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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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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跳跃着,影子也跟着颤巍巍映在暗色的纬布上,像是无声狰狞的厉鬼在试图攻击,四周忽然有些冷了。
秦琛静静听完,示意江东坐下,方便让自己的目光直视自己的追随者,他问:“你什么想法?”
江东早就想好怎么回答:“属下的意见,不大可能是商人争利,咱们的生意藏得深,一般不可能查到您身上,就算查到,普通的商户也不敢这么胆大妄为;我更倾向那布庄背后站着的人来自帝都。”
秦琛蹙眉,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城的防备他心里多少有些数,但依着父亲的意思,漠北是要做忠臣的,别的不提,如果和帝都对上,秦家的胜负不好说,但西北到中原一带的百姓,铁定会遭难。
“这帝都人都什么癖好,一个两个跟狗皮膏药似的,还不长记性。”秦琛随口骂了句脏话,沉吟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道,“咱们的动静还是有些大,吩咐下去,叫底下人先别动,静默一段时间。”
他决定再退一步,为成全父亲的忠心,也为漠北到中原的百姓。
“那这次的事怎么办,请少主示下。”江东皱紧眉,显然也觉得麻爪。
秦琛做了决定,挑挑眉,很愉悦地敲敲桌子:“你亲自去,两天时间,我要那布庄老板的性命。”
他不赶尽杀绝,但也得剁掉幕后人一只爪子,叫他消停几天反省反省,否则一天到晚明枪暗箭的,烦都烦死了。
“好。”江东点头应下,才要走,秦琛又想起什么,喊住他,“如今是多事之秋,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酌情分一些给阿晔,经商的事上他不太懂,你盯着他多历练。”
秦玥在从商这一块没什么兴趣,秦琛就不逼她学。
但阿晔是秦玥的影子,为了更好的护卫秦玥,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秦玥每日里除了偶尔和慕容垚出去转转,大多数时候都不大出去交际,那日和薛漫云对峙之后,这猎场上的贵女们都不大理会她,便是见了,也语气冷淡,话里话外觉得秦玥欺负了薛漫云。
秦玥哭笑不得,倘若她针对的不是我,我大约也觉得是自己欺负她了吧?
秦琛大约也知道些,就常带她出去走走,半途竟遇上一场蒙蒙的雨,说是雨,其实更像雾,沾衣不湿,唯鬓发微润,山林新翠。
“早先我瞧天色,还以为是个好天气,就少穿了两件,这会儿落了雨,倒是觉出冷了。”秦琛怕她风寒,瞎话都不用提前打草稿
“早就叫你多穿些,早春本就忽冷忽热,吃穿上都要上心,你偏不听,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若是被雨淋到,得了风寒,只管成天去医馆喝那些苦药汁子吧,我是决计不肯管你的。”秦玥扭头就是一串念叨,可到底是拨转马头,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非但一起回来,还亲眼盯着他多添了两件单衣,又摁住灌了一碗姜汤才罢休。
秦琛向来不爱姜味儿,跟江东讨了块麦芽糖,喂进口中去辣,秦玥就在旁边抱着他的手臂来回晃,一边可怜兮兮地嘟囔:“那现在做什么去啊?你又不许我乱跑,长天白日待在帐篷里,实在怪无聊的。”
秦琛长长叹气:“真是命里该受你的,走吧,小祖宗!”
兄妹两个撑了把伞,复又走进绿朦朦的雨中。
细细的雨丝牛毛一样,在风中斜斜落下,除却被伞遮蔽的地方,衣袖和裙摆的部分都被染上湿漉漉的意思,初春的雨还是有些冷,春猎的公子小姐少有出来玩耍的,只有偶尔遇见一两个小厮,勾着腰急匆匆跑过。
“哥哥。”秦玥挽着兄长持伞的手臂,目光望着远处青翠绵延的山峦。
“嗯。”秦琛答应。
简短的对话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缓缓绕着这一小片草原的最外围走。
“这里如果再大些,就有些像咱们草原上的养马场了。”秦玥忽然打破着安稳的寂静。
“这是靖王爷的私苑,专用来招待皇室族人,作为一年两次的春秋猎场用。”秦琛随口道。
“平常呢?”秦玥歪着头,追根究底。
“平常关着,豪门人家,谁不缺几块闲置的土地。”秦琛知晓妹妹在问什么,为她的敏锐赞赏,唇边泄出一丝清粼粼的笑意,“你这次出门定然也发现了,这里地少人多,不比咱们北边开阔,不过像这样的场地,陵城倒是有好几处,除了靖王府外,也有陵城知府的私产,除了年节时招待朝中贵客,平素都和这里一样。”
“那山后的玉兰花林哥哥去过吗?”秦玥又发问,“我在上面似乎看见了剑痕,但不敢确定。”
“去过,我知道的。”秦琛再次给了令她安心的答复。
秦玥轻轻应声,把秦琛的手臂抱得更紧些,又好半天,她才想起来一件相关的事,于是仰起脸:“哥哥,跟你说件事。”
“嗯。”秦琛的回应一如往昔,简短而温柔。
秦玥便把那天和慕容垚在林子里的事情说了,末了又皱着眉抱怨:“这些人太费脑筋了,你每日里都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我都怕哪一天自己会琢磨不透哥哥话里的意思,被你嫌弃。”
这样孩子气的话让秦琛眉眼舒展,他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爽朗轻快:“又胡扯是不是,你且说说,我什么时候让你琢磨过意思,哪一次没有说的明明白白?”
秦琛抬手掐了一把妹妹的脸,好心情道:“你是出来散心的,就好好按照自己的心意玩一玩,不必琢磨这些事情,至于慕容垚……若是他要你做什么,只管推拒掉,让他来找我便是,你不用管这些弯弯绕绕的麻烦。”
秦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松开他,轻快地跑出伞的庇护,然后回首冲他笑:“好,那等这边结束后,我想去找莫萱姐姐玩儿,可以吗?”
雨已经不下了,但谁也保不准下一刻会不会又落雨,陵城的天气就是这样,秦琛见她在草地上撒欢儿,自己便收了伞,缓步跟在妹妹身后。
“随你,不过我不陪同,你自己带着丫鬟去,不准一个人瞎跑。”秦琛慢悠悠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确定她认得出你来?”
秦玥小时候身体弱,分明没什么大症,却受不住漠北的气候。眼看就要养不活这小姑娘,正巧国公夫人有位义兄路过明城,他擅长五行八卦之道,一番推演下来,便献策将秦玥充作男儿,又叫秦琛顶了生病的名头,将兄妹一起移送到陵城将养。
就这样,秦玥在陵城待到七八岁,眼见得身体强健起来,又问了回卦象,才被悄无声息地送回明城,在明国公的支持下进入军营,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漠北小公子的名声开始逐渐传开。
莫萱就是秦玥客居陵城那些年认识的小姑娘,彼时两家只有一墙之隔,秦玥每日清晨在后院练功时,总能听见隔壁的琴声,从断断续续的滞涩到逐渐流畅动听,两个小姑娘也就莫名其妙地熟悉起来,一来二去竟然关系还很不错。
秦玥依稀记得,莫萱也有位很好的哥哥,和秦琛年纪相仿,文士大多风流,有时遇见她过去玩,就会折一支池塘里新开的荷花赠给她,让她养着玩儿。
“不过是去看看而已,莫萱姐姐的栗子酥做的实在很好吃,你也爱吃不是吗?”秦玥冲秦琛做个鬼脸,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惆怅了,脚步就慢下来,“只是算算年纪,她还比我大着两岁呢,也不知道是否婚嫁,倘若成婚了……”
秦琛拍拍妹妹的脑袋,打散她这点儿难得的忧郁:“放心,没有成婚,连家也没搬,你到时候直接过去就行。”
又漫漫地蹉跎几日,春猎已近尾声,秦琛兄妹随众人一并回到陵城。
秦家在陵城长住过,后来秦玥回去漠北,秦琛却依旧留在这一带走动,为方便又置办了几处宅院。
因此秦玥再度回到陵城,并没有直接去小时候住过的那套宅子,而是跟着秦琛到了他常落脚的偏安隅。
偏安隅占地不大,背对闹市,后院靠墙种了半院的凤尾竹,很好地隔开街市的嘈杂声,也算是闹中取静了;阁楼小巧,窗下是一池汪汪的绿水,池子跨一座弯弯小桥,桥边靠楼是两株垂柳,看起来已经长了好些年头,若是风来,柳枝拂窗而过,略卷的尾尖儿扫在二楼窗边的书桌上。
出门则是水乡常见的那种又深又长的小巷,一溜儿青石板的小巷,把一片天沾染成宣纸上永不干的水墨色。墙根儿总是湿腻腻黏糊糊的,似乎从来就没干过,太阳找不到的地方,青苔长得舒服自在,看起来像是一处一处的霉斑。
小时候不觉得,可如今秦玥已经在漠北的旷野上恣肆了好些年,这样的景色落在她眼中,就尽数带上寂寞寥落的味道,一个人待久了,总觉得逼仄压抑。
只不过既然秦琛喜欢,那她大概也会喜欢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