一笔。

　　于姿无言地望着梁樾朝她走回来。把钱包递给她。

　　“喏。给你。”

　　钱包很破了。又是黑漆漆牛皮的款式。一看就是个男士钱包。
　　梁樾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点。

　　于姿不知道该不该接，这钱包真是邹涛的，她身上常年没钱，也就不需要钱包这种东西。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接过，余光不由更同情地瞥了邹涛一眼。
　　望向梁樾，真心道：“谢谢你，你好帅啊！”

　　梁樾挑眉。

　　毕竟年轻男孩子，大多经不起夸奖，尽管他帅是事实，在学校估计早已听得厌烦，可他今晚刚做了一回正义英雄，面前的女孩子如花似玉，被直白地夸赞，还是会心生愉悦。

　　果然。
　　这招起效了。

　　梁樾重新跨上自行车，对她说：“上来吧，先带你去药店买药。”

　　夜晚街道繁华，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梁樾在前面骑车，于姿坐在他的后座上，两手原本还安分地抓着座椅。不经意被石子颠簸一下，她顺势搂住他的腰。
　　男生身躯明显僵了僵。
　　十八岁的男生，还很青涩，不习惯和旁人这样亲密的接触。

　　“对不起，我有点吓到了。”于姿轻声说，搂住他腰的手却没松开。

　　“没关系。”梁樾回复她。背对她骑车，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脚踏的速度慢了些。

　　在一家药房前停下，不远处有张石椅。梁樾看她脸上的伤挺严重的，便对她说：“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买了药就过来。”

　　“好哒。”于姿说。

　　于姿坐在长椅上等了一会儿，今晚月明星稀，云雾无影，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自然是要做些坏事的。

　　梁樾买药回来，见女生撑着手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夜空。月光流泻，洒在她秀丽的面孔。
　　乌发红唇，皮肤白，明眸皓齿。
　　长发像丝绸一样，柔软细腻。

　　梁樾走过去坐下，把碘酒和创可贴递给她，“给你，买好了。”

　　“嗯……你可以帮我弄一下吗？”于姿侧过脸，撩起一边长发。她深知自己的左脸更好看，什么样的角度，会让人目光流连。
　　“我耳朵后面好像受伤了，我自己看不见。”她说。

　　梁樾垂下眼睫。
　　把碘酒和棉棒包装拆开。

　　拿棉棒沾了点儿碘伏，靠近她，就着一点不甚明朗的月色，女生的耳朵白软小巧，唯独耳根的地方，有丝泛红的破损。
　　酒精触碰，刺激她肩膀一缩，倒抽一口凉气。

　　梁樾突然心乱了。

　　于姿回头，眼尾泛着红，嗓音轻软问：“可以轻一点吗？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