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七叶山葵

34、第 34 章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连考三天后，紧接着来临的周六周日让学生们可以宣泄般的休息一番，不过老师们的工作就不那么轻松了。
　　张浩年面对高一年级4个班的两百多份试卷，几乎到了机械操作的地步。好在答题卡承担了他很大一部分工作，这种计算机程式化的判读承担了整个卷面的80分，剩下的70分让这个态度极其认真的老师连轴转了一个晚上。因为英语以及语文试卷的客观要求，这种需要老师人工阅卷的放在了考试的第一天，以便留下足够的时间给授课老师判卷，因而数理化就不得已放到了后面，尤其是数学，是最后一天最后一门考试。
　　周六一天外加一个晚上，几乎通宵没睡的张浩年看到第二天早晨阳光的时候，几乎已经麻木的分辨不出光线的刺激。胡子拉碴的他喝干净最后一口咖啡，盘算着想要先睡一会儿再继续。剩下的卷子已经不多，看上去再花上白天几个小时应该就能全部结束，这样刚好能赶上周一开始讲卷。他现在脑子木的要命，而同学们稀奇古怪的答案更是弄得他恍惚的不行。他知道自己再不休息下就会像计算机一样宕机了。
　　出于一直以来的经验，他从不刻意的去找出某些卷子单独批阅，而是碰见哪个就做哪个的阅卷工作，免得看完优秀学生的卷子后便是无尽的折磨。直起身的时候，旁边有张卷子伸出来一个角，上面用明亮的蓝色墨水写着整齐的数字。张浩年心念一动，差不多已经猜出是哪位‘仁兄’。
　　用纯蓝钢笔水的就此一家别无分号，张浩年想起来陈仲彦看似恭谨实则狂傲的样子，心头就麻痒痒的难受。但那如同印刷体一样工整的数字的确让人赏心悦目。他想到班里有几个鬼画符一般字迹的家伙，突然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是老师喜欢的学生啊？怎么就把关系弄得不可收拾了呢？
　　张浩年放下心头的急躁，重新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他本来都要想要去睡一会儿了，没由来的却又弄了一杯提神的东西，最终发现的时候真是哭笑不得。
　　静悄悄的教工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开了一夜的节能灯所带来的光亮就显得没那么必要。张老师望着从窗户中洒进来的金色光线，知道外面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每到集中考试这种时候，他都是在学校度过大半的时间，要不然以家里的纷扰，绝不可能有如此的效率。他做事极其认真，也许就是因为他是数学教师，这种一板一眼逐字逐句的准确要求，令他没有空暇的时间去想别的。天气渐渐变凉，张浩年打定主意，期中考试完了之后，一定要带着女儿和老婆出去玩上一天，自己已经把这件事拖了太久。
　　他重新坐回位置，既然已经看见了陈仲彦的卷子，而且满脑子都是这个小子怪异的笑脸，张浩年老师也就不把自己原先的打算当回事。他下意识的端起咖啡想要喝一口，却被咖啡的香气惊醒而苦笑着放下，他决定看完这个卷子就去睡觉，可不能喝这玩意儿了。
　　铺开卷子，第17题就是送分的，上面工整的写着计算过程和答案。毫无悬念，如果这题他都会做错，那还有什么说大话的底气？
　　张浩年画上大大的对勾，接着往下看。第18题的函数图像和区间，没问题，也对了。他又画上一个大对勾。接下来才是看真章的，他晃晃脖子认真去看，第19题的三个小问工工整整的写着答案，虽然过程跳跃的比较大，但通常这种计算过程都是在草稿上的，卷面上也没有那么多空间给你做算式，张老师不可置否的又画上对勾。心里对这个孩子的表现已经非常满意了。
　　他瞥了一眼后面，接下来的三道难题都写着内容，蓝色的笔迹相当的刺眼。张浩年飞快的对着答案，因为过程肯定在卷面上看不到。即便草稿纸也是随卷子收上来的，但是在那种潦草和混乱的纸面上寻求过程痕迹，无外是给自己找麻烦。
　　张老师对整张卷子的答案早就背下来了，根本用不着细想，一目十行画着对勾，到了最后一行，他却犹豫的不敢下笔。
　　并不是数字不对，而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打过一个叉子。
　　他心虚的画上最后的对勾，又拿起卷面好好的看了一遍。全是对的！虽然这并不独一无二，但就针对陈仲彦这个家伙来说，如此的结果反而不是张浩年老师心里想要的。这想法很矛盾，他一面想要一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一方面又对这个学生是陈仲彦而感到心里不甘。
　　张浩年啪的一声扔下红色签字笔，走到答题卡计算机上敲下陈仲彦的名字，几乎立刻就显示出他的选择判断题的分数——80分。
　　张老师心里隐隐的不安早就给了他准备，看到这个分数反而没有任何的惊讶。就像是他先前想到的，满分并非不可能，他这些年来也见过几个非常不错的数学苗子。这届学生中赵欣然就非常优秀，但是他最后一题做错了。并非是知识点没掌握，而是时间不够——他看的出赵欣然最后几分钟的焦躁。
　　张浩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面前的这份卷子异常的刺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自己的纠结究竟出于什么样的一个原因。
　　办公室门‘嗒’的一声响，走进来英语老师宋璐。
　　“张老师，你真的不判完卷子就不停手啊？！”宋璐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对显然连轴转了24小时的张浩年感到惊奇。如此拼命的人民教师，她完全体会不到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动力。
　　“判完再休息我肯定就要挂了。”张浩年没有站起来，他不经意的用一张卷子把陈仲彦的试卷盖上，后仰着头冲年轻女老师笑了笑。“差不多了，剩下的赶得上进度，我一会儿要去休息室睡会儿。怎么？你也来学校判卷？”
　　宋璐把自己的包放到办公桌上，“我的时间比你充裕些，今天来把剩下的卷子都弄完。”她定了定，“张老师，你说我们这么努力，算不算加班啊？”
　　“算，当然算！”张浩年伸了个懒腰，“只要教导主任给你签字就算。”
　　“那还是不要了……”宋璐心有余悸的说：“我还是不要麻烦沈主任了。”
　　张浩年笑笑，教师这个职业全凭自觉，每个人能对得起自己就可以了，用不着强求。
　　“那我就先去休息一下。”张浩年站起身，“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开开窗透透气。”
　　宋璐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虽然张浩年没在屋子里抽烟，但是一天一夜的浑浊空气还是让人不大舒服。她看着张老师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然后才施施然走出房间。等到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她悄悄走到张老师的办公桌前抹开盖在上面的卷子，发现下面那个有着熟悉蓝色笔迹的卷面正是她猜到的。翻了一番，全是对勾的标示让她也有些惊讶，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好不容易能够不管不顾的睡一个懒觉，但其实她在早上正常点钟就已经醒了。抱着放纵的心思转了个身，温暖的被子给她舒服的感觉，徐依萌继续眯着眼，很快又进入了梦乡。隐约中，她听见客厅传来轻轻的说话声，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光线显得异常刺眼——竟然是个少有的晴天。
　　她听见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急切而迅速，竟然听不大明白到底说了什么。徐依萌知道妈妈已经下了夜班回家，看床头柜上的闹表，已经到了上午9点钟。她翻身起床，为自己的懒惰而感到稍许难为情。
　　“妈妈？”她从自己的房门内探出头问。
　　她看到妈妈正在客厅里对着电话讲着什么，眉头紧蹙，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焦急与无奈。
　　“我要再想想……”她对着话筒说着，像是敷衍，又似决绝。
　　那边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徒然间徐依萌听到的声音大了起来，就像是在嘶吼，她忍不住心里收缩了一下。
　　“我说了，我要再想想……”妈妈还是那句话，但此时的坚决已经大于潦草应对。
　　徐依萌怯怯的看着妈妈挂上电话，“怎么了？还是奶奶那边吗？”
　　胡筱看了看女儿，她有点心力交瘁般的疲惫，但却不想和女儿说这方面的是非。“没事，你不用管。”
　　徐依萌犹豫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坚持，想到自己其实也无能为力，怕是还要给妈妈添乱，于是慢慢的退回自己的屋子。背靠着房门，她看着天花板上光亮的痕迹，想着，如果没有这些的烦恼该多好啊！
　　电子厂宿舍区又要拆迁了，这种类似谣言的消息隔上几年就会来这么一次。徐依萌隐约间记得爸爸还在的时候有过一次，全家人兴奋的好像要过春节。盘算着计划中的美好，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但是事与愿违，听说是因为赔偿款的问题，拆迁这件事折腾了一年的时间，到了真的过春节的时候还是悬而未决，之后就变得无声无息。社区里的人原来干什么依旧还是干什么，既没有大家期盼的美好，也没有需要发挥的热情。而徐依萌的爸爸，也在这一次的活动中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她记忆中似乎又有一次，只是波澜未兴就已经泯灭干净。而这个月前，消息又一次的传播开来。
　　对于奶奶家那边来说，十几口子人就这么几间房。当初爸爸结婚的时候分到了一套小两居的房子，听说还是爷爷的房产转过来的。现在，既然爸爸不在了，奶奶那边的叔叔婶婶想让妈妈把房子退回去，以便一家人能更有条件的交换回大点的安置回迁房。但是这件事，妈妈一直都不同意。
　　徐依萌自然知道这其中有着她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从和奶奶家冷淡的关系就可以看出，对于那边的承诺，妈妈根本就不相信。
　　她情绪低落的收拾好自己，把学习用的书本和考试卷子放进双肩背书包。妈妈的手机已经关机了，她需要补觉休息，更不想听那些胡言乱语的说词。为了她能够更清净的睡觉，徐依萌轻轻的拿了点早餐，准备去岳麓学习。
　　对于她来讲，她能够做的非常有限，比较现实的就是好好的学习，这样才能不让妈妈担心。如果她学习好，并且考上理想的大学，那么今后的日子一定也会变得更好。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也把此时的目标明确的定位到一本的大学。
　　但就是她先前认为的如此简单的一个任务，最近却让她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自信的那么好，也许这些年来的顺风顺水只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以为头顶上的天空不过就是那如脸盆般大小的东西。
　　班级第五名是什么？
　　徐依萌现在简直不敢去想这件事。
　　高考的人数早就超过了1000万，这个数字以前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体会，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的压力。但是这一年，仅仅是高中开始的第一年，甚至只是2个多月的时间，徐依萌就发现自己的认知似乎已经崩塌了一般。
　　她又一次回想到那天他轻描淡写的说要考满分，心里的恐惧就像是黑暗的蔓延一样，吞没了她所有的信心。
　　这是多么不屑的口气啊？！
　　我要考满分！
　　她甚至连150分都不敢奢求，而这个家伙居然会觉得不考满分就是不负责任一样。
　　这只是一个从北京转学而来的男生。
　　这只是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
　　这只是一个有着臭脾气却又让人又爱又恨的男生。
　　也许……
　　她想着，她所不知道的这个世界里，会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存在。她只是在自己的环境里太过安逸，才不会去察觉到，高考的竞争是多么的激烈。
　　徐依萌私下里搜索了近年来高考的分数统计，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她更加没有了自信。650分是她的目标，但是这只是统计人数中最低的分数段。看着690分人数统计，她就觉得手禁不住的颤抖，甚至都不敢看下面叠加后的总数。
　　她突然有了种绝望，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份统计表中的一个。
　　徐依萌终于体会到灰心丧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失落与慌张纠缠着她，让她迷茫而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