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安》骨花四溅

16、第 16 章

　　借着微亮的天色，秦玥和悦意很快穿梭出巷子，大街上已经陆续点起灯火，夜市即将开始。

　　“小姐，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难得出来，逛逛再回去吧。”秦玥说，她原本还打算去一趟老宅的，但方才路过时就没进去，现在已经到了大街上，就更没有折回去的必要了。
　　何况她也确实有些好奇陵城的夜市，再去看看裴昭的酒馆，顺路拎两坛酒回去，万一回去迟了，在哥哥面前也好有个托词。

　　秦玥一边想，一边漫漫看着，灯火通明的夜市看起来比明城要更热闹，店家货物也更花哨，这条主街宽大，一溜儿摆了两排流动的摊铺，叫卖声热情喧闹，也有旁边店里延出来的桌凳上，坐了许多客人，令人一眼望过去，极为热闹。

　　秦玥的目光忽然凝住，她诧异地望向方才余光扫过的角落，一辆马车静悄悄停在那里，马车下站着一剪高挑的身影。

　　秦玥想了想，今日得他援手，道谢必然是需要的，因此她主动走上前去，颔首道：“慕容公子，好巧。”

　　“是很巧。”慕容垚从花树的阴影下走出来，他今日披了一件暗蓝色的薄氅，怀里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今日在莫府，怕唐突郡主，因此不敢贸然相认。”

　　在灯光下，秦玥好奇瞥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慕容垚怀里抱着的，赫然是一只蓝色的短毛狸奴，小脸圆润，瞳眸幽蓝，极漂亮高贵。

　　没有人可以抗拒毛绒绒的引力，秦玥的眼睛闪亮亮的，忍不住轻呼一声，唇角下意识弯起来，温柔地望着狸奴，又星星眼望着它的主人：“我可以摸摸它吗？”

　　慕容垚莞尔，将臂弯里的狸奴递上去，狸奴懒散地喵呜一声，尖尖的爪子抱紧慕容垚的袖子，却没躲开秦玥的手，由着她好一顿摸。

　　秦玥手下摸着锦缎一样的毛绒绒，没话找话，试图延长撸猫时间：“下午那会儿又多亏你……上次的赔礼还不曾送去，这回的谢礼又欠下了……屡次得你相助，改天该求哥哥作陪，设宴请你一场，才算是我的诚意。”

　　“你我既然相熟，又何必这样客气，今日……可还好？”慕容垚的视线落到秦玥的裙摆上，她今日大约是要访友，穿着典雅许多，裙摆上暗绣的银色竹纹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浮光。

　　秦玥摸狸奴摸得开心，就忘记许多规矩，见慕容垚问起，便退开两步，原地转了个圈，又蹦了两下，眉眼带笑地望过来，示意自己好好儿的。

　　人声鼎沸成为暖色调的背景，面前是心上人飞扬明媚的笑脸。

　　慕容垚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等慕容垚意识到这一点时，只觉得耳尖儿的温度要上来了，很快蔓延至整个耳廓，隐隐有烧到脸颊的趋势，一时恨不能当场遁走，可这到底不现实，只能立刻垂下眼不敢再望她。

　　“喵！”蓝色的狸奴察觉到慕容垚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觉得不舒服，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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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你？”秦玥疑惑，几步回到他面前，歪着头要看他的神情。

　　“没什么，我，我有些不舒服，我们走走吧。”慕容垚仓促道，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大约没什么逻辑，乍望见长街尽头的一招酒旗，立刻拿来堵话里的漏洞，“那里，望江楼，那里的酒味道极好，环境也清雅，我们去坐着歇歇，可好？”

　　望江楼正是裴昭的酒馆，秦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慕容垚似乎的确不舒服，一路上沉默许多，秦玥也不好多逗留，脚下加快速度跟着他。

　　快到街道中段时，慕容垚觉得脸上的温度消了不少，意识到自己又在秦玥面前犯傻了，忍不住蹙眉，偷眼望了秦玥一眼，见她目光流连过街市，脚步却不停顿，显然是把自己刚才的借口放在心上了。

　　一时又欢欣，又更觉懊恼。

　　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懊恼下去，慕容垚放慢步速，决定拯救一下方才的自己。

　　他见秦玥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摊子上，于是试图重新搭话：“可要喝些什么吗，要不要试试这家的饮子？”

　　妹妹慕容妧总爱街面上的小玩意儿，有时带着仆从偷溜出来，买些吃的用的，再从角门窜回去，时常在他面前提起，说街面上的香饮总要比家里的味儿好些。

　　这玩意儿秦玥没喝过，见慕容垚有意，便笑眯眯请他推荐，慕容垚自己也不常喝，犯了难，两人只好一起听店家介绍一排颜色各异的香饮子；还是徐远给自家小侄女常买这东西，问清了秦玥口味淡，便推荐了百花熟茶给她，又给慕容垚要了木犀汤。

　　店家乐呵呵奉承：“百花茶养身，木犀汤清心，喝起来味道也好，可见这位小哥是个会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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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熟茶是热饮，味道很不错，大约是用几种什么花煮出来的，闻起一股茉莉味儿，入口起来却有玫瑰的浓香，回甘清透略涩，令人想起野地里生长的白色蒲公英来。

　　香饮用一管青竹杯装着，杯身略温，秦玥双手捧着杯子暖手，想起来就慢吞吞地抿一抿。

　　但香饮的分量少，慕容垚很快喝完，将空杯递给徐远，自己依旧将狸奴拥在怀中，宽大的袖子遮在它的身体上，只留出一双猫眼，允许它打量街市。

　　大漂亮抱着小漂亮，一人一猫就走在她身侧。

　　秦玥看得心痒难耐。

　　大漂亮身份在那儿摆着，想要抢回去摆家里看估计没辙；但小漂亮嘛，秦玥的余光望了慕容垚的袖子一眼，决定回去就求秦琛也给她搞这么一只！

　　“这狸奴可有名字？”她问。

　　“蒹葭。”慕容垚道，见秦玥变得促狭的眼光，忙解释这名字的来历，“它是去年秋天我从水边聘来的，因此这样起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这只狸奴固然可爱，名字却略冷清些。

　　秦玥漫不经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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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望江楼前的空地上。

　　脖子上打着白毛巾的小二笑着朝慕容垚迎上来：“二位客官，二楼还是三楼？”直接略过了大堂。

　　慕容垚才欲开口，秦玥便率先问道：“二楼如何，三楼又如何？”

　　慕容垚一顿，闭了嘴，视线落在秦玥如玉的侧脸，目光里含着隐隐的骄傲和欣赏，他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美大方，像一株舒展挺立的小松树，在他见过的女子里，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在陵城，女子出门一般都有长辈或仆从陪同，常用帷幔遮面，不会轻易开口，更别说会亲自和商贩交谈。

　　小二也颇吃惊，他暗自觑了慕容垚一眼，见这位公子没有露出别的意思，才冲秦玥微微一揖，笑道：
　　“回女公子的话，三楼地方小，但视野极好，有可望陵江水的雅间，也有面朝闹市专看灯火的，又清净得很，只是价格略高；二楼空间大，雅间也有，不过现在已经坐满了，您要想在二楼，又要清净，咱们用屏风把堂桌一挡，一样的！”

　　“那就三楼吧。”

　　“好嘞！您二位请！”

　　接引秦玥二人的换了一个人，不过和门外招客的小二是一样的青色竖褐，看着干净干练，一路引着二人上楼。

　　秦玥边上楼，边随意望着楼内的布局。

　　显而易见，一层大堂招待普通百姓，许多客人分散在大堂内，各自围桌而坐，热络地聊天谈笑，见到熟人便笑着招呼一两句，大约都是坊间邻居，忙完春耕后，来这里坐坐。

　　二层则要文雅些，穿着较一层要更体面光鲜，谈吐也更文雅些；三楼就更安静了，围绕六边形的木质走廊建了一圈房间。

　　小二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微微弯腰迎二人进去，又问要些什么吃食。

　　秦玥没有夜里进食的习惯，本打算要杯竹叶青了事，慕容垚却道自己未用晚膳，询问秦玥是否可以令小二准备茶点果脯。

　　秦玥挑挑眉，茶点就茶点吧，横竖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顿酒是喝不上了，但又忍不住腹诽，这人又不归自己管，干嘛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

　　这样柔顺温驯的神态，秦玥只在那些高门庶出的子女身上见到过，慕容垚露出这种神情，就不由让她多想，总不至于是平时被人欺凌惯了，所以见谁都一派小心翼翼吧？

　　也不至于啊，秦玥的视线掠过慕容垚，衣着精致，姿态雅致。

　　靖王府二公子，在这陵城也算是数得上的身份了，谁敢不长眼给他气受？

　　那根源就是在静王府了？

　　秦玥凭借自己这些年微小的见闻和春猎时的经历，很迅速地脑补出一场兄弟阋墙、双亲偏帮的戏码，看着慕容垚的眼光都带上隐约的同情。

　　**
　　真惨哦。

　　八成又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除了漂亮皮囊和温柔的性情能拿来讨嘉凰公主喜欢外，旁的本事都没有，家族也不需要他有旁的本事。

　　这种人秦玥见得多了，这年头，谁家还没备着十来八个个攀裙带的儿郎和闺女了，这样的人多集中在庶出子女中，联姻是他们唯一的使命，也是他们对家族最大的贡献。

　　但如果对方地位够高，能够带来的利益够大——比如静王府对上嘉凰公主，就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嫡子推出去，以谋取这份尚公主的荣耀和荣耀背后无穷的权势。

　　虽然慕容垚只是嫡次子，但，总不能将下一任靖王世子送去公主床上吧？

　　秦玥起身打开窗户，晚风微冷，远处江面上灯光如落星，绣船上的丝竹声随着水波一层层荡过来，软语娇音，嘈嘈切切，十足十的动人心魄。

　　秦玥的面色却慢慢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