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安》骨花四溅

3、第 3 章

　　秦玥来的急，来不及准备帐篷，午觉就在秦琛的帐内草草歇了。

　　隔着一道屏风，秦琛在外间长榻上小憩醒来，四面安静无声，觉得颇为无聊，手边又没带解闷的物件儿，于是指尖蘸茶做墨，身畔长桌做宣纸，兀自默文绘景，乐得偷半晌清闲。

　　江东的速度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后，就来回禀，说是秦玥的帐篷已经准备好，吃的用的一应俱全。秦琛颔首，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听的分外清楚。

　　“哥哥，几时了？”秦玥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为了早些见到秦琛，她拂晓就从陵城出发，又驱马走了一个多个时辰，自然疲累不堪。

　　“吵醒你了？”秦琛抬手打断江东的话音，转身进来，熟练地取水拧了帕子递给秦玥，“醒了也好，午间睡太久怕你晚上睡不着，江东说给你的帐子收拾好了，稍后我陪你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就趁早补上。”

　　秦玥拿着帕子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转手丢进盆里，人就清醒了：“有什么好看的，江东办事一向妥帖，倒是你，不是说要带我进山吗，还去不去？”

　　秦琛没理由拒绝：“要走就走，趁早玩一趟，累倒你就消停了。”

　　兄妹一起出了帐篷，江东已经牵了两人惯骑的白马从远处走过来。

　　“去哪玩呀？”秦玥兴致勃勃。
　　秦琛还没开口，江东就一板一眼提醒道：“小姐，少主腰上有伤。”
　　这话秦琛自己不提，江东也是要给秦玥报备的，方才在马场，秦琛便是担心腰上的旧伤，又不好当众显出身手来，才略迟缓了动作。

　　秦玥果然就往秦琛腰上瞄了一眼，开始迟疑，要不在周围逛逛算了，反正她只是想跟着秦琛而已，只要在哥哥身边，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无妨，横竖这两日困倦得很，难得天气好，出去透透气吧。顺便有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秦琛不以为意。

　　秦玥迟疑。

　　“真没事，实在不放心，你我一骑也可以。”秦琛率先翻身上马，伸手递给秦玥。
　　秦玥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坚持，搭着秦琛的手臂跳上马，稍稍一偏头，发丝就蹭到他的下颌。

　　“你怎么长个儿了，往边上靠靠，头发蹭的我脸上痒。”秦琛把她的脑袋按在左侧肩膀上，手臂稳稳抓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雪骢就哒哒地跑起来，朝着密林旁边的小路上去了。

　　早春的树林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溪水不丰，潺潺流淌，秦玥左顾右盼，正被秦琛逗得乐不可支的时候，忽然望见远处的岔路旁站着一人，正朝自己望过来。
　　草绿色的春衫穿在少年身上，竟瞧不出秀气，只显出耀眼的清俊，像是祁连雪山上凌冽昳丽的雪，白体乌蹄的骏马站在他身侧，垂头细嗅青草。

　　秦玥被晃了眼，扭脸去问秦琛：“这书生长得比你漂亮，谁家的呀？”
　　秦琛哭笑不得，轻轻拍了她一巴掌：“少混说，那是靖王府的二公子慕容垚，与我相熟很久了，此番有意带你认识，你若愿意，可结交一二。”

　　“我常年蹲在漠北大营，我结交他干什么呀。”秦玥嘟囔，她总是这样子，无论秦琛说什么，都有些细碎的观点要发表，秦琛知道她这点毛病，所以也不反驳，只是一笑而过。

　　“灏宸！”秦琛在不远处就跳下马，牵着雪骢朝慕容垚走过去，他和慕容垚熟稔，习惯互称表字。
　　“沐城，这位是？”慕容垚迎上前，目光含蓄地在秦玥身上一触而离。
　　“舍妹今早来时有些忙乱，没好给你介绍，刚好借着这会儿空闲，带她出来认认人。”秦琛笑道。
　　秦玥上前半步行礼：“漠凉见过慕容公子。”

　　漠凉郡主，这郡主的封号是先皇在位时许给的，原本定封号为“漠梁”，以嘉奖秦氏历代镇守边关的功劳，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即位后，大手一挥改成了“漠凉”，其中圣意所指难辨，但漠北安之若素，朝野各自分说一阵也就撂开了。

　　不过在传言中，漠北的这位小郡主可不是省油的灯，秦琛虽占据少主之位，但因长于文才，不善武功，再加上曾生过一场大病，受不得寒，常年在江南修养身体，久而久之，便逐渐被漠北遗忘，倒是这位小郡主，欺兄长势微，常年上跳下窜地插手明城事务。据说如今在漠北，人人只知秦郡主，不知秦少主了。

　　“郡主，”慕容垚欠身还礼，他的目光大胆地注视着秦玥，口里说着和眼神不相符的客气话：“今早远远望见，郡主的马术极好，令人心折。”
　　秦玥微微一愣，这人挺有意思，长得漂亮不提，说话也不弯弯绕绕，这一点令人心生好感：“二公子谬赞了。”

　　却没说不敢当。

　　秦琛在旁边凑趣：“小妹的骑术确实不错，今早多亏她，不过我的马术也不差啊，跟你处了这大半年时间，怎不见你夸我一句半句？”
　　“骑术不差能被困在马场上？吓得我心都要飞了！”慕容垚笑起来，衬得整个林子都亮了一瞬，“朝哪个方向走？”

　　“不拘哪个方向，你二人去吧，早上闹那一场，这会儿都觉得身上不得劲儿，我就在附近走走，提前做些准备，等你们回来，灏宸觉得如何？”

　　秦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树林渐稀，视野开阔起来，林外是一片宽而浅的溪流，才下过一场雨，满滩碎石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石头与石头的间隙里长出绿茸茸的细草，看起来确实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和秦玥一同去……
　　慕容垚爽快应下，见秦玥正听秦琛匆匆嘱咐，因此慢下步子等着秦玥一同出发。

　　谁料秦玥并未理会他，见秦琛讲完话，低声扔下一句“那我走了”，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勒转马首，钻进朝左侧的林子里去了。
　　秦琛回过头，惊讶：“灏宸怎么不走？”

　　“啊，我……”慕容垚指指秦玥离开的方向，“这附近我常来，比较熟悉，原本想着你不去，我便陪郡主一起过去……”

　　秦琛恍然，继而失笑：“是我大意了，忘了嘱咐你不必想着照顾她；我这妹子年纪小，性子又粗，大约是只顾惦记着去玩，才没意识到你的好意，还请多担待些！”

　　“这倒无妨，只是见你先前嘱咐她颇多，怕你不放心。”慕容垚笑道，对这点小细节他倒是不在意，不过这样的秦琛倒是很有意思，除了这位妹妹，他没见秦琛对谁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话，实在是和他翩翩君子的形象不大相称。

　　“呵，倒不是这个缘故，”秦琛轻笑，“她还小么，只要离了视线，就总也忍不住提着心。灏宸家里也有妹妹，想来也明白我的心情。”

　　不，我不明白。
　　腹诽归腹诽，口头上慕容垚还是表示能理解，随后跟秦琛告别，牵着他的小白马哒哒地跑进林子。

　　秦琛远远望着两人都离开了，转身沿着树林的边缘慢吞吞往前走，扇子落在帐篷了，于是随手折了枝柳条，百无聊赖地在空中比划几下，发出咻咻的破空声，好容易碰见一颗枝干弯曲遒劲的老柳，也不嫌弃，合身靠上去坐着，忽然轻轻侧耳。

　　林间传来可疑的簌簌声，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足不点地地迅速飞来，落在秦琛面前，面无表情地汇报情况：“属下查过了，是醉心花，剂量卡的很准，是高手。”

　　江东说的是早上的惊马一事，早晨安抚好秦玥的情绪后，秦琛就让江东去细致调查惊马的前因后果，原是那小公子身边的小厮曾瞧见薛漫云和秦琛单独说话，私下里添油加醋地转述，三两下挑拨地那公子怒发冲冠后，又争着要给主人家表现，话说的也轻巧，只是说给秦琛找点小麻烦而已，那公子便欣然应了。

　　如今看着，那公子显然活是个冤大头，被人支使着做了这蠢事。
　　江东原打算从那小厮处往下查，谁料那小厮已被撵走，追到陵城才发现，半早上的时间，那小厮已经如水入海，消失不见了。

　　江东只好打那匹死马查起，马儿今早吃的草料里，掺了醉心花的枝叶，醉心花是味剧毒，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草料中才对。

　　“柴火捡了吗？一会儿簌簌回来，见我什么都没准备，又要跳脚。”秦琛垂着眼沉默了几息，懒懒散散靠在树上，神色自若地揉搓着柳叶卷儿。

　　簌簌是秦玥的小名儿，因为她出生时，有秋风吹过门前一排白杨树，枝桠摇晃，簌簌有声，十分悦耳。

　　“……”摊上这么个主子实在气死人，刀都架脖子上了，后续要怎么办也不给指示，只惦记着他妹妹想吃野味的事情，江东没辙，只得转身去替主子准备柴火。

　　“别心急，对面比你急得多了。”秦琛忽然笑了一声，觉得江东瘫着俊脸却恨不得跳脚的样子实在有意思，见他停脚怒气冲冲盯着自己，才忍了笑望着他，“这回干得太粗糙了，毫无美感可言。”

　　江东对自家主子这点恶趣味非常无奈，不过到底能咂摸出秦琛话里的意味，道：“那我让下面的人缓一缓，外松内紧，成么？”

　　秦琛弯弯眉眼，很喜欢江东上道的发言：“可以，只一点，阿晔不在，你就警醒些，替我多留意着簌簌，那丫头不知内情，什么防备都没有。”

　　阿晔是有正经名字的，叫木晔，比秦玥还要小一岁，是明国公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被收为义子从小养大，后来就寸步不离跟着秦玥了，几乎像是秦玥的影子。
　　“是。”江东略一点头，快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