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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新年快乐 ...

  •   郭云裳的咨询变成了一周一次,她那悲伤逆流成河的状态又持续了两回。
      宋奇换了部门后,因为尚不堪大任反而加班少,周末都有空陪同郭云裳去做疏导。
      尽管唐老师安慰宋奇说比起郭云裳永远藏匿过去并尽量做若无其事状,她现在能够伤心也是好事,情绪得到适当的发泄才有助于健康。
      但宋奇作为外行,她一看到郭云裳满溢的哀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叫停的冲动了。
      而且郭云裳更有一重折磨她之处,是尽管郭云裳的难受要渗透她的骨骼冒出她的身体了,但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在宋奇觉着自己要被这无声的凄怆给同化之际,郭云裳在回家的路上说她想吃炸鸡腿。
      她几乎是指导着宋奇做这一道菜——先洗净焯水,再放些基本的调料炒,炒完加水炖鸡汤,盛出鸡汤后,再把鸡腿拿油炸出一层酥脆的皮,撒一层十三香上去。
      在这道菜进行到第三道工序的时候,宋奇便已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在郭云裳的爸爸从呼市回来的前一晚,她曾问过郭云裳她老家怎么做鸡肉,那次的谈话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现在这答案就在眼前了,这不是她老家的吃法,而是郭云裳独享的吃法,她听郭云裳的爸爸不止一次提过郭云裳小时候挑嘴——杂粮不吃,内脏不吃,肥肉不吃,鸡皮猪皮不吃,香菜不吃,韭菜不吃,西红柿都不吃!
      在九十年代的偏远乡村,物质算不上富裕,她妈妈为了哄她吃饭,忙碌之余也顾不上什么叫健康食谱,只能顺着她嘴馋的样子拿事物焦黄酥脆的外表和十三香或者方便面调料包来糊弄她。
      糊弄着糊弄着,这成了表达爱意的一种形式,即使长大了的郭云裳已不再挑食,每逢她回家,她妈妈还是要用这繁琐的工序,来承载自己的关怀。
      这道菜理所当然的失败,超市里的鸡肉不像她家里的土鸡一样经过长期喂养而耐得住煎炸蒸煮,在炖汤的时候已经皮肉分离,进而肉都从骨头上退了下来,就连鸡汤,闻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郭云裳就在宋奇身后站着,在宋奇转过身去说明情况之前,她在后面环住宋奇的腰,脑袋埋在宋奇的脖子里,轻声道:“别回头。”
      新落的眼泪是烫的,过一秒钟便迅速冷却,积攒多了,顺着宋奇的脖颈往后背流淌,像凌迟,有迹可循的割破了她的皮肤,那冰凉的感觉一路渗透到她心里去。
      但郭云裳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绵延不绝的眼泪。
      在宋奇被这样的刑罚逼到丧失知觉之前,郭云裳才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热气,呵在宋奇颈窝里,似乎叫宋奇也跟着活了过来,只听郭云裳说:“我妈妈去世了,宋奇,我没妈妈了。”
      尽管在宋奇心里,但凡她力所能及,在这样的时候她愿意为郭云裳做尽一切可能的事,但那也无法给郭云裳变出一个妈妈。
      在逐渐年长的过程中,失去至亲是所有人终将面对的无解的课题,那是生命规律的诡谲之处,是人在尘世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之处。
      宋奇只能在厨房灶台前这方寸之地,和郭云裳一样无助而彷徨地问:“我现在可以转过身吗,我想抱一抱你。”
      在她们这个烟火气十足的拥抱里,郭云裳依旧言简意赅地说:“我这两年想起这件事,总觉着恍惚,要追根究底地看到真凭实据,才相信自己没有记错。”

      “可我那时候要是早点发现,也许我妈妈还能救过来。”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妈也可以在我爸得这个病的时候就跑掉,那时候她年轻勤快还漂亮,无论干什么,都比留在我们父子身边强,她这样为了我牺牲了一辈子,可是我却,我却……”
      郭云裳哽咽地说不下去,愁怀与悲绪,只化为一声颤抖的长叹。

      宋奇捏着她手臂把她从怀里扯出来,急切地道:“不,不!不能这样想!郭云裳,你不能因为别人爱你而自责自苦,而且你妈妈的事,终究是个意外,我们得,得接受那些无法阻止的意外……”
      郭云裳为此责恨她父亲虽然无理,但至少不会像自责那么内耗,那么苦楚。
      郭云裳抬起眼睫,她的眼睛红肿湿润,像寒天雪地里开错了时节而极易凋敝的一支海棠,她认了命似地说:“是,要接受无常的生活中,自己力不能及之处,我在……试着接受了。”
      尽管接受的过程,像赤脚走过荆棘地一样,夜半都能把人从梦中痛醒过来,但她确实已走在这条路上了。

      这顿饭做得差强人意,但对郭云裳的爸爸来说,依然是外卖之外难得的家常菜。
      这些日子他已逐渐习惯了使用他那条不甚便利的腿,并在漫长无聊的自我禁闭时光中,学会了给别人发微信视频,聊获安慰。
      长期吃药的缘故,没有其他刺激的情况下他的病情还算稳定,发作的症状,严重的时候是整夜不睡觉地咒骂,但只有那么一回。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胡说式的自言自语,或者极端易怒,极其自怜自艾,当然也骂人,但都不是宋奇认识的人,宋奇没什么感触,也就觉着无伤大雅。
      在饭桌上,他问郭云裳最近怎么都没出差,她以前经常出差的。
      郭云裳道:“最近做本地的项目。” 说了跟没说似的。
      其实也是部门内部照顾,附近的项目给她做,项目结束后的空闲期就安排她继续她之前未完成的整理库房大业和其他几个项目的标准化。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郭云裳的爸爸道:“工作还是要好好干,要是爸爸拖累你,你再把我送养老院去好了,你出完差来看看我,接我过来住几天就行,旁人说得你不要管,爸爸知道你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
      郭云裳掀起眼皮看了对面那个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男人一眼,又垂下了眼睑默了一瞬,道:“后面再说吧。”
      目前也可以就这样拖延着过。

      宋奇因有感于郭云裳痛失至亲后过度的创伤,这礼拜回单位上班后,心有戚戚地给余明霞打了个电话,她痛下决心要耐心而平和地跟余明霞说上几句话,不求冰释前嫌,但求赢一个客气而和平的相处模式。
      可惜她这电话并未接通,隔了一晚上,也没有电话回过来。
      余明霞是独居,宋奇难免惴惴不安,她思索一番,发现能打听余明霞状况的靠谱之人竟然还得是陈周,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但在她打出这个电话之前,陈周的电话先打了过来,这人在电话里四六不着地说陈靖准备在圣诞节那天领证,在嘲讽了陈靖过洋节之后,还很欠地问宋奇对此有没有感想。
      宋奇能有什么感想,但跟陈周也解释不通,只能送他个大写的“爬”字。
      陈周又说袁昕相亲相到一个富二代,在双方家长的压力之下两人接触一个月,一个月也不够袁昕对此人培养出什么感情,遂提分手。
      奈何对方面上答应分手,背地里却还拿袁昕打掩护并以给袁昕买礼物为由问家里支取大额金钱,一度闹得双方当场对峙的地步,袁昕虽然亮出自己所有的收款记录以及对方说送礼物时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勉强自证了清白,但毕竟不光彩,被她妈大骂了一顿后,委屈地跑到他那儿大哭一场。
      寄特产那次和袁昕通电话袁昕还没提及此事,宋奇不禁有点担心,但陈周又很贱地说幸亏宋奇喜欢的是女生,不必接受相亲摧残。
      宋奇听他又夹三扯四讲很多贱话,气地准备挂电话之前看到日期,忽然反应过来,直眉楞眼地问:“陈周,你是不是快考试了,你是不是紧张?”
      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号,隔天就是研究生考试。
      这一个月,新闻陆续报道江城有不明原因肺炎病例,休息时间,还有人在办公室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新闻,倒是考研和这群打工人相距甚远,没人关注。
      陈周啊了一声,死鸭子嘴硬地说:“有点吧。”
      宋奇笑了:“只是一点吗?没在你的兄弟们跟前求个安慰?”
      “都二战了,那我只能说我信心满满,逢考必中!”陈周顿了一下道:“确实很紧张,今儿办入住,有人一边给前台拿身份证一边背政治,我一下子腿都发软。”
      宋奇不知怎么安慰,只沉声道:“支棱起来啊,你那么认真复习,肯定能行。”
      陈周笑了笑:“嗯,我确实很用功地学了!不过这次要是考不过,我就得出去工作,最后一搏,难免发憷……大概我也见过你超狼狈的时候吧,就这种怂话跟你说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这倒是实情。
      大考在即,宋奇除了给他加油打气,都不准备跟他打听余明霞的状况了,她想起之前郭云裳的办法,准备给余明霞点个外卖试探一番。
      陈周却问:“你好像缓解了一点我的紧张,作为回报,你有啥疑问我也可以给你解答。”
      陈周听了宋奇的担忧,倒毫不推辞:“应该没事,我给你打听,正好转移下注意力。”
      晚上的时候陈周回过来微信消息,说余明霞没事。
      她没事,只是不愿意搭理宋奇而已。
      某种程度说起来也是好事。
      考前紧张的陈周考完后反而轻松,他给宋奇发微信,三个大字加一个感叹号——哥稳了!
      宋奇竟然由衷地替他高兴,都忽略了陈周比她小还占口头便宜这件事。
      圣诞节当天是工作日,他们部门已婚男士吐槽现在都不倡导过洋节了,而且每个节日都是购物节,毫无新意不说,多年形成的习惯,给另一半的礼物还不能不备,真是精神和钱财都极受损伤。
      宋奇对过节不算热衷,但因为大家都晒送出去的礼物,她又有点跃跃欲试,到购物平台上看了一圈又有点颓然——如果换租的话,她想分摊房租,那似乎比礼物更实际一些,而且就算租屋,搬家后总不免添置些家具。
      钱有更要紧的用处,宋奇就打消了过节的念头。
      在元旦之前,她们终于找到了理想中的房子。
      尽管有两间卧室紧凑地只能放一米五的床,甚至客餐厅合并起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块,但它确然是郭云裳要求的小三室,且朝向好,有电梯,还有个小电视可以给幽居家中的老人解闷郭云裳便说定了价格,元旦放假时准备搬家。
      要不是宋奇给郭云裳现在这个租屋里添置了杂七杂八的一些小物件,还多了个郭云裳的爸爸,郭云裳那居家的风格,是只要把衣裳和日用品打个包,就能卷铺盖走人的程度。
      即便如此,收拾三个人的细软和他们自己的家具也只用了一天,这屋里除了郭云裳放在简易衣柜里被衣裳盖住的一个装过月饼的大铁盒子外,宋奇熟悉其他所有的东西,她们简直是极简生活的践行者。
      元旦这天晚上,在郭云裳同事的帮忙下,两辆小轿车就把三个人连同他们所有的家当都搬到了新的地方,节日假日,大家要回去陪家人,这顿答谢的饭就留在以后。
      东西不多,两个人轻而易举就照着以前的模式物归原位,包括那个铁盒子,依然收在衣柜里。
      新房子没有燃气灶,燃气卡里余额也所剩无几,收拾妥当后还是冰锅冷灶,好在银山大街附近有商业广场和步行街,吃饭不是问题。
      晚上七八点钟,街上人烟稠密,灯火通明,附近高楼的幕墙上循环播着新年快乐的广告语,沿街店铺里风格各异的歌曲顺着门缝飘出来,商场外面挂了两个大荧幕免费放电影,不嫌冷的人围了一圈在看,沿街还有售卖玩具、鲜花和气球的摊点。
      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发卡,拿着小雏菊玫瑰和尤加利叶子混扎的鲜花热情兜售,她们的主要目标是年轻情侣,客户定位精准,是以销量可观。
      宋奇老远看见,很想买一束,到跟前时果然也被拦住推销,那姑娘笑笑地:“小姐姐要给自己买束鲜花吗?新年发发发,永远美美哒!”
      在宋奇伸手之前,另一个小姑娘也忙着帮腔推销:“也可以送给旁边的小姐姐哦,这是最后一束了!”
      郭云裳和她同时说好。
      最后是郭云裳付的钱,那两个姑娘把花递到宋奇手上时一直在笑。
      其实并不便宜,但她们两个笑眯眯地跟他们三个人说:“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郭云裳的父亲很不能理解地道:“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放两天干了还不是扔掉,一点用都没有,钱都白花了!”
      宋奇还怕郭云裳因此扫兴,即时去关注郭云裳的情绪,郭云裳笑着说:“有什么关系,开心就好!”
      他父亲也跟着呵地笑了:“那是,你高兴就好!”他怜爱地抹了一把郭云裳的头发,道:“我的云云高兴了就好!”
      郭云裳并没有躲。

  • 作者有话要说:  2022年6月11日,20:26.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2022年7月08:怎么回事,昨天一天多了七八个收藏,我都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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