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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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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玥挑了件浅绿色的衫裙换上。
是秦琛昨日一并送的,说是在岭南一带游历时,见那边的服装与中原大不相同,却十分有特色,秦琛见了觉得喜欢,回来后亲自改了样子,请京城什么有名的绣娘订做的,秦玥听完就忘,不过衣服确实很喜欢,袖口处收紧,下裙也不像近年闺阁中时兴的款式有宽而长的裙裾,裙摆只到脚踝,行动起来方便利落。
她快速洗漱完转出屏风:“慕容公子走了?都赖你把人引过来!”
“江东在外面呢,他又不傻,还能不拦住?”秦琛正坐在桌边喝茶,看见秦玥披头散发的模样就觉得眼睛疼,拍拍手上的点心渣,拿湿帕子擦了手,站起来:“过来,给你梳头发。”
不同于秦玥的漫不经心和将就,秦琛则很愿意把精力花在这些小细节上,譬如器具的陈设摆放,食物色彩的搭配,他总愿意花时间去琢磨。用秦琛自己的话说,他在四境游历的途中,很少有安定的时候,有时候花一点精力,就能把生活过得更舒服些,何乐而不为呢。
秦玥依言坐在桌前,捏着秦琛剥好的一小碟核桃吃,秦琛一面给她侍弄头发,一面随口抱怨:“瞧瞧你的惫懒样儿,丫环也不带一个,等过一两年嫁了人可怎么办?”
“我都睡饿了,江东——”秦玥不爱听他说这些,故意打断,江东听见秦玥喊,就进来站在一旁,把慕容垚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把请柬递上来。
“他速度还挺快的,既然已经做好了,你就去……”秦玥曲着指节敲桌子玩,随手打开请柬。
请柬是浅绿色的洒金花笺,带着隐约新鲜清爽的香草味,打开看,短短几行字迹行云流水,显然是刻意下苦力练过的。
“不许,你去趟小厨房,要些好克化的粥来……咦,还是灏宸亲笔,你面子挺大。”秦琛做了决定,目光往请柬上落了一瞬,挑眉笑。
秦玥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奇怪,慕容垚对她总像是含着一种什么期待,可是究竟是什么期待,她仔细回想也没什么头绪。
江东的目光踌躇着落在秦玥脸上,见她没反驳,也无恼色,就知道是要按着少主的意思做,于是答应着退下了。
秦琛心神放松,没注意到秦玥的神色不对,依旧拨弄着她的头发,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事儿迟早要提的,你别不耐烦,之前我听爹的意思,他和余伯伯是半辈子的朋友了,知根知底的,又很钟意少衾,只怕就定下来了。”
秦琛把最后一串珠花插在她鬓边,顺势坐下来:“少衾也跟我私下提过,说喜欢你。”
“把江东叫回来,我要吃烤肉。”秦玥忽然说,语气硬邦邦的,不像撒娇。
“嗯?”秦琛因为秦玥少有的固执而露出一点诧异,继而和颜悦色的哄她,“早上吃太油腻不好,伤胃,喝粥好不好?”
“你管我伤不伤呢!”秦玥却被他着话激得更恼,胸中恨意愈盛,抬手就摔了杯子,“横竖我不过是你准备拿去联姻的玩意儿!”
“秦玥!”秦琛愕然,继而露出些被羞辱的恼怒,语调很重的警告出名字,但下一瞬又软和了声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断没有这种意思的!”
“那你什么意思?”秦玥并不因他的退让而消停,反而更咄咄逼人,“觉得我太强势碍你眼了,秦少主怕大权旁落,就迫不及待要把我许人家?”
秦玥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因为秦琛常年在外游历,回来也是居家读书,甚少出现在众人眼前,倒是秦玥,虽是女儿身却时常跟在明国公身后做事,内务也能忙,上战场也使得,再加上有身份加成,三两年下来,手里已握了明城不少权柄。如今在明城,秦琛这个少主的存在感是远远不及秦玥这位郡主的,更有甚者,猜测这位郡主是否存心挤兑兄长,越权夺少主之位。
可是外人不知实情,胡乱混说就算了,以秦玥和秦琛彼此了解之深,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
秦琛气急,一时恨不能呕血,偏又不能拿她怎样,只得自己先忍下气,蹲身把摔进桌底的茶杯碎片收拢起来,叹了口气:“簌簌,你恼我,骂我几句都好,也别说这种话,太伤人心。”
秦玥见他这副姿态,心里也生出懊恼,怎么这么冲动,平白因秦琛一半句话就炸起来,秦琛也怪可怜,一头雾水被自己发作一通。不过虽然这样想,却依旧不肯低头,只是别过头去,微红着眼圈儿,不说话了。
秦琛知她脾气,能做出这样的姿态,就算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这才轻轻叹口气:“我说错话,讨你厌烦是我的错,可你一不肯明白告知我的错处,反而句句咄咄;二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迁怒去摔砸杯子,我当然不计较你这么对我,可如果对着旁人,对着旁的事情,你也要这样做吗?”
那当然不会了。
她是秦琛亲手带大的妹妹,秦琛面前,她所有的情绪和恶意都暴露无遗,不必伪装,也无法伪装。
“请你责罚便是。”秦玥扭过脸低声道,痛快认罚,嘴上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
“先攒着。”秦琛看着她,往她眼角一抹,摘掉半颗未成形的泪珠,眉眼依旧温隽,“我没有在外教妹的习惯,等回了家,再一气儿罚你。至于现在,你就坐下好好地告诉我,刚才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秦玥赧然,低着头去抿杯里的茶水,不吭声。
秦琛也不催她,只是从她手里把茶杯挪走,又给她递一块小点心:“空腹喝茶不好,吃这个垫垫。”
秦玥撇嘴,却不伸手去接,凑上前就着秦琛的手咬了一口,然后偷眼看他的神色:“太甜了,腻得慌。”
这拙劣的试探秦琛并不放在心上,把剩下的点心喂进自己口中,就着茶水咽下去,让她安心:“那就不吃了,一会儿喝粥。”
秦玥瞧他毫不芥蒂的动作,才算是彻底被哄好,也愿意跟秦琛开诚布公道:“余家想要结亲的事我知道,爹娘的意思也猜得到大半,其实真论起来,余家虽已来明城多年,但根子还在京城,与皇城那位联系紧密,我若嫁过去做好两家纽带,无论是对明城还是对咱们家来说,都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并不算亏了我。”
秦玥这话是深思熟虑过的,但她没有告诉秦琛她的另一部分想法:她是女子,注定无法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如今瞧着固然境遇不错,可一旦外嫁,明城必然不会再交到她手中。可秦玥并不愿就此安于闺阁,倘若只需借一份婚姻,就能使她成为京城和边疆的纽带,就能保证她的地位,方便她日后继续插手明城事务,那于公于私,都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一份婚姻而已,只要自己依旧有资格握有权力,依旧能和兄长和明城站在一起,长长久久的互相扶持下去,嫁谁不是嫁呢,秦玥无所谓地想。
秦琛愣住,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秦玥,半晌才艰难道:“可我问的是你的心,并不是在和你讲生意经。”
他出于本能的厌恶她的神情语气,他最疼爱的妹妹,用事不关己的语气盘算掂量,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为明城争取到最大利益。
秦余结亲,父亲固然有各种打算,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看在秦余两家亲厚的份上,余家家风不错,人口也简单,内宅无妾无庶出,余少衾是唯一的继承人,更何况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人品才学都知根知底,这才有意将秦玥嫁过去。
秦家是打算嫁女,可从来没有卖女的想法。
从这时候起,一贯自信的秦琛开始怀疑和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在秦玥的教养上出了差错,才让她变成这样冷酷的看客,连自己都可以当作筹码。
“还不是你提起来我才说的么。”秦玥随口嘟囔,只不过才同秦琛吵过一场,这时见他不爱听,便也不招他,半嗔着转移了话题,不过到底还是轻轻抱怨了一句,“说起来,余少衾连我都打不过。”
说这话时,秦玥脑海里短暂地闪现出慕容垚的模样,那日在青翠的林间,他挡开她的箭,眸光微澜注视着自己。
秦琛噎住,沉默了一瞬:“少衾是读书人,打什么架啊?”
秦玥趴在桌上不吭声了,她知晓自己理亏,有心讨好,于是下巴抵着手臂,勾起一双眼朝上望向秦琛,故作出一副无辜懵懂的神情,惹得秦琛好气又好笑,伸手狠狠一戳她额头:“你要是打算找个陪练,军中多的是,来找我也行,保准收拾的你服服帖帖,干什么去欺负人家少衾?”
可秦琛又说:“好在爹和余伯伯都只是有想法,还没摊开聊,我回去跟他说说,不行就再等几年,你还小,等你有瞧得上眼的人再说,咱们家不着急。”
秦玥欲言又止,眸子一闪,可到底是没拦他的话,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无论口里心里盘算的如何清楚明白,可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倘若甘心,方才就不会借这事儿和秦琛吵架了。
可不甘心什么呢?秦玥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不甘心这世俗规矩令女子出嫁后无法继承家中权柄,或许是不甘心自己未来的婚姻是一场权衡利弊之后的政治联姻;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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