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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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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玥在树林里瞎转悠,习惯了漠北一马平川的草原和视野开阔的胡杨林,乍然钻进这方密林,立刻就觉出一种陌生的逼仄,到处都是水灵灵的绿色,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将她团团困住,以至于让秦玥束手束脚起来,不敢随意勒转马头,只怕碰坏了哪一株花草,心里会过意不去似的。
秦玥杀生的心思渐熄,慢悠悠在林间逛着,四下里瞧瞧花草,雪骢却不讲风情,嗅到好吃的草立刻张嘴去啃,秦玥手疾眼快,从雪骢嘴下抢救回一株细嫩的草梗,顶端开了三朵苔米大小的蓝色花朵,颤巍巍在秦玥手里摇晃。
雪骢看了一眼从自己嘴里抢食的主人,没理会,自顾自低头又去咬附近的草,秦玥也因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失笑,看了眼掌心里稚弱的花,到底没忍心扔掉,随手拿帕子包了塞进袖筒里。
逛够了,秦玥才瞄准了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颇有些呆愣,看着不像野兔,应当是为了春猎特意投放的。
箭筒里的箭射出去,堪堪擦着兔子的尾巴尖儿着地,吓得兔子跑的更快,秦玥催马赶上去捡了箭,再施施然瞄准飞窜的兔子,如此三番,惊惧过度的兔子没了生机,一头栽倒在半人高的花树旁边。
秦玥垂着眼,漫不经心朝身侧的林子里望了一眼,林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风拂过草木的声音。
驱马上前,秦玥利索地翻下马,才要弯腰,忽然将自己大半个身形挡在花树后,抬手一箭朝绿色浓郁的密林后射出。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显然第一箭未中。
秦玥心中轻轻一跳,这么近的距离能格挡开自己的箭,只怕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她并不怵,手腕一转赫然又捻出三支箭,弓如满月,已然蓄势待发:“谁,还不出来?”
“是我,郡主殿下。”慕容垚颇吃了一惊,他方才见秦玥停下来,下意识要跟过来,没料到会被当成敌人,更没料到这小郡主一如既往的利落性子,出手毫不迟疑。
见秦玥无动于衷,慕容垚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慢慢把手上短剑收鞘,往空旷处走了走,抬起双手安抚道,“方才没有提前打招呼,让郡主受惊了,是在下的不是。”
秦玥心思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定定瞧了他两息,忽然一扯弓弦,三箭齐发,直冲慕容垚而来。
慕容垚心下一紧,双眸缩紧——两人之间距离太近,根本躲不开,只得就地站着,紧紧闭上眼。
“呀,真是对不住,刚才手酸了,竟然不小心把箭射了出去,公子没伤着吧?”话是这么说,可是少女的声音清而冷,平铺直叙,随着轻风荡过来一层凉意,慕容垚才意识到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但是赌赢了。
慕容垚松了口气,朝身后正对着的树看了一眼,三支箭,两支擦过他的衣袖,一支掠过他头顶,均没入身后不远处的树干,入木三分,说是不小心,实在太过牵强。
“没有伤着,都怪我莽撞,刚刚也太危险了。”慕容垚轻声道,他听见少女轻轻的笑声,心上掠过一道痒丝丝的涟漪。
“慕容公子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秦玥收了笑,迅速捡了猎物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瞧着慕容垚,这书生明明揣着一身不错的功夫,胆子也不小,偏要拿一把短剑,要真遇上事儿,短剑能抵什么用。
“方才追只兔子,无意间弄丢了玉佩,想着原路返回去寻,不想惊扰到郡主。”慕容垚道。
“原来如此,不过我竟不知道,慕容公子是何时与我同路而行的?”秦玥挑眉,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跟在自己身后已经有一刻钟了,虽然林子密是密了点,可她一不瞎二没聋,五感还在呢,要是连慕容垚那心不在焉的跟法都察觉不到,真就白瞎了这些年在漠北吹的风。
“我……”慕容垚下意识抬眼,正对上秦玥戏谑的目光,立刻就脸红了。
慕容垚皮肤白,所有秦玥诧异地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毫无征兆地被一团绯色烫红了颧骨,那团红晕又不依不饶加深加多,自颧骨处烧到整张脸颊,蔓延到耳朵和脖颈,他抬了抬手,像是想擦汗,又迟疑着收回去,似乎怕秦玥注意到他的异样。
美人绯面,如雪地里的玫瑰色暖阳,纵使秦玥见惯好颜色,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慕容垚迅速垂下头,匆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墨色的锦袋,取出一枚墨绿的玉珏,水色极好,堆雪云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仿佛要证明自己没撒谎似的,慕容垚将玉珏递上:“是这块珏的另一半,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竟不是撒谎吗?
秦玥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却没有去接他手里视若珍宝的东西,只是道:“我一路过来并未注意脚下,不过若是能捡到公子的玉佩,一定完璧归赵。”
秦玥走得很利落,慕容垚望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的玉珏。
她真的,忘记了吗?
慕容垚到河边时已经是傍晚了。
宽且浅的溪水中飘着绯红的晚光,石滩上烤架已经搭好,秦琛拎着拾掇好的兔子洗涮,秦玥在一旁生火,木柴可能有些潮,有很浓的烟,秦玥脸上沾了几道黑乎乎的印子,被呛得直咳嗽。
慕容垚顺手把山鸡丢给秦琛,准备去帮她一把,就见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秦玥已经及时退了半步,用手背蹭了下脸,长舒口气,然后转眼看见慕容垚,瞄了一眼他的战利品,冲他点点头:“公子也回来啦。”
“灏宸去帮忙烤兔子,我再把山鸡收拾一下就可以了……簌簌你脸上沾的什么东西,擦擦。”秦琛闻声抬眼,递给慕容垚好几根细细的青竹杆,洗净的兔肉就穿在上面。
“啧。”秦玥从袖子扯出手帕,蓝色的花就掉下来,秦玥无意识地拧眉,这花原本打算送给秦琛的,这样一摔也不知道茎叶会不会被折断。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赶在她前面捡起小花,小心翼翼托在掌心,花瓣已经被摔残了。
见秦玥的目光望过来,慕容垚便递了一方墨色的锦帕给她:“郡主不介意的话,用这个吧。”
见她没立刻接下,又解释道,“是干净的,我没用过。”
“啊不是,我是在想,公子是不是喜欢墨色,”秦玥弯着眼睛,随意找了个借口,他都这么说了,再不接着就是自己失礼了,“今天的玉珏,也是墨色……谢谢你的手帕,我洗过之后再还你吧。”
“不必客气,用完直接给我就可以,只是……不知郡主是否能把这朵花赠给我?”慕容垚道。
一朵摔坏的花而已,秦玥还不至于吝啬这个。这种花林子里多的是,慕容垚要是喜欢,她能给他连花带草割一马车回去,等慕容垚摘完花,剩下的草喂雪骢也够吃几顿了。
等三人准备就绪,围着火堆坐下时,瑰丽的晚霞已消逝殆尽,天黑了。
火苗闪着昏黄的光,时不时噼啪噼啪地响。
慕容垚小心地拨弄火苗,翻弄着烤架上的食物;秦玥打开江东事先备好的匣子,取出一堆小巧的瓶瓶罐罐,垂着眼摆弄;秦琛则沉默着把瓶瓶罐罐里的各种调料倒在烤出油的肉块上,继续放在火上翻转。不多时,诱人的香味开始弥漫。
秦玥下意识往慕容垚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位神仙气的世家子居然很会折腾这些玩意儿,最起码比自己会,修长漂亮的手捏着竹棍的一端,青竹的绿和兔腿的焦黄油光搭在一起,分外好看。
一样的东西,怎么到自己手上就焦了呢,秦玥垂下眼,嫌弃地撇了撇嘴。
慕容垚却眼尖,捕捉到她的神色,忍不住莞尔一笑。
今日她蓝衣白马呼啸而来,衣带飘荡在早春的晨风里,慕容垚那时远远望着,几乎屏住呼吸,他从没见过那般飞扬恣肆,明亮耀眼的少年,简直像是裹携了十年春风,如飞鸟般轻快自由,连睥睨里都尽数带着灵动的骄傲,神祗一般降临在他眼前。
马场的喧嚣声全部远去,他脚下挪不动一步,只是怔怔看着那雌雄莫辨的少年乍然掷出匕首、利落地甩出银鞭,强势回护秦琛……那一双曾在梦中无数次见到、却从未在现实中重逢的凤眼,奇迹般地降临在他面前,轻飘飘望了他一眼。
再往后他就顾不上秦琛了,马场人多眼杂,他的眼睛不敢长时间落在她身上,耳朵却能避开所有人的打量,肆无忌惮地捕捉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和小时候差别不大,很好听,清脆不娇甜,入耳像二月才破冰的春水汩汩流淌。
当初搭救他的那位小姑娘长大了,看起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只有被精心爱着、培养着,才能养出如此骄傲利落的性格,还有一手精湛凌厉的箭术。
到此时,慕容垚也就能确定传言有误了,她这样好,和她的兄长关系也不错,那秦氏兄妹不和的传言就定然是漠北抛给皇帝的烟雾弹了。
谁都不会放心手掌军队的臣子脱离在外太久,明国公却已经脱离了快二三十年,倘若漠北一贯安稳,明国公府合家安乐,那不安乐的就是皇帝了。
秦琛也一定是拿自己当极可靠的朋友,才让自己见到秦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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