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安》骨花四溅

15、第 15 章

　　她自己也觉得诧异，和秦玥这么多年不见了，今日见面原本以为是逢场作戏，却在秦玥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今日似乎，并不全然是假客气，最起码此时，她是真的舍不得秦玥走。

　　“只怕有些难，我回去后就要预备着回漠北了，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找姐姐玩的。”秦玥见莫萱眼里含泪，心中也被勾起些许波澜，因此又回握着她的手，故意打趣开解她，“就算一时找不到时间，待你订了亲，我也一定会准备一份大礼，来陵城给姐姐送嫁！”

　　莫萱被她说的微红了脸，亲昵地拍了把秦玥的手臂，笑嗔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口无遮拦！快走快走！我再不敢留你的！”

　　秦玥弯着眼睛，再三惜别后转身离开。

　　比起莫稷对萱姐姐，哥哥实在是把自己宠得没边儿了，秦玥胡乱想着，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这世道对大多数女子，都过于苛刻了，自己……自己倘若落入莫萱那样的境地，大概除了鱼死网破，再没有转圜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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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接下来去哪里？”悦意跟在秦玥身侧，轻声询问。

　　“裴家酒馆。”秦玥抬脚往前，这么多年了，这块城区的地形也没大变过，秦玥凭着小时候走街串巷练出来的记忆，很轻松地就带着悦意穿梭过七八条小巷，走进一个死胡同中。

　　“没路了，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悦意话未说完，就见秦玥叩响了巷子最尽头的一家青瓦低檐的门，门前一株老芭蕉湿漉漉地立着，门上铜环微绿，显然有些年头了。

　　“到了。”秦玥接话，听着院子里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沉重滞涩，显然是位老人。

　　“找谁的？”粗剌剌的嗓音隔着门响起，随着铜锁的碰撞声，木门吱呀扭开小半，门内探出一颗毛发稀疏的脑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盯着秦玥打量了半晌，才直起身把门整个打开，“姓秦的小囡囡？”

　　“还认得我呀？”秦玥笑容灿烂，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裴老头子老了许多，本来个子就不算高，现在身子又弯得像虾，看起来更矮了一重，秦玥已经可以很轻松地拍到他的肩膀，而不必像小时候那样，需要站在台阶上跳起来才能够到他的肩膀。

　　“去！没大没小！”裴老头挥挥手，把秦玥赶进院子，像驱赶一只在外面撒野够了回来的家猫。

　　“怎么跑回来了，身体又出问题了？”裴老头蹒跚着跟上来，拍掉她上来就拎酒壶的手，把人推到屋里坐着，从床头的红木小箱中翻出茶叶，热水一浇，连着一碟儿青团，一起塞到秦玥面前，顺势坐下，“你这破身体，只配喝这个了！”

　　“我好着呢，这次就是过来看看你。”秦玥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眼神微亮，“哎哟，还是新茶？”

　　“什么新茶旧茶，我不懂那玩意儿，都是裴昭小子折腾来的，说是好东西，啧，我喝着也一般，还不如竹叶青有味儿。”裴老头拎着酒杯摇头晃脑。

　　秦玥失笑，这老头子惯会显摆，这时节的明前茶可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今年陵城庄子上的新茶都还没送过来，裴昭就有本事弄了来，供他拿热水胡乱浇着喝。

　　秦玥便问：“昭兄他人呢，今日不在？”

　　“不知道约了谁家府上的少爷游船去了，昨晚就出了门，也不知鬼混到几时才舍得回来？”裴老头说起这个就来气，抿着小酒，跟秦玥絮絮叨叨地抱怨，“原先小时候还肯听我话，跟着我老实酿酒做生意，现在主意越发大了，再不许我这当爹的管了，自己拿主意，说要开酒坊，还要官府的什么契书，约着公子老爷们到处应和酬唱，尽日往花街里钻，学了些擦脂粉抹香膏的坏毛病！”

　　“又跟谁说我坏话呢！”
　　院中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修长的手打起珠帘，望见秦玥就是一怔，问询的目光移向裴老头，见他丝毫没有提示的意思，也不觉尴尬，从容笑着朝秦玥一礼，“我才回来，不知有客，且等我换身家常衣服，再来拜见姑娘。”

　　裴昭原以为裴老头又是在和隔壁邻居抱怨，因此直接进去了，却没想到是位陌生的女客，看起来和老头子的关系十分亲近，裴昭一路往卧房走，一路回忆着这些年和老头子走得近的人家是否有这般年纪的女娃儿。

　　秦玥也是吃惊的，裴昭这么些年变化也忒大了，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记得小时候裴昭刚被裴老头捡回来的时候，十来岁的孩子阴郁又沉默，还有些口吃，话也说不清楚，被她瞪着眼睛一凶，就往墙角缩着肩膀蹲着，索性一句也不说了。

　　方才见他粉花簪鬓，虽眉眼平凡，却体态舒展，另有一种熠熠生辉的舒畅之气，不至于气质凌人，却也不落俗流，恍若一枚粉白圆润的珍珠，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果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

　　不多时裴昭便又进来了，他重新梳洗过，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鬓边的花儿也摘掉了，一身杏黄色竖褐跪坐在秦玥面前，含笑举杯道：“我思量了一路，也没想出老头子何时能认识姑娘这样的人物，方才进门时斗胆又仔细望了一眼，便猜着一人，想必您是小时候常来的那位——姓秦的小郡主吧？”

　　裴老头靠坐在躺椅上，捋着不多几根的白胡须，呵呵笑起来。

　　秦玥抬手执起茶杯，笑道：“昭兄好记性，你我二人多年不见，本该畅饮，奈何老头子看着不让喝酒，那秦玥就以茶代酒，敬昭兄一杯。”

　　这样没架子的世家贵人可不多见，除非别有用心。

　　裴昭脸上的笑容显得更真心了些，两人碰杯满饮，自己的杯沿比秦玥的低了少许，一盏茶下肚，说话间就将自家老头儿也拉扯上了：“我昨日离家前再三嘱咐不许饮酒，方才回来又抱着竹叶青喝，嗓子都喝哑了，还是不肯听人劝！”

　　“我方才进来时他就一身酒气，铁定是又偷喝了，下回昭兄把酒藏起来，叫老爷子找不着！”秦玥就着茶啃青团，一面冲着裴老头眨眼。

　　“呀！秦囡囡出的馊主意！你们俩当面就商量着折腾我老头子啦，裴昭要是真听你的藏了酒，我就去你秦府赖着不走！”裴老头从躺椅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拎着他的竹叶青出去串门了。

　　秦玥和裴昭相视而笑，笑罢，秦玥才正色问：“裴阿爷身体如今可好？”

　　“还算不错，我辖制着呢，”裴昭冲桌上的酒碗点点下巴，好笑道，“不过到底喝了半辈子酒，一时戒不掉，我就给他的酒里掺了好些水，他自己也知道，才不敢请你喝酒，怕被笑话。”

　　“扑哧，那我现如今就知道了。”秦玥笑出声来，这位裴昭公子在生意场外，居然也是个妙人儿。

　　“你要方便，等会儿可留个地址，我明日命人给你送几坛子酒过去。”裴昭道，“这些年我和老头子研究了不少新口味，有几样最新的，还没出售过，挨个儿都给你尝尝，尤其有一种果奶酒，极香甜好喝。”

　　“是吗？漠北那块儿倒是有奶酒，再往南一带盛产果酒，却从未听说过果奶酒，那我就等着昭兄的好东西了！”秦玥快乐应下，漠北的奶酒味儿重，自己和秦琛都不大爱喝。

　　这一份随心所欲的诚挚是装不出来的，裴昭瞧着秦玥的做派，心下微定。

　　当今圣上风流，治下可谓是歌林舞池，美酒如海，他是个商人，手中又握着许多酿酒的方子，虽年轻却绝没有偏安一隅的打算，不趁着盛世颓靡之际狠捞一笔，难道要等到战乱四起之际，再带着养父亡命谋生吗？

　　今日原本疑心秦玥是带着什么目的前来做说客的，但此时疑心暂消，就不免和秦玥随意攀谈起来，见她有谈性有见识，跟着上自己的思路；又不似养父迂腐，一味劝自己退却，忍不住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只可惜是个女子，迟早要把这一江见地尽数没入某个男人的后宅，否则……裴昭盯着谈到尽兴时眸光熠熠的少女，半出神地想：否则未必不能引以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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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裴老爹从邻居家再回来的时候，秦玥已经离开了。

　　“囡囡走了？”

　　裴昭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困倦：“秦郡主让我跟您老告个别。”

　　裴老爹瞧着心疼，皱着眉就踹了儿子一脚：“困了就回你屋睡去！睡醒了有话跟你说。”

　　“您就让我趴会儿，我都一宿没睡了……”裴昭嘴里这么说着，一边支棱着爬起来，强忍着困意跟裴老头道，“您放一百个心，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坑您的小囡囡！”

　　生意男人跟男人谈的，他的手段花样再多，也不至于利用个小姑娘成事，虽然这小姑娘从家世到性格，确实都是块小肥肉。

　　方才裴老头借故避走的时候，裴昭就察觉了父亲的心思，现在提起来就给他说清楚，免得父亲疑神疑鬼，万一在背后做些什么，反倒误事。

　　“哼，这还差不多！”裴老头心中一松。

　　他确实是怕裴昭借着这层关系要秦玥办什么事儿，他们身份贵贱不同，平素交往只图个爽快，可一旦真求了什么事儿……

　　裴老头忍不住摸了摸胸口，一旦真求了什么事儿……他那点儿莫名其妙的自尊，就不允许他再和秦玥平等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