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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赴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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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笑着的,语气也是温水般的柔和。
程雨栖却意外地看见,瘦猴脸上的笑容在一点点裂开,变得加剧痛苦起来。
他的左手使了力,握住徐禹珂的手腕,试图掰扯开他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拗得过徐禹珂。
瘦猴不可思议地看着徐禹珂,大概是没料想过眼前这副场景,他居然胳膊外拐,向着仇人去了:“你……”
瘦猴艰难开口:“叛……叛......”
徒。
徐禹珂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他并没有让瘦猴能够如愿地骂他出口,而是敛了笑容,目光变得清冷,直勾勾地压向大皮:“我有没有说过?找人就好好找,礼貌点儿,别为难了小姑娘?”
大皮面色也僵住,但他比瘦猴那人精明一些,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徐家的势力,扯了扯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暴躁地甩开程雨栖,程雨栖的小身板儿立即歪倒在地上。
腿部刮蹭着路面砂石,往右滑了半米远。
顾不上喊疼,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书包,粗粗地喘了两口气。
还好,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书包。
小个子男人似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急得跳起脚来:“徐禹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子?”
徐禹珂看他一眼,唇角微提。
目光仍落在瘦猴手背上。
他松开手,烟头粘连在瘦猴手背的皮肤上,那一小块皮肤烫得黑黑焦焦的。
正当小个子男人因为他的无视而动怒时,徐禹珂突然又伸了两指过来,动作极快地扯掉粘连在瘦猴手背上的烟头,皮肤拉扯,那一块皮肤组织突然变得血肉模糊。
“啊......”瘦猴吃痛,痛得惨叫起来。
程雨栖看着瘦猴流血的手,往墙角瑟缩了几步,紧紧地抱住自己。
她在想,如果徐禹珂用那个烟头烫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正想着,手背上突然有了触感,程雨栖一个激灵,慌张地想抬手去拍掉,发现并不是徐禹珂用烟头在烫她。
只是掉落在她手背上的烟灰,和一截半焦半新鲜的皮肤组织。
是那瘦猴的。
有点恶心。程雨栖嫌弃地甩开,又缩回手抱住膝盖。她看见手背上仍沾着一些未挥去的烟灰,没有再管。
大皮站在原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气,不知道是说给徐禹珂听,还是说给程雨栖听。
他说,他们这些人当中,就属徐禹珂在程响林身上的钱最多,放了程雨栖,他也将自食其果,一无所有。
程雨栖半抬起脑袋来,错愕地看向徐禹珂,他、他是要放她吗?他为什么要放他?是因为向这些人泄露她的行踪而感到内疚,所以才要放了她吗?
程响林欠他的钱最多吗?那么,是欠他多少钱?
徐禹珂拎了拎裤腿,蹲下身来,指腹轻轻抚过程雨栖的手背,慢条斯理地掸去香烟灰,在手心里碾落。
他看着程雨栖,像是在抚去她的不安,笑容依旧温和:“我孑然一身,怕什么一无所有?”
所以,你不必那么戒备。
那群人被打发走,但程雨栖心里明白,他们并不会因此善罢甘休。
他们不会放过她。
他们会卷土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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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弄堂里头。
少女狼狈地坐在地上,膝盖蜷起,口罩被扯掉,渔夫帽拽歪,长发凌乱。
救了她的男人,脱掉了医院里穿着的白大褂,着一件短袖polo衫,黑色的,和她身上的色系一致。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手,手部皮肤白皙干净,一根根手指又长又直。
那是一双该永远拿起手术刀的手。
他半蹲着对她笑,修长的手指撑着膝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
离他们不远处,还站着个男人,是他的同伙。
路灯亮了起来,巷子里有了烟火气息,明亮而逍遥的夜在这一瞬间打开。
却掩饰不掉被这个世界遗忘在角落里的少女的憔悴与落魄。
程雨栖盘算着从徐禹珂和李钱磊眼皮子底下溜掉的可能性,她才不相信,这两个人是好心帮她,无非是想软硬兼施,逼她说出程响林的下落。
她是真不知道。
知道也不会说。
人都走了,李钱磊见是个捡便宜的好时机,他捡起程雨栖掉在地上的书包,想还给她,顺道儿同她套个近乎。
想她心甘情愿地开口,交待程响林的下落。
书包在手里掂了掂,很沉。
他好奇心作祟,想要打开看一看。
不能任由他打开。
说时迟那时快,程雨栖趁他低头拉书包拉链松懈之时,用尽全部力气起身,脑袋直直地撞过去,撞向他的鼻子。
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流下来。
李钱磊人麻了。
人生中第一次流鼻血,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难得反应迟钝了两秒,便被程雨栖使了全部蛮力撞倒在地,她迅速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包。
然后,消失在巷子口。
出了巷子,便是主干道,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程雨栖明白,她今晚终于安全了。
李钱磊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一幕,他怀疑自己瞎了,再三向徐禹珂确认:“哥,我刚才是被女的打了吗?”
徐禹珂指指他的鼻子,有些幸灾乐祸。
李钱磊仰头让鼻血倒流回去,问他:“你有纸巾没有?”
“没有”。徐禹珂揉着手里的白大褂,一拳捂上他的鼻子:“用这个。”
李钱磊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鼻血止住,李钱磊愤起:“不追吗?”
“能跑到哪儿去?”
徐禹珂朝他挥挥手,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往医院地下车库的方向折回。
和程雨栖是完完全全的反方向。
世界再大,该见的人总会再遇见。
她总归,还有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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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响林携款潜逃一事,上了地方频道的社会新闻,很快,在学校里传播开来。
人尽皆知。
本就是用钱铺路的私立学校,学生之间多少有些攀高踩低的心态。
这样的境况,是没有办法安心念书的。
程雨栖本想申请退学,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
她在家里复习,等着程响林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条短信,告诉她,他活着,就足够了。
但是没有。
他没有任何音信。
肚子上切开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没有去医院换药,也没有打点滴,伤口却没有发炎。
从这一点来说,那个伪君子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是个挺不错的医生。
三周后。
全市统一中考。
自程响林一事发酵以后,程雨栖第一次出现在校园里,她依旧是黑帽子黑口罩,全副武装的样子。
一路上,她见得有同学对她指指戳戳,放肆议论。
他们说她,装高冷。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长相冷艳、家境优渥的学霸,再冷漠,也总有舔狗前赴后继呢。
她有什么骄傲的底气?
程雨栖压了压帽沿,往长发掩住的耳朵里塞进耳机,隔绝掉她不想听到的声音。
第一场考语文。
命题作文,作文题:照亮我的那束光。
程雨栖的笔就停在这里。
光。
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光了。
她躲在别墅里,因为怕被人发现,白天不敢拉开窗帘,晚上不敢打开一盏灯。
她像个吸血鬼一样,生活在黑暗里。
生活在沼泽地里。
皮肤因此愈加苍白。
愈发病态。
曾几何时,她的生命里也是有光的。
程响林在身边的时候。
后来光消失了。
她的世界里便没有了任何明亮的元素。
只剩一片死寂与灰暗。
她因此作文没写,交了空白卷。
这么多天过去了,程雨栖第一次去思考她参加中考的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轻狂无知,她的志愿没有填报任何公立高中,只填了汲迩私立学校。但她其实无法支付这里高中三年的学费。
假使,她拿那些钱交上了这里的学费,这里的同学也不再看得起她。
他们会戳着她的脊梁骨说,她爸爸是吃人血馒头的。
程雨栖有些后悔来参加中考,她还是应该退学的。
她因此只考了半场语文卷。
如果注定是辍学这一条路,她何必用高分来使自己留恋不舍?全不如断掉自己所有退路。
接下来的每一场,她都交了白卷。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
雨一开始是小的,后来飘了大。
程雨栖没有撑伞,混混沌沌地走到家门口,身上都被雨淋透了。
她把钥匙对准锁孔,发现怎么也穿不进去,锁眼里被填了东西。
她没办法回家了。
被雨淋湿,身子有些冷,程雨栖打了个喷嚏,坐在台阶上,想办法。
爬窗户。
行不通。
因为怕那些人也想到通过窗户爬进别墅,她把所有的窗户都锁得死死的。
叫开锁公司上门开锁。
但她又无法提供相关证明。
程雨栖摸了摸身后的书包,还好她有钱,可以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她出了小区,往热闹的地方慢慢走过去。找到一家连锁酒店,前台向她要身份证,她没有,被拒住。
接连几家都是这样。
绝望之际,她抬头看到了市一院。
医院是开24小时的。
只是不知道,脑子里为什么又想到了那个帮她治好疖肿的医生。
希望不会碰见他。
她信不过他。
因为他是债主之一。
程雨栖往住院部走去,经过门诊部,鬼使神差地上了三楼,去了外科专家一室。
同一个诊室,她探了脑袋。
上次那个专家号在,但......他不在。
主任先认出了她的书包,才想起来她这个人:“小姑娘,疖肿还没好啊?”
程雨栖缩回脖子。
匆匆离开。
鞋子踩在地板上,压出水声。
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两串脏脏的脚印。
主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得不感叹,这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看起来,一次比一次落魄?想到了什么,他冲着她的背影,问:“你是不是想找徐医生啊?”
程雨栖走得更匆忙了,她甚至迈开腿,跑了起来。
“他早就结束实习,回学校了。”
程雨栖顿了下,然后减速。
变成了正常步速。
主任在原地自言自语,原来不是找徐医生。他又恍然大悟,哦,是躲徐医生。
程雨栖买了杯热饮,打算在住院部睡一晚,这里最安全。
她坐在长椅上,低头抿了一口热饮,想起刚才专家号的话,自言自语道:“徐......他还是个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