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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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自有其理，理性难以知晓。
他在奔跑。
梦境里是茫茫的苍白，空旷到让人发疯，他四下环视，遥遥看见那一点黑色。
乙骨忧太开始奔跑。
呼吸急促，重复的机械性的动作让他的双腿都变得麻木酸软，肺部仿佛燃烧起火焰，剧烈运动的疲惫与痛苦充斥着神经。
可他依旧奔跑，向着那个黑点，或者说是背影跑过去，他不敢停下脚步，只怕一松懈便看不见了。
茫茫的苍白逐渐染上了其余的色彩，脚下似乎溅起了水花，周围染上浓稠到近乎暗沉的深绿，就像古老传说中密林般的深绿，脚下深蓝色无限制的蔓延，水流鸣溅。
可乙骨忧太管不了这些，他只要奔跑。
向他的太阳跑去。
明明用尽全力的在追赶，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仿佛都追不上。这个其实也不到二十的少年人绝望般对着那个明明越来越近却怎么也追不上的身影呼唤：“停下来——！”
周围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那个黑色的身影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她的个子其实不矮，很高挑，又因为过分的清瘦，整个人就似风中翠竹一样。她的眼睛泛着暖色，乙骨忧太同样见过这双漂亮眼睛因为连日的警惕和追杀布满血丝的样子。
“你做噩梦了？”
她的手指拂过脸侧的发丝。
乙骨忧太也曾悄悄拂过她的长发，在他们因为长久的追杀中难得短暂的休息时间，她缩在树洞短暂的休憩，乙骨忧太擦干净刀上的水滴后，凝视着叶时雨满是困倦的面容，不由自主的轻轻走近。
他慢慢伸手，犹豫般轻轻碰了下她的发丝。
乙骨忧太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看着一个他曾经想杀死的对象，心里慢慢溢出了柔软，又分外难过的情感。
周围的色彩张牙舞爪的肆虐，乙骨忧太的眼里溢出液体，他摇着头：“不是噩梦，我梦见你，这是个美梦。”
她便微笑起来。
那些阴暗的，仿佛随时会渗出浓稠毒液的颜色突然凝固住，仿佛有什么又重新调和了色彩，亦或者说是有太阳照亮了这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深绿的颜色逐渐变成点滴洒下周围，脚下的深蓝同样温柔且平和，似丝绸一般铺展，溪水流淌，浓密的树木围绕在溪水周围。
叶时雨站在河流的另一侧。与他隔岸相望。
“那你为什么，对着我哭得这么伤心呢？”
乙骨忧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站在另一侧的岸边，一步迈进河水中，河水突然变得湍急，叶时雨声音柔和：“停下来，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河流掀起波浪，把他掀回岸边，乙骨忧太踉跄几步，越发消瘦的脸颊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正用一种迫切的目光凝视她：“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你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害怕？我记得，我记得你当初还会做噩梦，不要怕，我马上就——”
“乙骨忧太。”
叶时雨轻叹口气，她向后退去，转身，这个早已来到彼岸的女子在乙骨忧太越发癫狂的目光中留下最后一句话：“不要把自己的一切寄托给死者。”
“你不要继续走了！每年因为迷路死在里面的人不计其数！你……”
你怎么这么清楚？
隐约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我当然清楚，因为这里是我……
“是你精心挑选的暗杀场啊，忧太。”
五条悟拉下眼罩，就像听见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一样，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什么啊，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忧太？嗯？”
怀着强烈到足以刺穿一切杀意的咒术师回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精心设计了这场暗杀。
乙骨忧太设计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彼时被叶时雨彻底掌握了逆转局势能力的投放者突然开始疯狂反击，被牵扯进去的乙骨忧太不得不假装自己是无意被拉进去的，跟随她一起逃亡。
‘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不吝啬于用最恶意的想法去揣度叶时雨的行为，他的眼神仿佛是盘在树枝上伺机而动的毒蛇的目光，永远冷酷且毫无感情。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转机的？是因为她为了救他中了一弹的时候吗？
“也许不是吧……”
乙骨忧太喃喃自语，他蹲在墓碑前有些神经质的不停用手指不停的磨蹭着墓碑上的名字：“你这是在惩罚我吗？不，不，你根本舍不得去惩罚任何人。你总是原谅，你总是在，总是在原谅我，为什么原谅我？”
逃亡的路上，休息的时间是无比宝贵且稀少的。
杀手睁着眼无法入眠，他无数次拿起刀刃高举在她头顶上，也无数次伸出手想要扼断她的脖子，但与她逃亡中的时间，开始产生踌躇和动摇的心让乙骨忧太无法下手。
尤其在面对叶时雨毫无杂念的眼神时，他越发的感到煎熬。
他们只有彼此，互相扶持，互相依靠，死亡的镰刀横在他们的脖颈处，只要有一步走错也许就会像春之女神一般被哈迪斯带走，哈？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乙骨忧太一直在犹豫。
在逃亡途中犹豫，在举起刀刃时犹豫，
甚至——
“甚至在你举起刀刺穿她的身体时，你都在犹豫。”
夏油杰对此最为清楚。
他当时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乙骨忧太提着太刀刺向背对着他的叶时雨，而罪魁祸首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茫然，仿佛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一样。
服饰破乱的姑娘吐着血，瞥向身后的乙骨忧太。
她很是惊讶，目光中还带着愤怒。
“为什么？”
乙骨忧太仓皇而逃。
就像被追杀的鹿一般，夏油杰能够轻易回想起当时所有的场景。大概乙骨忧太也能做到，他的确曾自虐般在心里一次次回想这段记忆。
还有最后那一刻，叶时雨亲口说出的：“我不怪你。”
“因为想要保护大家，才会这样做吧？”她依旧穿着黑色主调的衣服，不同于以往的是，袖口处绣着一些金色的花纹，叶时雨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乙骨忧太的脸颊。
“乙骨君，我一直觉得伤害别人，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杀死别人更是如此。”叶时雨的脸上是异常平静的表情：“哪怕是为了其余的什么举起刀，我还是会发自内心，觉得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请不要为了曾伤害我而痛苦了。”
叶时雨突然一笑：“不过……”
“如果你觉得我原谅你这件事会让你更痛苦的话，那你现在听好——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刺向我的一刀。”
“这两件事，哪一个选择会让你更舒服，就请记住哪一个吧。”
“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呢？”
乙骨忧太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墓碑上：“想起来了，我拉住了你的手说……”
“那就不要原谅我。”乙骨忧太拽住了叶时雨的手：“惩罚我，报复我，都可以，哪怕让我用下半生赎罪也可以。”
叶时雨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乙骨忧太的表情却让她无法做到。
仿佛她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就会哭出来，容貌俊秀但显得极为颓废的少年颤抖着嘴唇小心亲吻她的手背：“只有这一件事，答应我吧？”
“你答应他了吗？”
夏油杰递过剑，叶时雨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告诉他，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来杀你的吗？”
“……如果我告诉他，他恐怕更会崩溃吧？”她穿上外套，手掌下意识的捂住腹部的位置，那是乙骨忧太的刀刺透的位置，叶时雨胡思乱想，当时是不是有肠子流出来了？记不得了。
“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这对于他来讲是一件好事吧？”夏油杰一只手虚虚环住她，推开门。叶时雨皱着眉思考：“或许吧，我并不清楚，我只能尽力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去做最优解。”
“你当时为什么放任他呢？”
“言语这种东西，其实很多时候是没有力量的。”叶时雨的手指拂过剑柄：“而且我真的放任，一但我们分散开，他就会被狙击吧？五条君那个时候还被拖住一时片刻不能赶到，我总不能看着他去走十死九生的路。”
她侧过头，向楼上，贴着窗户正小心翼翼看着她的乙骨忧太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是乙骨忧太最后一次见到她。
“所以你原来什么都知道啊？”乙骨忧太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真的想要举起那把刀杀死自己，那段岁月，是他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时光，他无数次想要拥抱她，又无数次不得不把她推离。
“为了哄骗我，甚至可以露出那种表情吗？只是为了让我稍微好受一点？”
请回来啊！
“为什么不能活着回来，杀死我，杀死我！”
杀死我，折磨我，唾弃我！
但是乙骨忧太清楚，叶时雨永远不会这么做——
“乙骨君，是一个好孩子。”彼岸的那一侧，一步步后退的叶时雨依旧笑着：“再见。再见了。”
“好的……再、再、见。”最后几个字根本不成音调，乙骨忧太站在无法跨越的河流旁。
站在另一侧的她眷恋般最后看了他一眼，向森林深处跑去。
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