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恋爱》蒜苗炒肉

98、依恋

　　周末宋奇的重任是带郭云裳的爸爸熟悉周围的环境，郭云裳不能一直不上班，而她爸爸总不能一直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项工作郭云裳已经进行了一天半，要说成果么，确实有点一言难尽。
　　宋奇周五过去的时候，这父子俩大概才因为熟悉环境这件事闹过别扭，出乎宋奇意料的是，这回被气倒的人是郭云裳。
　　她爸爸给宋奇开门以后，有点胆怯又有点委屈地说：“我今天把云云惹哭了，人家不理我。”
　　据郭云裳父亲的描述，是郭云裳教他坐电梯和认单元楼，来回几次他学不会，郭云裳那脸色就不对了，借用原词——“歹狠狠地”盯着人看。
　　郭云裳的爸爸被看得心头火气，于是扬言既然郭云裳不待见他，他索性不住了，他要独自回老家，老死家中，让郭云裳逞心如意。
　　郭云裳闻言直接罢工，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冷战。
　　可怜天下父母心，郭云裳的爸爸先回心转意，冷静下来时便后悔自己惹郭云裳生气，他去找郭云裳时，郭云裳躺平在床上不声不响不理人，哄了半天，郭云裳的情绪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有更坏的迹象。
　　宋奇推开卧室门时，郭云裳的爸爸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而郭云裳面对着墙侧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奇把郭云裳的爸爸劝了出去，她盘腿坐在郭云裳身后，做好了要哄郭云裳的姿态，还未及开言，郭云裳先扭过身来，裹着被子一下子扑在她怀里，闷声环住了她的腰。
　　宋奇愣了一下，觉着她又可怜又好笑。
　　病人的腿需要适当的锻炼，晚饭后一行三人去楼下遛弯，郭云裳陪了两圈，就自己跑步去了，宋奇挺有耐心，陪郭云裳的爸爸慢悠悠地走着，听他讲过去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一生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被诊断出精神分裂症之前，他和村里其他的壮劳力一样，在农闲时间出去打工，或者喝酒划拳，下棋胡侃，甚至热爱武侠小说。
　　但来势汹汹的疾病像一个牢笼一样，囚禁了他三十七岁后的人生。
　　不算郭云裳的妈妈去世后他被郭云裳送去治疗，他之前就辗转住过两次精神类专科医院，长期服药，不时复发，在神思混沌中困居乡下，种地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帮手，他当然不能再喝酒，也丧失了对小说的热爱，更不会去下棋，甚而，连和人交流也变得吃力，别人不爱听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车轱辘话，他也不大理解外面的一切。
　　在疾病的桎梏中苟延残喘这些年，唯一没有丧失的，或许只有他本能的，对子侄一辈的爱了，他不光给宋奇讲郭云裳的小时候，也夹缠着讲那些宋奇不认识的，郭云裳的堂哥堂姐的小时候，宋奇听得直笑。
　　郭云裳跑了两公里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慢悠悠踩着漫步机休息，宋奇和她爸爸走过去有一段距离了，她还听到他爸爸的笑声。
　　郭云裳从单人漫步机上下来，找僻静的地方，给唐老师打电话，特别抱歉这么晚打扰，但又似乎不得不打扰。
　　唐老师听她约第二天的咨询，她排不出时间来，便鼓励她，可以先在电话里聊聊，而后便安静地听完了郭云裳堪称逻辑混乱的讲述，她道：“郭女士，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揣测，也许你妈妈从前的心境，和你现在的心境，有相似之处。”
　　郭云裳茫然的啊了一声。
　　唐老师谆谆善诱地道：“你说你妈妈是因为你的拖累，才在你父亲生病的时候没有一走了之，而是一辈子耗尽心血来支撑这个家。
　　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但我们也必须承认，从客观上来讲，二十年前的农村，女性基本是文盲或半文盲状态，在他们的父母兄弟不支持的情况下，他们要是选择离婚，那之后出路大多都不会好，她们就算是出去打工，识文断字也得是个基本条件，你妈妈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何况，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妈妈具有极强的责任心，也极有主见，那她留在这个家里，是她综合考虑后主动选择的结果。
　　在家里被一个精神疾病的患者折腾地一贫如洗，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会是你妈妈的负担和拖累呢，那应该是她的希望和支撑才对，郭女士，你是你妈妈艰苦生活中的甜头，是她的力量来源啊。
　　就像现在，接受心理辅导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因为要直面过去和自己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可你忽然之间从抗拒到硬着头皮主动配合，甚至现在对进展急切了起来，那总不能因为宋女士是你的负担，你才甘为她如此努力吧？你也是因为宋女士，对自己的生活有了希望，才会这样，对不对？”
　　郭云裳埋着头消化着这些内容，而唐老师又道：“郭女士，我们虽然难以清楚阐释父母爱孩子的奥秘，但一个人不必要为承受了这样的爱而自责或者愧疚，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那也应该是以爱回馈。”
　　郭云裳仰起头，冬夜晴朗，蓝的无边无际，寒星远而稀疏。
　　她轻声道：“可我好像没有爱。”
　　唐老师笑了笑：“咱们聊得次数不少了，我听得出来，你因为父母亲的相处模式，在极力避免和她们其中的任何一方相似。
　　你不认同你母亲的生活方式，那意味着委曲求全牺牲个人付出全部，当然你的父亲因为生病的缘故，在你眼里，更多是个一个拖累的符号，所以你尽可能避免长久的亲密关系，也算是一种自洽的方式。
　　你总说自己不是个负责人的人，可是就你所说，不论是你母亲在世时你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还是她去世后你对你父亲的安置，亦或你对宋女士的态度，客观来说，都是负责任的表现，那你觉着这一切都苦不堪言，根本无力承受吗？”
　　“不……”郭云裳低着头，像是仔细思索，而后道：“不都是。”
　　唐老师：“是啊，想必你母亲的生活也是一样，尽管充满苦难，但不是你臆想中那样不可承受，她也有满怀希望的时候，有欢愉的时候，只是我们平常过日子，很少停下来细想这其中的事情。既然父母的生活不是痛苦的泥沼，你当然不用刻意避开，而且我们也没法绝对避开的！
　　何况，他们把你培养地温和知礼，勤恳踏实，有爱心和责任心有底线，为什么要避开这些优异之处呢？”
　　宋奇找了两圈才找到郭云裳，等她打完了电话才过来，“工作吗？看你聊很久。”
　　她和郭云裳并排坐下：“我把叔叔先送上去了，他嘱咐我早点叫你回家，外面冷，别感冒了。”
　　郭云裳嗯了一声，歪着脑袋靠在了宋奇肩上。
　　宋奇笑了笑：“你今天怎么这么娇？”她望着幽远的夜空，有点惊喜地道：“诶，今晚星星好亮啊！咱是回家呢？还是要我陪你看星星看月亮，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郭云裳：“你跟我爸说什么？”
　　“挺多的，说有次你带他去医院，根本不会觉着他得了这种病丢人，一路都拉着他的胳膊带他坐车带他过马路，别人看见都羡慕地不得了呢！”
　　郭云裳回想了一下，那大概是高中时候的暑假吧，就因为她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不嫌弃他的异常和笨拙而耐心地护了他一次，他高兴了好久，不厌其烦且事无巨细地把这趟行程给每个能说上话的人分享了无数回。
　　宋奇有一张郭云裳的表姐发来的，郭云裳高中军训时候的照片，她想象着那个晒得黑黑瘦瘦的郭云裳带着她父亲去医院的样子，她或许很专注认真，并且心性活波，会逗病人开心，在她父亲惶惑的时候小心地保护着他！
　　宋奇想得心里满是柔情，在郭云裳头发上亲了一下。
　　周末两天宋奇接手了带老人认路的工作，倒被他稀奇古怪的错误逗地大笑不止，当病人也能用自嘲而不是自怜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时，反而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果。
　　尽管勉强认识了路，但郭云裳爸爸的腿不能蹲，不能跪，有时还使不上力会绊一下，诸多的限制加上他长期服用精神疾病类药物，行动比常人笨拙一点，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大愿意出去。
　　而况，他对陌生的环境有本能的恐惧——语言不通，不会过马路，且随时晕头转向。
　　是以虽然训练完成，但据郭云裳反应，在她上班期间，她爸爸还是像关禁闭似的在家宅着，等她下班了再带她出去遛弯。
　　他也不敢过分地走路，稍作锻炼后就在小区的长凳上坐着，等郭云裳跑完步了再带他回家。
　　郭云裳这个礼拜从跑两公里累个半死进阶到了跑两公里刚刚好，每天要给宋奇炫耀一下运动记录。
　　上班期间没人做饭，郭云裳还三不五时会加个班，不加班的时候厨艺也是忽高忽低，她爸爸在吃了一个礼拜的外卖，并间或遭受亲女儿的味蕾荼毒后，这周五晚上吃到宋奇做的家常菜，默不作声干了两碗米饭，舒出一口长气。
　　怪可怜的。
　　周六早上郭云裳和唐老师有约，她俩大清早带着郭云裳的爸逛了一趟菜市场，买好了菜，再把人送到小区门口，让他回家等待，她们两个一起去唐老师那边。
　　宋奇有点困顿地倚在车窗边，看郭云裳一直在盘手机，她好奇凑过去一看，疑惑地道：“干嘛看房子，你又要买房了？”
　　郭云裳笑：“我倒也不至于这么有钱，我是想换租，租在银山大街那边。你往我这边走的时候，地铁会路过一个人力资源什么的站，你有印象没，就那附近？”
　　宋奇虽然是个周末的住客，但因为给这房子里添置过不少东西，对这房子都有感情了，她劝道：“是有印象，但是……干嘛换啊，这儿东西又齐全，你上班又近，离叔叔住院那个医院也近，离唐老师也不远……”
　　郭云裳接着话头道：“可是离你好远啊！”
　　宋奇：“……”
　　郭云裳划着手机看租房平台上房子的简介，“住银山那边你地铁直达，随时可以过来。”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睛看宋奇：“我要是不加班，也可以去找你。”
　　这言下之意怂恿着宋奇不受控制地去想可喜的未来，郭云裳兀自说道：“最好能有个小三室，多出的一间可以布置成书房那样，如果有案头工作要加班，咱还有地方舒舒服服的办公。”
　　宋奇笑道：“你是什么魔鬼，为什么要在家里加班，单位加班还不够吗？”
　　但还是凑过去和郭云裳一起看房源信息，“要不然我搬出宿舍吧。”他们单位宿舍倒是不限制住几年，但是搬出去后再要回来，未必能有空余床位。
　　“宿舍床位留着啊，万一你讨厌我，可以有地方躲。”
　　宋奇气地掐她胳膊，郭云裳躲了一阵，低声告饶似的：“但说实话，你得给自己留后路，别人随便给点糖你就跟着跑特容易受骗的，你这典型缺爱表现，你赶紧祈祷我是个好人吧。”
　　宋奇倒不闹了，哼了一声自嘲道：“好像真的诶，你说的缺爱表现那个。”
　　郭云裳便顺势问：“过年你回家吗？”
　　“不知道，还那么早的事！”
　　但细想想，也不早了。
　　郭云裳道：“回吧，心意还是要尽一下的。”
　　往咨询室去的时候她两个还说说笑笑的，等郭云裳从咨询室出来，又完全是另一种气氛，但唐老师说，不必刻意找话安慰，无论任何情绪，消化起来都需要时间。
　　郭云裳不掉眼泪，她的悲伤凝在眼眸里，一抬眼，宋奇觉着连自己都要被她的难过包围住了。
　　坐车回去时，宋奇先是挽着郭云裳胳膊，后来觉着不够，便环着郭云裳的肩膀，郭云裳安静而顺从，让宋奇觉着臂弯里环着的是一弯深蓝的湖泊，哪怕轻微晃一晃，那蓝色就要倾泻出来，染满一车的愁绪。
　　但第二天睡起来，郭云裳似乎又好起来，拉着宋奇，甚至带着她父亲，去银山看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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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2年6月10日6:52.
早起想跑步，但是耳机忘办公室了，于是改了这一章，大清早也是很迷惑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