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债》江曲峤

14、赴债

　　这一年的春节，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这是程雨栖第一次在虞城以外的地方和程响林之外的人过年。

　　年三十早上，她坐在书桌前给程响林的手机号发去两条短信。

　　程雨栖：爸爸，过年了。
　　程雨栖：你还好吗？

　　短信像过去的八个月里一样石沉大海。
　　她并没有能等到任何回应。

　　两个小时后——

　　“栖栖，起床了。”

　　听到徐禹珂的声音，程雨栖迅速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并蹬掉脱鞋钻进被窝里，摸拟出正在睡觉的假象。

　　徐禹珂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栖栖，再不起床，我要进来了。”

　　程雨栖闷在被子里反复尝试深呼吸，消化掉所有的负面情绪后，听到门锁拧动开，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放大、靠近，直到在她耳边完全消失。

　　他高大的身材逼近。

　　空气越来越稀薄。

　　程雨栖觉得，这并不是因为她蒙在被子里，能呼吸到的空气有限。而是这有限的空气，也要被他分走一半。

　　正当程雨栖自己闷不住，想要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脑袋顶上先出现了一抹亮光。

　　徐禹珂掀开了被子一角。
　　他……还拉开了窗帘。

　　程雨栖抬手挡住视线，面无表情地去扯被子，被子一角抓在他手里，她怎么也拽不动，堵气地翻了个身，留给他不满的背影。

　　徐禹珂受了冷待并不介意。

　　他抿住笑意，半弯下腰来，手掌撑在膝盖外侧：“我去买菜，栖栖一起去？”

　　程雨栖不予理睬。

　　徐禹珂故叹一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今晚，我们只能上钱磊家蹭饭了。”

　　过年去人家家里蹭什么饭啊？

　　程雨栖闷在被子里抿抿唇：“五分钟。”

　　“等我五分钟。”

　　-

　　港城临海。
　　家家户户皆以海鲜为年夜饭的主打。

　　今天街上的人特别多，道路严重拥堵。

　　程雨栖身上挎着个小方包，走在拥堵的人群里，不太满意：“你们港城多少人口？”

　　徐禹珂瞥她一眼，对她这个“你们港城”四个字也不太满意：“没有你们虞城人口多。”

　　“哦。”

　　见她态度冷淡，徐禹珂想起叫她出来的目的是想分散掉她一部分的注意力。

　　人每逢过节的时候，总是会特别思念亲人，他想，她心里该是要想家的。

　　就像，他其实也一样。

　　于是，徐禹珂找话同她讲，他给她讲，渔民们也要收工回家过年，所以这拨海鲜也就卖到中午。因为某个小姑娘贪睡，所以他们下楼得晚了，路道才会这么拥挤。

　　“哦。”程雨栖被内涵后，仍边逛边不以为意地点头：“那我们明年早一点。”

　　明年。
　　她说的是明年。

　　徐禹珂扯了下唇：“好。”

　　程雨栖看到感兴趣的海鲜，蹲下身来，扭头问：“这个是什么？”

　　徐禹珂隔着两层人墙看着她，她小小的一团被挤在人群里，居然还能拨出块地儿让自己蹲下来。

　　摊主比他更先开口回答她：“小姑娘，这个就是活鳗啊。”

　　程雨栖扭头重复：“活鳗。”

　　徐禹珂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就是鳗鱼。”

　　程雨栖点头：“鳗鱼我吃过。”

　　“喜欢吃吗？”

　　“挺好吃的。”程雨栖指着条肢体最灵活的：“但这个是不是要经过酒店的专门处理才行？”

　　徐禹珂弯弯眼。

　　摊主指着后巷的方向：“一鳗五吃，你们拿过去我店里，让店里伙计加工就行。保准儿你们家里年夜饭能准点儿开始。”

　　摊主称好斤两，递到程雨栖面前。
　　程雨栖看着剧烈抖动的塑料袋，往后退了一大步，没敢伸手。

　　徐禹珂付完钱，从摊主手里接过活鳗转身，程雨栖已经拨开人群，走出去了。
　　手背在腰后，步伐轻盈，只是......脚踝处一抹亮色十分碍眼。

　　裤子又嫌短了？？

　　-

　　徐禹珂顺着人群快步追上去，正准备对程雨栖说教一番，关于冬天露脚踝的危害。

　　眼见着几个眼熟的人逆着人群穿越过来。他们比他想象中更早发现了程雨栖。

　　“栖栖。”徐禹珂反应很快，一把握住程雨栖的手腕：“跑。”

　　程雨栖反应也不慢，她刚好也看到了大皮、瘦猴几个人正隔着人群指着他们的方向，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程雨栖咬了下唇，脚下发力。
　　她跑起来一点都不含糊。

　　徐禹珂手里的负重感越来越松，想到什么，他侧过脑袋夸她一句：“栖栖，身体素质不错。”

　　程雨栖不说话，铆着一个劲儿往前跑。人群熙攘，她的实力发挥不出来，扭头看了一眼，大皮他们追的也费劲。

　　但也只是这一眼，她清楚地分辨出大皮的口型，他骂的是：狗x的。

　　这段日子里，程雨栖已经习惯了各种肮脏的辱骂，但她不能接受，那些脏话落在徐禹珂身上。

　　她分不清大皮骂的是谁，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一万句中有一句骂的是徐禹珂，她就接受不了。

　　他清清白白的人生，为什么要因她，被画上大大小小的污点？

　　程雨栖停下来，不再奔跑。

　　徐禹珂的右手被挣开。

　　他也停了下来：“怎么了，栖栖？”

　　“我跟那些人谈谈。”程雨栖认真道：“叔，你先回家吧。”

　　“？”徐禹珂气笑了：“你跟他们谈什么？”

　　程雨栖低着脑袋，唇线崩直：“四十万......”

　　“想都不要想。”徐禹珂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脸色沉下来：“你觉得四十万能打发那些人？”

　　“总能打发一些。”

　　“你错了，栖栖。你如果把手里的四十万给了他们，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你手里只有四十万。”徐禹珂道：“他们只会坚定地认为，你爸给你留下的钱远远超过这个数。”

　　“不是我爸留给我的。”程雨栖急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她已经告诉过他了，这些钱是她炒股赚的。

　　徐禹珂直白道：“你觉得你这套说辞，大皮能信？还是瘦猴能信？又或者李斌、孟远？哪一个会相信？”

　　程雨栖语塞：“我......”

　　眼看着大皮等人离他们越来越近。

　　徐禹珂扫了眼周边路道，给出了决定：“栖栖，你先回家。门反锁好，不要下楼。”

　　程雨栖拒绝：“我不回去。”
　　她不会丢下他。

　　“你想一天安宁日子都不过了吗？”

　　程雨栖不说话了，她想的。
　　她想和他一起过安宁的生活。

　　“回去，栖栖。这里交给我。”徐禹珂看着程雨栖，传递给她坚定的眼神：“我可以处理，相信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听话。”徐禹珂又笑着安抚她：“等会儿我回家，告诉你个好消息。”

　　程雨栖欲言又止：“叔……”

　　“嗯？”

　　程雨栖话到嘴边，又生吞回去，最终只是伸过手：“鳗鱼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