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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赴债 ...

  •   在认出徐禹珂的第一时间,程雨栖便彻底清醒过来,赶在他问出“程响林在哪儿”这个问题之前,落荒而逃。

      诊室的门被重重地甩在墙上,发出剧烈的一声重响,“砰”,如猎枪击退了枝头受惊的鸟类。

      书包在瘦弱的肩上来回晃动,撞出“咣啷咣啷”的响声。程雨栖边跑边回头看,好在他此刻正在上班,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追她出来。

      -

      主任从洗手间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甩甩手上残留的水珠,望着程雨栖疯狂逃离的背影,调侃道:“我不过就去上了个厕所,徐医生怎么人家小丫头了?看把人给吓的......”

      “汲迩私立学校”,他念出她书包上的文字,“这是所贵族学校吧?学费是要十几万一年?”

      “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来医院?连个保姆都没陪着?”

      徐禹珂靠在诊室门边,看着消失在安全出口处的消瘦背影,没有说话。

      今天是他在市一院实习的最后一天。
      他没想过接治的最后一个病人,居然会是程响林的女儿程雨栖。

      下班时间到了。
      他重新回到位置上收拾私人物品,对程响林的这一行为不太理解。

      以前听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儿是他的所有,为了女儿,他可以豁出性命。

      就是这样一个口口声声爱女如命的男人,卷款跑路后,他把女儿一个人留了下来,来替他收拾他的这些烂摊子。

      难道走到眼前这个地步,他还没有想明白吗?他捅下的这些篓子,并不是靠逃避就能解决的,更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所能承受的。

      徐禹珂抱着纸箱下楼,刚走到地下车库,将在医院的私人物品放进后备箱,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食指划过手机屏幕,电话接通。

      “禹哥”,手机那头,李钱磊对着听筒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说程响林,究竟躲到哪儿去了?哥儿几个在他家别墅外面蹲了一个星期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不是让你们别去?”徐禹珂合上后备箱门,无所谓地嗤笑了声。

      程响林他既然想躲,又怎么会回家?

      “哥几个吃喝拉撒睡都要轮流着去,他们那个狗屁高档别墅区,公厕还在三公里以外。”李钱磊并不管徐禹珂对此事的态度,继续骂道:“你说程老狗这丫的究竟死到哪儿去了?一个星期了,家里头居然连盏灯都没亮过。”

      家里的灯没有亮过。
      徐禹珂长身停住,站在车身左侧,拇指抚过虎口的位置,回想起刚才那个瘦小的身板。

      她这段时间没有住在家里的话,那是住在哪里?

      虞城,她还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戚?
      那亲戚似乎待她有些刻薄了,连饭都不给吃饱,把人饿的,跟个流浪猫似的。

      想的远了。
      徐禹珂收回思绪。

      他可是受害者之一,哪有闲心去关心加害者的女儿过得怎么样?

      “不说这些晦气的了”,李钱磊在电话那头,随地淬了一口唾沫,“你今天下班早不早?哥儿几个在医院后门等你,晚上聚一聚,去去霉气。”

      “挺早”,徐禹珂的手背撑在车玻璃窗上,骨节随意地敲打节奏,随口调侃自己:“这不,从今天开始就是无业游民了么?”

      “得了,哥。”李钱磊被逗乐:“医科大学被保研的高材生,算什么无业游民?我们才是无业游民,你这最多就是放暑假。”

      徐禹珂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得李钱磊打断他,压低了声音说:“等等,哥,我们好像看到程老狗的宝贝女儿了,叫程什么嘻嘻哈哈的那个。”

      栖栖。
      不是什么嘻嘻哈哈。

      电话被匆匆挂断。
      徐禹珂移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程雨栖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不过才过了二十分钟,看来,她没遵医嘱去打点滴就跑了。

      大概是怕他去找她麻烦吧?

      徐禹珂把手机丢进休闲裤裤袋里,脱下白大褂拎在手里。拉开车门的一刻,他脑海里却无端浮现出程雨栖那鼓起又瘪下去的肚皮来。

      小姑娘皮肤很白,青色的血管在皮肤层看得明晰,因此那种饥瘦的身板产生的视觉冲击力才强烈。
      两侧肋骨耸起,像冬天落了雪的小土坡似的。

      寒冷和饥饿,是最能激发人同情心的东西。

      消毒水味道弥漫的病房,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哪怕移植了他的骨髓,还是没能挺过去,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懂事地安慰他:“叔叔,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愿意救我。”

      那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为什么明明配型成功了,他的骨髓还是救不了那个孩子的命,只有那个孩子说,叔叔,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

      徐禹珂的双手有些无力,撑在车门上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算了。
      过去看看吧。

      -

      在药房排队拿药的时候,程雨栖很慌。因为怕徐禹珂从诊室追出来辱骂她。
      用成年人那些很脏很脏的字眼。

      她因此点滴都没敢打,特意挑了医院后门这条弄堂小路走。

      结果,还是遇上这群人了。
      这些人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比程响林年纪都大,却都是混社会的。但他们平日里跟程响林都是以兄弟相称的,夜夜酒肉厮混,恨不得天天穿同一条裤子。

      程响林失联之后,这群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360度大转弯,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手撕了程响林。

      他们就是往她房间的玻璃窗上丢臭鸡蛋,骂她没x眼儿的那些人。

      程雨栖望了望四周。
      弄堂里只有东西方向一条路,那群人从西面而来,一步一步逼近。

      她有两个选择。
      一是以卵击石,和他们正面刚。
      二是调头跑。

      自然,调头跑才是明智的选择。

      程雨栖的后背紧贴着老旧的砖墙,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而那些人追她的步伐也很慢,似乎看准了她早已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在陪她玩玩。

      程雨栖不会束手就擒。她脱下书包,倒背在胸前。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转身,用力地向反方向跑了起来。

      她是短跑型选手,起跑速度非常快。
      等她已经跑出去两百来米,那群人才反应过来。

      打头的大花臂,名叫大皮。人很魁梧,满脸横肉,皮糙肉厚,一顶大啤酒肚挺在前头。打人、吓人的行当,他都在行,唯独跑步不在行。

      “别让那死丫头给跑了。”他挥了下粗壮的手臂,招呼身后的兄弟们:“老子们以后的日子是穷过还是富过,希望可全在她身上了。”

      此话一出,能跑的都撒开了腿。
      这些人当中,谁身上没有个几十万上百万的在程响林身上?谁也不想过穷日子。

      徐禹珂刚出医院后门,便看见程雨栖像风一样从他面前刮跑,不得不感叹了一下,她的身体素质真是不错。

      瘦成了这样,身上又有刚切开的伤口,居然还是个风一般的女子。

      李钱磊本来跑在最前面,看到徐禹珂之后,立马刹住脚步,和他说话:“禹哥。”

      徐禹珂揉了揉后颈,舒了下肩,随意状问:“问到程响林的行踪了吗?”

      “没有,这丫头见了我们就拼命地跑,明显有鬼。她肯定知道程老狗躲在哪里。”

      落在后面的人终于追了上来,穿过他们,没有停步。徐禹珂看着他们奔跑的背影,又瞧了瞧李钱磊,问:“你怎么不追了?”

      “你上千万在程响林身上,你都不追,我几十万我追个屁啊。”李钱磊指着前面五六道背影说:“让那几个傻逼追去。等会儿,咱们就捡他们的便宜。”

      落在最后的大皮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和他俩站到了一块儿,扯了扯脖子上的大金链子,粗声粗气地骂道:“妈的,死崽子跑的真快。看你能跑多远。”

      “大皮”。徐禹珂收了玩笑的模样,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重新投向前面距离越来越小的猎物与狩猎者之间,说:“待会儿,礼貌点儿问。小姑娘若是不肯说,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大皮并不认同:“他妈的,程响林那孙子坑死老子了,老子砸在他身上的几百万都是借的。他跑了,老子家门口堵的都是人,叫老子上哪儿搞钱去填这窟窿?”

      除了徐禹珂之外,大皮借给程响林的钱是最多的。程响林这一跑,大皮的日子也不好过,徐禹珂没多说别的,只点了点头:“行,你问。”

      李钱磊递给他支烟,徐禹珂在掌心敲了敲,最终还是衔在了齿缝里。

      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拢在手心里点火。

      烟头被指间的蓝色火苗点燃,发出猩红色密密麻麻的光点。
      在这个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的傍晚。

      徐禹珂把打火机抛给李钱磊,边往前走,边吐出一圈薄薄的烟雾。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大皮他们几个人把程雨栖包围起来,在那边不算太礼貌地审问。

      徐禹珂靠在粗壮的榕树上,仰了仰脖子,因为抽吸的动作,两侧脸颊轻微凹进去一点儿。

      余光能扫到前面正在发生的事。
      “汲迩私立学校”字样的她的书包,被他们从胸口拽了下来,甩在一旁角落里。

      李钱磊跳上榕树旁的石阶,半蹲着,问他:“禹哥,你说我们能把钱要回来吗?”

      没戏。
      程响林要能还上这些钱,就不会跑路了。

      徐禹珂咬了咬烟嘴,却没有戳破他的希望。

      李钱磊又说:“我把我妈的养老钱都押在程响林身上了,钱要是要不回来,我怕我妈会想不开。”

      他懊丧地说:“我可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

      程雨栖冷眼看着面前围攻她的几个人,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抽着烟的男人。

      白大褂被他脱了下来揉成一团,夹在手臂下面,一副闲暇模样。

      亏她还叫他一声徐叔叔。

      呸。
      虚伪。

      明明是他通知了这群人她所处的位置,却还躲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伪君子。

      程雨栖咬了下唇,心里暗暗发着狠劲儿,她就是死,他们也别想撬她的口。

      大皮最先没了耐心,见程雨栖跟个哑巴似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抬掌在她右侧脸颊拍了拍:“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程雨栖又往伪君子那个方向偏了偏脑袋。
      肚子上的伤口受了力,撕扯着裂开,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湛出纱布,沾上外套。

      大皮身后一个瘦猴儿模样的男人突然挤上前来,粗暴地扯下她的口罩,突然摸上她的下巴,左右刮蹭了两下,笑得猥琐:“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捏住程雨栖的下巴,做出一副就要亲上来的模样。

      十五岁,还是很刚烈的年纪。
      程雨栖咬破了唇,两只红红的眼睛仿佛能吃人,但总算是开口了,她一字一句地往外挤:“我是未成年。”

      “知道,你十五岁生日,哥儿几个还给你庆生了呢。”见程雨栖终于开了口,瘦猴身旁的大皮突然哈哈大笑出声:“成年不成年不重要,满十四周岁了就行。”

      他拍了拍瘦猴的肩,做出一副好心给程雨栖介绍的模样:“知道你这位猴哥哥,以前蹲过牢么?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蹲牢的么?”

      围着她的一圈男人都发出彼此心知肚明而不怀好意的笑声。

      瘦猴猥琐地奸笑起来,装模作样地为自己澄清:“他喵的,死丫头跟我好,骗我说满了十四周岁,害得老子蹲了几年监狱。我出狱后,又去把她给睡了,看她还以后还敢让老子蹲大牢么?老子出来一次,睡她一次。”

      成年人之间,粗鄙的成人话题让程雨栖感觉到非常不适,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胸腔升起,直冲大脑,她感觉到难堪,感觉到耻辱,甚至恨不得立刻马上挖出条地缝来钻进去。

      她的心脏颤动得厉害,一口气绝望地堵住出口。她不要遭受这些。
      哪怕是语言上的侮辱,她也快受不了了。

      这个时候,却又一个小个子男人插嘴:“反正程响林也不要她了,说不定就有留给我们哥儿几个玩玩,赎罪的意思呢。”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开始起哄:“嘴一个,嘴一个。”

      声浪有些高,传到了榕树这边。
      李钱磊正好抽完一支烟,看着那个方向,皱起眉头对身旁一副无欲无求模样的人说:“禹哥,你觉不觉得他们有些过分了?”

      徐禹珂又吸了口烟,仍沉默着。

      那头瘦猴仿佛得到了鼓舞,果然撅着嘴凑近,程雨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正遭受着她这辈子从未经历过的耻辱,这些经历也许将在她心上刻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也许过了今晚,她会连最后想找程响林的念头也消失掉。那些人不知道,也不会相信的是,连她也不知道程响林在哪儿。
      他是死还是活。

      被这些人侮辱了,她不会允许自己活过肮脏的今晚。

      有两行热泪从眼角涌出。
      那是她赴死的决心。

      但,她并没有等到瘦猴恶心的唇舌碰上来,只听得面前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程雨栖猛地睁开眼,一只瘦长的手落入眼帘,这只手,一个多小时之前,她才见过,也感受过他指尖传递给皮肤的阵阵冰凉之气。

      他这手骨纤长的指尖挤按过她的皮肤,她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
      力量有多剧烈。

      她因此看到他捏着根燃掉半截的烟头,猩红的烟头另一端落在瘦猴的手背上。因为按压得过于用力,烟头在瘦猴的手背上打了折弯。

      程雨栖顾不上脆弱的眼泪自顾横流,猛然抬头,撞上他仍温和的眉眼。

      他此刻仍是笑着的,他没有看她一眼,自然不是对她笑的,他对瘦猴模样的人笑道:“玩够了没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赴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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