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长安》骨花四溅

13、第 13 章

　　翌日一早。

　　秦玥醒来，是舒飞来伺候的，她可能刚从演武场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利索地给秦玥取来衣裙首饰后，就回房梁上蹲着了。

　　“……你，你给我下来，我裙子的绑带都系不上，你蹲那儿干嘛，悦意人呢？”秦玥拎着裙带，没好气道。

　　悦意被凶了，才肯叼着糖棍跳下来，近身来帮她，一边叽叽喳喳：“悦意一早就找少主请罪去了，叫我来照顾小姐，今日一早，阿晔把拜帖已经送到莫姑娘手中了，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可以过去。”

　　秦玥“嗯”了一声，心里却不大高兴。
　　自己违抗哥哥意见留下来的人，转脸去找哥哥请罪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拉着脸干嘛，因为林姑娘，跟少主怄气呢？”舒飞手脚麻利地帮她束好腰带，一面好奇地打量她，小圆脸被糖果顶出来一个半圆，咬字却清晰。

　　秦玥不太痛快的情绪被舒飞打散，她坐在妆奁前哼了一声：“你怕不是昨晚蹲房梁上偷听了……”

　　“还用偷听？就小姐昨天那脸色，”舒飞大咧咧道，手指飞快地给秦玥抹妆，“当年我爹把后娘带到我眼前的时候，我也是昨天小姐那样儿，啧，就别扭呗！”

　　“那现在呢？”秦玥忍俊不禁，她不得不承认，虽然这类比奇怪了点，但自己确实有被安慰到。

　　“现在习惯了啊，逢年过节见一见面，也还算不错……喏，我这身衣服，就是后娘给我做的，她是很好的绣娘，手底下出来的衣服比一般市面上卖的还好。”舒飞伸伸手，示意秦玥看她的衣服。

　　确实很不错，灰蓝色的面料细腻亲肤，剪裁简单流畅，但也许是为了中和衣服颜色带来的朴旧气，制作者别出心裁，在衣领和袖口处，用蓝色的丝线绣了几支墨梅，十分精致小巧，平添几分秀丽雅致。

　　“果真是好手艺。”秦玥摸了摸她袖口的蓝色花瓣，称赞道。

　　“还行叭！”舒飞喜滋滋地缩回手，继续给秦玥编辫子。

　　**
　　秦玥下楼时，秦琛和林韵瑶已经在膳厅坐着闲谈了。

　　“我来迟了。”秦玥笑着，大步过去，简直是裙摆生风，坐下又向林韵瑶问好，“姑娘昨晚睡得可好？在这儿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或是仆下们不尽心了，尽管告诉我，我来安排！”

　　“在府里一切都好，多谢郡主关怀。”林韵瑶含笑道，明眸微弯，皓齿如贝，如空谷里坦然盛开的一株白色栀子。

　　“这么大人了，你好歹庄重些。”秦琛随口道，见厨下正送上早食，便抬手舀了红豆粥，分别递给林韵瑶和妹妹，他向来不喜在饭桌上让下人布菜，秦玥也习惯迁就他。

　　因为有客人在，江东和木晔便没有上桌，而是在隔壁另摆。
　　三人餐毕，各自饮茶漱口。

　　“我下午陪林姑娘出去一趟，置办些东西，你有什么想买的吗？”秦琛问。

　　秦玥想了想：“没有，我下午去莫家走一趟，晚些回来。”

　　秦琛答应了一声，抬脚要走，又回头：“悦意今早过来请罪，被我关了静室，不是因昨天的事，而是罚她认错主子。”

　　秦玥的密睫倏然抬起，露出水润明亮的眸，随即颔首，眨眼，唇边遏止不住漫出笑意。

　　从昨日起那些幽微难明的情绪全部褪去，秦玥立刻感受到久违的欣喜和爽快。

　　昨晚拦着他处置悦意，只是一时意气，故意和他斗气罢了，悦意是秦琛安排的人，他自然有权处置。

　　而现在秦琛处置悦意，则是给所有人的一个明示，要他们擦亮眼睛，认清自己真正的主子是秦玥，而非秦琛。

　　这意味着秦琛给了自己一个选择：要不要从他的庇护中站出来？

　　这是一个机会，秦琛给自己从他的羽翼底下站出来、伸展壮大的机会；但同时也是一个挑战，她身边的人，大都是秦琛的旧属，倘若她不能收服，往后一样会尾大不掉，碍手碍脚。

　　如果这个选择出现在以前，秦玥会断然拒绝，但这个选择出现在秦琛带回林韵瑶之后，秦玥就觉得很愉悦了。

　　秦琛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于是开始向自己放权，允许自己有独立的下属，而不是如以往一样依附于他。

　　于私，兄长的默许和支持，她可以正大光明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不必伤及兄妹情谊；于公，她碍于性别，纵使能力出众，但招揽势力依旧不大容易，但如果她背后站着明城的少主人，狐假虎威，会有不少人愿意追随。

　　挺好的，如果能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即使有一日秦琛要放弃她，她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她脚步轻快地走进院子里，声音清脆地吩咐：“把悦意接出来吧，送给莫家姐姐的礼物，还需她给我筹备呢。”

　　**
　　去莫府拜访是早有打算，因此礼物其实是悦意早就准备好的，秦玥只是借个说辞把她捞出来而已。

　　两刻钟不到，梳洗一新的悦意就被木晔带过来了，她看起来情绪很差，即使刻意用粉扑白过，依旧能看到微微红肿的眼圈儿，见到秦玥，弯膝就要跪。

　　秦玥神色难辨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出走：“不要麻烦，走吧。”

　　悦意只得跟上。

　　她虽然抱着为秦琛办事的态度服侍秦玥，但这么些年下来，对这位好脾气的小姐，也多少生出些感情，因此觉得十分愧疚。

　　“不带上我吗？”木晔从书房窗子里探出脑袋，一张笑脸灿若朝阳。

　　“郡主出门带你干什么，昨晚上给你的帐本子理清楚了？”江东正进院门，闻言笑着插了一句，又问秦玥要不要派人接送。

　　“不必，派人跟着把礼物送过去就行，我去完莫府之后，还打算上街逛逛。”秦玥道。

　　江东见她不需要，也就不再多说，去书房按着木晔学算账了。

　　**
　　莫府。
　　再见到莫萱的时候，秦玥小小地吃了一惊。
　　记忆里因为每日练琴而苦恼的小粉团子，如今长成了温柔明丽的大美人儿。

　　她一身浅粉色的雪蚕纱裙，下裙百褶，轻盈如浪，周身又带一种隽永的文气，一举一动都堪称闺秀典范，见到秦玥，她先是轻轻一怔，立刻就抿着唇笑起来，往前迎了几步，握住秦玥的手：“你可算来了，我见你送的帖子，知道你来了陵城，就日日盼着，简直要望眼欲穿了。”

　　秦玥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执着莫萱的手随她进院，一面说：“姐姐盼我又不来找我，可见是说的假话！”

　　多年未见的陌生感倏然消散，秦玥似乎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心直口快的邻家妹妹，每日练完剑，气喘吁吁地翻坐到墙上，等她练完琴一起玩耍；偶尔偷懒被她哥哥罚跪后，就哭丧着小脸从大门一路跑进来，撒着娇蹭她的糕点吃。

　　“你还是小孩子脾气，怎就是假话了？我这几日特地扎了一对儿纸鸢等你；栗子糕也是日日现做，就预备着你来！”莫萱笑嗔道。

　　莫萱的屋子并不似寻常闺房，甫一进去秦玥险以为是书房，靠墙先是一排书架，满满当当摆着四书一类的卷册，窗前一桌黑色长案，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中央处搁了半页未墨迹未干的画纸，一派的清雅秀静，令人不由自主想到她的兄长。

　　秦玥笑嘻嘻地贴着她的手臂：“姐姐向来待我好！对了，莫家哥哥向来可好？”

　　“哥哥今日跟他的朋友出去了，你是知道他的，每日除了读书就是会友，再不管庶务的；来，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味儿？”莫萱捡了一块黄澄澄的小圆糕递给她，目光落在秦玥带来的礼物上，忍不住上手拨弹一段，音质清越，于是回眸好奇地问，“你在哪里寻得这样好的琴？”

　　“是哥哥从西南带回来的，我瞧着这琴材质似乎不同一般，想着你在琴道上颇有建树，大约会对张琴感兴趣，便转赠给你。”秦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桐木焦尾，羊肠七弦，大约是仿古时的焦尾琴所制，但虽是仿物，也不比原琴差了。”莫萱目光里流动着不明显的雀跃，跟秦玥笑说，“这样的好物，你就这么拿出来送人，也不知是该说你大方，还是说你暴殄天物！”

　　“怎会，萱姐姐只能夸我有一双慧眼，将这把琴赠予一位好琴师，没把它埋没在库房里吃灰。”秦玥嘴里嚼着糕点，声音含糊道，“横竖我也不懂这些，你能喜欢，那就最好不过啦！”

　　“你就是一张嘴会哄人！”莫萱扑哧笑起来，命仆下将纸鸢取来给秦玥看，又望了一眼只剩下小半碟的栗子糕，伸手拦了：“一会儿让侍书给打包带走，以后想吃了随时再过来都行，但这会儿不许再吃了，当心积食！”

　　其实一碟栗子糕也不过十来颗，每颗不过比拇指大一点儿，团团摞成漂亮的花形，只是瞧着好看，吃起来两口一个刚刚好，以秦玥平时的食量，再来两碟大约也是可以吃掉的。

　　但莫萱这么说了，秦玥就顺意地笑起来，拍拍手上的点心渣：“那就去放纸鸢吧！我也有好些年没玩过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放得起来，去哪儿呢，西郊还是？”

　　陵城西郊地势低平，又有湖泊春色，每到春日都是游人如织，文人饮酒会友，娘子相携赏春，也有一家老小带着吃食出来玩耍，每到天气好的时候，往往满天都是形状各异的纸鸢，争奇斗艳，煞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