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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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封千里，万物悄无息。云深暗流涌，腊梅开满城。谁许的白头，在这纷飞的雪夜；谁望着天涯，却终是无法逃离；谁看透了这夜背后的沉，这雪纷飞的乱，这地刺骨的凉，又独自清狂。
阿童从来不敢想，原来自家的书房如此豪华，檀木雕刻的书桌和书架，金蓝的墙壁，不透风的纸窗。
书房里的味都与少爷屋不一样，一股书香味，沁人心脾，文房四宝也很大，比少爷的可多多了，白色的纱从房梁而下，看人看的不真切，心中直呼这怕是仙境，连仙境的墙竟然都是暖的。
王海看了一眼犯傻气的阿童，便把他赶了出去。绕过书桌坐下，等品完了杯中的茶，才开口对玉销说道：“长大了，眼睛像你娘。”
王玉销没见过父亲几面，但没想到这次见面开口竟然是这句话，他比划着“爹爹最近身体可好？”
但是刚比划完便想起来父亲不懂手语，王海也深觉尴尬，便叫人拿了纸笔让他写出来。
“嗯，身体挺好，你知道吗，咱们家京城中和西北的生意都是仰靠七公主，这才财运亨通，七公主听闻你长相俊朗清秀，也不介意你是哑巴，所以过几日便会接你走，你回去收拾收拾。”
王玉销一惊，瞳孔收缩，握笔的手颤颤地抖，又听见他的爹再交代“公主府比你那后院好多了，去了听话就行，去吧！”
是啊，死了确实比如今苟且更好。
王玉销苦笑着，眼中闪了泪光，他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父亲，却像隔了万里山河般，如此近，又如此远。
他最后绝望地在纸上写道：“多谢父亲十七年的养育之恩，销儿若有来世，只愿不再相见。”
也不知道王玉销怎么走出书房的，但一出门便倒向一边，要不是阿童眼尖，可能就摔到这冰冷的地上了。
等王玉销离开书房后，王海没骨头地趴在了书桌上，紧闭双目，浑身颤抖，带着哭腔苦笑道：“这眼睛可真像你啊，玉儿。我自诩未亡人，却不尽父之责。”
王海泪流不止，他在蓝玉死后便不再见他，起初怨他带走了玉儿，后又不敢看他与他母亲一样多情的桃花眼，“说得对呀，销儿，来世不要再见了。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王海失声苦笑，起身摆手推开了书桌上的所有物件，听着碎落一地的声音，听着销儿渐渐远去的脚步，他终是一人，从世间而来，抱着归去的蓝玉，望着远去的背影。
从书房回后院的路，王玉销从来没觉得如此难熬过，他从前觉得冬天难熬，但每当看到白中透粉的梅花便也寒心撑了过去，但他现在只剩恶心难受，头晕目眩。
他从未得到过多余的感情，他也一直倔强地认为他也不需要，但此时他，多希望父亲说一句，留下来。
到了小院门口，王玉销推开了阿童，径直的走向落满雪和花的摇椅，眼眶渐渐湿了，竟分不清那到底是雪还是花，脸上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顺着他颧骨留下。
阿童去房中取了把伞，急急忙忙撑在少爷旁边，不想让少爷淋雪生了风寒。
纷纷扬扬的雪似跟寒风较劲，越下越猛，滴落在伞上，拍打在心里，一触即化，就像此刻王玉销的心，碎的只剩一摊血水，拼也拼不起来。
他的少爷啊，穷极一生渴望自由和光明，而今却又换了个地方囚禁，为什么老天不让他幸福呢？难道哑巴就不配吗？难道庶出就不配吗？难道这偌大的世间就容不下他吗？
阿童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哭得尽量小声，但他控制不住。
与此同时，头顶肩上积着薄雪的沈念站在房后看着院中的场景，看着王玉销那传神的桃花眼确染了风霜寒露，也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雪中站了良久，再回屋内时，觉得屋中竟出奇的暖和，还闻到了糕点香酥的香味。阿童以为自己冻傻了便又开始碎碎念：完蛋了完蛋了我要完了我已经被冻傻了我还想跟着少爷这可怎么办冻傻了就不机灵了就不能配少爷了呜呜呜我要完蛋了。
王玉销在往房里走几步便看见了火炭盆，里面烧得旺盛，往上看看见床上叠好的黑袍旁又放了件棉衣，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震惊，王玉销彤红的脸上的表情很狰狞很痛苦，把刚冻傻的阿童又吓傻了，以为少爷难受，于是连忙跑出去说：“少爷我去厨房打点热水，回来给你洗洗，小心染了伤病。”
王玉销这时便已经站不稳了，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书桌前，看那张纸上留下了“月落乌啼，雪中葬花，自是流年，无悔才为解脱”，而后一张纸上又写到“雪大了，屋内留了火盆和糕点，好生养之。”
王玉销看得手又颤抖了起来，这位友人给了他陌生人的温暖，王玉销不在意这位友人为何而来，也不在意“他”究竟进入王府有何目的，一个深陷泥潭和黑暗的人仅仅只需要一丝温暖便能满足了吗？
满足，但他觉得还不够，他想要更多，但终究是黄粱一梦，却不抵现实。
墙外狂风肆虐，墙内暗梅埋藏，阿童这时拎着一大桶热水进房门，一抬头便看见少爷笑着流泪，笑得及其勉强，眼眶布满了红血丝。
阿童心念这可如何是好，少爷这莫不是真发疯，但若是真疯了我也得陪，少爷只有我了，我不能退缩。一向胆小的阿童早就做了决定，决定陪少爷一生。
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梅花随风雪歪七扭八的乱飞乱飘，早已闻不见花香了，这夜沉得过分，连窗外的铜铃都不再挣扎，压得王玉销喘息不过来。
北方金皇宫，单于身着一身紫袍，烧着从中原送的加急密信，邪魅地笑着，一半脸没入黑暗，剩下的半张脸被烛光和火光燃的诡异，“别急，好戏快开始了！人心终不及蛇吞象。”身边的美女附身上来，像蛇一般缠绕着单于，绣着金线的床帘漫下，今夜这里便是温柔乡。
又是那个半月浮雕楼梯，又是那个书房，沈念跨坐在茶案上，半月恶鬼面具系在细腰间，手里也丝毫没停下，正雕着袖弩，出奇的认真，旁边的月者也不敢打扰，只得噤声等待。
忽然暗门开了，那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书房里，右膝跪地，右手附在左胸前行礼，头微低道：“主子，从王海和七公主的生意往来中盘查到了，有几批货本是应去往边塞，但边塞的人来信称并未到达。近几日王海除了去布坊便是在府中，很安分，无可疑人员来往和可疑书信。下面的人还查到了蓝玉，江浙一带人，其父是个丝绸商，走的是西北的货，在蓝父与王海做生意中看中王海并将女儿许配给他，娶完妾后便定居京城。”
“嘭！嘭！嘭！嘭！嘭！嘭！”
沈念手中的袖/弩连发了六箭，六箭击到木梁均入木三分，月者拔下递过来后发现特质箭头都未损坏，于是沈念心满意足地放下弩后抬头问道：“可蓝父却在成亲前走了？”
“是。”黑衣男哽咽了一声，沈念喝了口茶又继续问道：“蓝玉也死于非命？还有王玉销的嗓子，可有线索？”
黑衣男答道：“当年的接生婆已经找到了，人现在在暗月阁，她说蓝玉是死于大出血，但当时的情况极其怪异，她随后便收了张俏眉的钱财，为了保命远离京城十七年。王玉销的嗓子还需要派人去查看，目前不敢定夺。”
“哦？为了钱财畏首畏尾十七年，这接生婆倒也真是好得很。除了这些，听闻大皇子从边塞准备动身回来？”沈念细问。
“为皇上四十五大寿，半年有余。”
“嗯，王海那边继续盯着，派几个身手好的去边塞盯着下一次交货，还有放出消息，王海二子王玉销不久将会被七公主带回府。”说罢，沈念又低下了头，用手布缓慢擦拭着袖弩，好一会才开口对一直在旁的月者说：“去将这个和那边桌上的稿纸一同上报百枢司。”
月色满窗，浮影随风，沈念无力地靠着窗，看着自家院中被雪轻盖的梨树，那颗梨树是母亲亲手种的，如今已亭亭而立，就像五年前的雪夜一般，薄雪覆盖着逐渐冰凉的母亲，凝固的血迹，刺客远去的背影和脚步。
多少个圆月，也换不回你回头看我，自五年前那个寒冬之后，世上便再无你，母亲。
总是做梦梦见如今夜般的冬夜，你遇刺时也是寒冬，而我却因武艺不敌被刺倒地，无能保住你，只能躺在地上哀嚎着，狂喊着，看着你倒在雪中，看着落下的梅花飘落在你身上，看着鲜血喷涌而出，随着你的身形留下，染红了雪，染黑了我的心，那剑抵我心口，所幸还差一寸，所幸，所幸，还能让我有命为你复仇。
就这么望着院落，忽然今夜王玉销的身影与五年前再慢慢重合，当她发现时，眼角也早已浸了泪。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