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退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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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奇离开之前，和郭云裳把厨房墙上的血污擦干净了，冷白的瓷砖上糊着几道血迹，跟案发现场似的，她出门的时候顺手收走了垃圾袋，并给垃圾桶套上新袋子，这是她搬出来独居后养成的习惯。
回程地铁上宋奇刷运动排行榜，郭云裳步数在半小时内激增，她烦躁地揉了揉额头，想不来郭云裳是在楼下跑圈呢，还是在家里推磨似地转圈。
总得来说，郭云裳还是焦虑吧。
宋奇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白活，咋咋呼呼地当着郭云裳的面好一通发泄和表白，这一场超常的临场发挥不光让她舒畅，甚至边说边想地，还梳理了一遍自己纠结的心绪。
可是郭云裳呢？郭云裳始终像个锯嘴的葫芦似的，她觉着郭云裳有一肚子的郁结需要吐槽发泄，但她却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要把那些事捂烂在肚子里，只字不提。
宋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从认识郭云裳到现在，郭云裳的情绪永远是克制而平稳的，她是温柔，但不热烈，她不软弱，但也没和人大声争吵过，她当然和人聊得来，是个捧哏大王，也说工作和出差那些皮毛的趣事窘事，但从不涉及到自己的私生活……
当然，除了凤原分别那次她听到过郭云裳哭之外，她没见过郭云裳敞开了吐露自己的感情，更别提能发泄自己的情绪了！
这个问题严重得让宋奇猛地坐直了身体，又无力地瘫坐下去，慢慢来吧，她想，她们现在离得这样近，或许经过漫长的陪伴和感召，郭云裳就会像游戏里的豌豆射手吐豆子一样，嘟嘟嘟吐出郁结在她心里的块垒。
盲目的乐观让宋奇独自笑了起来，反思自己是怎么了呢，她从前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自信和积极心态，果然恋爱让人降智吗？可是也充满了饱满的欢愉，像认识了新的自己！
宋奇到宿舍时已将近九点半，程芹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了热情，正架着手机边嗑坚果边追剧，零食袋子和坚果壳快要填满她脚边的小纸箱子，见到宋奇，她关了手机仰着头道：“大奇姐，酒还有，故事还有吗？”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响着，应该是高琪在洗澡。
宋奇在那三张扇形排布的椅子里挑靠边的坐下，舒了口气道：“有。”
程芹忽然凑过来了，看见她还肿着的眼睛，和搭在桌沿上，缠了一圈纱布的左手，愣了一下，先跑去拍卫生间的门，叫：“小琪姐，小琪姐！”
水声很快就停了，卫生间的门一开，里面潮热的气体呼啦一下涌了出来，高琪有点不耐烦地问：“你叫魂呢！”
不知程芹说了什么，似乎只有片刻的时间，高琪已经裹着睡衣过来了，头发用干发巾包住了盘在头顶，露出的发梢还在滴着水。
宋奇似乎明白了过来，在她们询问之前，她率先亮出包着纱布的手，不以为意地道：“这个……打架时碰破了。”
程芹恳切而愤恨地问：“他，他竟然打你？！”
随着她的疑问，高琪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脸上，那目光是沉重而忧虑的，让宋奇想开个玩笑的心都淡了，只好说：“没打架，是我不小心磕得。”
程芹不愿相信，很硬气地道：“不管他是谁，对你多重要，他要是打你，我们可不同意，打人犯法的！”
宋奇被她的诚恳的良善羞臊地几乎抬不起头，她想，必须坦白，立刻，现在。
高琪看出这其中的门道，急急地披了件衣裳，坐在了中间那张凳子上，道：“坐下来慢慢说，酒也不许喝。”
她怕要是两人带了酒，冲动起来都没个收敛，说些覆水难收的话。
程芹暗自把宋奇的遭遇当做家暴，严肃事件当然不能再喝酒开玩笑，她三罐酒都收起来放在了书架上，坐在高琪身边，道：“大奇姐，你有什么事都要跟我们说，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你不要让别人欺负了你。”
程芹越是毫不知情的善良，高琪久越觉着紧张，她揉了一把程芹的头发，道：“好，咱丑话先说在前头，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帮谁，骂架要讲分寸，打架更不允许，默认谁先动手谁理亏，我就帮另一个了！”
她这话着重对程芹说，所以看着程芹问：“明白没？”
程芹瞪大眼睛摇头：“为什么？不管谁先动手，打女生就是渣男的错，肯定是帮大奇姐！”
高琪忍无可忍，在程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你闭嘴吧先。”
程芹顺从地点了点头：“好，我闭嘴，那大奇姐你说。”
宋奇在她们专注的目光锁定自己之前，趁那点余勇在心头，先掐头去尾地道：“是郭云裳。”
她必须先说出这个让一切无可退改的名字。
高琪对这个叙述顺序毫无预测，她生怕程芹闻言暴动，是以紧张地关注着程芹的动静，连宋奇开头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观察了一阵，她发现程芹并无异样，才稍微放松地去听这一段对她自己来说，并不甚关注的旧事。
宋奇讲得前言不搭后语，高琪跳跃着听了几段，发现宋奇说的这个郭云裳和她认识的郭云裳好像是不搭边的两个人，她们只是拥有同样的姓名和职业而已，这个郭云裳不知道是不是有大长腿，但她一点儿也不高冷，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会已读不回经常失联……
而她认识的郭云裳，都是从程芹的讲述里来的！
高琪不由地看了一眼程芹，她粉白的脸庞在台灯的暖光下有莹润的光泽，专注的时候眼睛一眨也不眨，还微微张着嘴巴，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孩子，她怕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和宋奇相处时宽和明朗，温柔坚韧的郭云裳，和她心心念念的女神是同一个人。
高琪忍不住地揉了揉程芹的头顶，程芹像个不倒翁似的靠过来，把脸埋在了她的胳膊上。
宋奇看到这一幕，便住了嘴，她看着程芹抽泣似的耸了耸肩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站起来微微弯着腰，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程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她心里的疑问太多，都找不到头绪来质问了。
宋奇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说了好像都是给自己找借口，她那忽然福至心灵的伶牙俐齿好像也只有对着郭云裳的时候才特别有效。
她道：“对不起，我真的，我……”她顿了顿，也只能冷心冷面地续道：“现在这个情况，郭云裳更需要一个……”
宋奇话没说完，手机先响起来，在程芹桌面上嗡嗡地震动着，郭云裳的微信头像在屏幕上亮起来，程芹也看见了，她心里那两个因为宋奇的讲述而都不甚真切了的郭云裳的影子一下子重合起来，清晰而生动，让她明确地意识到她那大张旗鼓的单恋终究要以落寞收尾。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宋奇被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是高琪转过身去揽着程芹肩膀哄她，并对宋奇道：“你接你的电话吧。”
宋奇边接边出门去，这是今晚和郭云裳的约定，请郭云裳十点半的时候打视频监督自己早睡，现在时间才刚闪到十点三十分，郭云裳大概是掐着时间，在二十九分半拨的视频吧。
宋奇搓了搓脸，搓掉脸上丧气的表情，接通视频，郭云裳已靠在床头，看光线，大灯还没关，她支着头看着镜头。
宋奇笑：“你今晚很自觉嘛！”
视频有延迟，过了一两秒，郭云裳的声音才传过来：“你衣服都没换啊！”
宋奇噔噔噔往楼下跑：“可不是么，我们……聊天，你呢？”她没提郭云裳半小时步数暴增的事，怕她看得太紧，让郭云裳有压力。
郭云裳冲着视频亮了亮瘫在膝头的书，视频对焦不好，宋奇只看到一长篇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不由瞪大了眼睛凑过去看，但她的英文水平，就那句“it’s my pleasure”都属于超常发挥，凑近了也看不太明白，只有冲着镜头的一脸茫然，显示在郭云裳的手机界面。
郭云裳翻出封面对着镜头，有点叹息地道：“你都快看对眼了！”
封皮竟是个和郭云裳的被子特别和谐统一的蓝色，宋奇一字一顿地念：“《西南联大英文课》？”
郭云裳又把书放回了膝盖上，宋奇从她拿书的姿势感受到了这本书里知识的分量，由衷地感叹道：“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吗？我都自惭形秽，觉得不配和你对话了！”
视频的卡顿让郭云裳嘴角那一点微弱的笑意延迟着传送过来，她道：“催眠的。”
“那有效吗？”
郭云裳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的困意比较随机。你呢，不去睡吗？”
“啊……我，我马上就去睡。”她有点试探地道：“郭云裳，你那个失眠，真的要去看看。”
郭云裳淡淡的“哦”了一声。
“据说周五的时候医院人最少，我陪你去。”
郭云裳蹙眉的表情延迟的显示在宋奇的手机屏幕上，是满脸不耐烦，但却忍耐着没有发作。
宋奇有点自责，觉着自己光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执行起来，却跟个老妈子似的烦人，还总在郭云裳的雷区蹦跶。
她当然不想把郭云裳惹翻，白天惹翻犹可恕，晚上人家本来就睡不着，自己还作死的上赶着给人家添堵。
于是宋奇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那个英文课讲什么故事啊，会不会情节太跌宕起伏，你越读越精神了？”
“不讲故事，是英语教材啊。”郭云裳翻了翻道：“赛珍珠，林语堂，胡适，毛姆等等，有选他们的文章。”
“那你看到哪里了？”
郭云裳瞥了一眼标题，道：“《The widow and her son》，孤儿寡母……”她还没说完，看见宋奇捂着脸说了声：“卧槽！”
郭云裳问：“怎么了？”
宋奇生无可恋地说：“你这个口语，让我想起了我今儿在你面前献丑说的那句英语，真的，你当时怎么不笑场的？我都没脸做人了！”
郭云裳笑了起来，宋奇放下了捂脸的手看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郭云裳笑完了，垂着眼睛顿了顿，又抬眼道：“周五我自己去医院吧。”
“啊？”这个跳跃有点让宋奇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哦。一个人能行吗？”
“又不是残疾了，一个人为什么不行？”
“啊……是。那，那你早点睡，都十点五十了。”
郭云裳挑了下眉：“你呢？”
“我马上。”
郭云裳看她这个马上也并不是字面上就要行动的意思，问道：“怎么啦？”
宋奇叹了口气：“就……把程芹惹哭了啊。”她埋下头道：“我真是个坏人。”
郭云裳哦了一声，道：“你再装！”
宋奇抬起头来，其实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她道：“是，我满心欢喜，所以显得更坏。欸，别管了，你睡吧，我再待五分钟就上去。”
“那要不然我给你读一段儿？”
宋奇受宠若惊的：“那你会不会更睡不着？”
“那你到底要不要听？”
宋奇很没立场地说：“要。”
郭云裳哗啦啦翻着书：“《The widow and her son》有点惨，换……《A Pair of Woodpeckers》吧，一对儿啄木鸟。”
宋奇在宿舍楼外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笑道：“你随便读，我听不明白得。”
郭云裳把那本大块头立在膝盖上，轻声念道：“I had been reading in Hudson’s Green Mansions that very afternoon,and as I walked along ...”
被手机震动惊动，宋奇坐直了，已经晚上十一点二十二分，和郭云裳的视频还没挂，她却睡了过去，是高琪打来的电话。
她挂断了电话给高琪发微信说自己马上回来，一边叫郭云裳：“别读了，赶紧睡吧。”
郭云裳闻声才露出脸来：“早没读了，第二段读一半你就迷糊了！你要睡台阶了吗？”
“我要回宿舍了，你还不困吗？”
郭云裳合起书：“睡着看吧，也许睡着睡着就困了。”
宋奇站起身，缓了一下猛然起来的头晕，活动僵硬的四肢：“那你关灯。”
郭云裳啪地摁灭了灯，黑暗铺满了整个手机屏幕，在那黑暗里，郭云裳道：“晚安。”
作者有话说第74章 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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