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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夜雨 ...

  •   大雨瓢泼,路灯的光晕在绵密的雨幕里浓缩成一团模糊而孤独的光晕,照不亮方寸之地。
      小宾馆的前台如同虚设,老板早去睡觉了,宋奇站在宾馆门口的光源下,也是这灰蒙蒙又水汽氤氲的晚上一抹单薄的孤影。
      刚才陈工走得匆忙她都没来得及反应,等她回过神追出来时,陈工已经在夜幕里失去了踪迹。
      她站在宾馆门口,十分踟蹰。
      这么大的雨,陈工一个人去厂里,她哪里放得下心,他们是一起出差出来的,至少工作上的事应该同甘共苦,就算帮不上大忙,搭把手的事她还是能干的,而且也是应该干的。
      可眼前粗粝暴虐的雨幕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视野让她望而却步,好像那声势浩大的夜雨里潜藏着她无法预料的危险,而且她现在,甚至都没有一把雨伞。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宾馆前的路上经过三五个人,往她上班的那个方向去了,宋奇想着至少可以借伞,或者趁他们的伞走一段,她终究是不放心陈工,不出事万事大吉,万一磕着碰着了,她至少要在跟前!
      宋奇拉开宾馆门,趁势而入的水汽逼得她后退了一步,又很快地跑出去,喊前面的人,雨声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声音掩盖过了。
      几步路,倾盆的雨就将她浇了个透心凉,满脸的水汽让人甚至不想张嘴,她终于赶上了前面的人,扯人家油光水滑的雨衣才引起人家的注意,但也吓了人家好大一跳,几乎蹦起来,尖叫着,手电的光乱晃晃都照在她的脸上,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胡乱地喊:“不好意思,是人,是过路的人,好人!”
      但分明看起来,这几位穿着黑色连帽雨衣还撑伞夜行的人更不像人一点!
      有人似乎带着迟疑地,把她遮眼睛的手拿了下来,手电筒那刺眼的光从她脸上挪开了一点,宋奇还下意识地眯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脸在这种不正常的光线下是雪白的,连唇色都泛白,几缕溜出帽檐的头发被雨水沾湿了,贴在那苍白的脸上,再加上两个像是刻意画上去一样的黑眼圈,显得她诡异的孱弱。
      而她的眼里,是和脚下的湖泊一样深的疑惑和不可置信。
      这张脸是宋奇殷切惦念过的,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时,几乎唤醒了一切她平时不愿显露的情绪,那情绪像浪潮,打着卷儿冲上来,一瞬间就把她淹没了。
      郭云裳的食指虚虚地在空中绕了一圈,像是就一定的比例给她的脸庞瞄了个形状,不很确定地:“你……”
      雨伞不知何时罩在宋奇头顶的,雨滴砸地伞面噼里啪啦地响,像有人敲木鱼似地敲她的额头,震得她脑袋发昏。
      宋奇抹掉糊进眼睛里的雨水,艰难地在吞噬了她的情绪的巨兽嘴里挣出一线生机,她还笑地出来:“对,我,宋奇。”
      灌进头发里的雨水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宋奇也不管了,她自虐地克制,把自己的思绪生拉硬拽到正轨上来:“我同事一个人去工厂里了,工厂在前面六七百米的地方,我得过去看一下,你们顺路吗,能不能捎我一程?”
      “顺路,顺路的很,我们还能给你送到门口呢,是吧小师姑?”
      宋奇这才发现说话的是白鑫。
      几个人聚集着往前走了,她被罩在白鑫的雨伞下面,有些抱歉地说:“刚都没看见你,太黑了。”
      这忽然湿冷的夜晚,几乎冻得她牙齿都打颤。
      白鑫笑得意味深长:“刚刚那……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白鑫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出差,和谁出差,做什么设备,宋奇回答地心不在焉,但并不冷场。
      郭云裳和别人共撑一把伞,就跟在她们后面,比雨夜的虫鸣还要沉默,那沉默让人的心袒露在这雨夜里任凭捶打,直至麻木。
      直到宋奇的目的地,厂房门口扫出几道手电筒的光,宋奇将这六百米的距离里淤积的一口气沉在丹田,都用在喊叫上了:“陈工,陈工!”
      她的大嗓门把门口的一排手电筒都吸引了过来,照亮了马路上排排站的人。
      在这聚光灯一样的光线里,宋奇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扫到站在她身边的郭云裳,郭云裳的眼神也才扫过她,还没及收回,似乎带着一点笑,笑地浑身湿透的宋奇一个激灵。
      陈工被她狮子吼一样的神功召唤出来了,晃着手电筒还抱怨着:“这么大雨你咋过来了!”
      和郭云裳一起出差的人都认识他,大雨夜里草草打招呼。
      陈工指挥宋奇:“你来了正好,你绕背后,上二楼把总电源停掉!”
      厂房门前又是电缆沟又是排水沟,早被水淹了,黑灯瞎火的夜里跟一道护城河似的,叫人不好过去。
      宋奇要走,却被郭云裳拽住,她接过一把伞和一个手电筒说:“我跟她去。”
      她同行的人上下打量宋奇,然后跟郭云裳说:“注意安全,不要硬上。”便继续往前走了。
      郭云裳打着灯撑着伞,只能一扬下巴指着前方,点醒呆愣的宋奇说:“带路!”
      厂房在路面下边,要下个坡才能进到院子里,院里地面的硬化还没做完,宋奇借着手电筒的光凭着对地形的熟悉避开隐藏的沟沟坎坎和像伏兵一样的预埋地脚螺栓,一路摸到了厂房侧面的楼梯。
      楼梯太陡了,雨衣又太长,郭云裳绊了一下,这才像个活人,而不是幽魅水鬼,让宋奇心里一乐——尽管处境狼狈,情绪纷杂,但真的见到郭云裳,她终归是高兴的。
      在宋奇笑出来之前,郭云裳先瞪她,她那冷滟滟的眼神在一身湿漉漉的黑色里简直是凄美,让本就不善言辞的宋奇彻底失去言语。
      宋奇接过雨伞和手电筒,给郭云裳腾出两只手来提着雨衣的下摆。
      终于到了二楼的配电室里,室内的空气与外面相比,干燥而温暖,几乎是拥住了人的身体,那堪称空旷的寂静又随着呼吸钻到人的身体里,宋奇后之后觉的打个冷颤。
      她全然不知道怎么和郭云裳说话,等郭云裳进来了,她兀自转身往前走,被郭云裳扯住了,道:“急什么,停哪一路电,你说,我去停!”
      宋奇觉着大可不必,她怎么会在工作上需要这样的呵护呢?
      她说不出推辞的话,只是要挣开郭云裳的手。
      郭云裳松开她,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指了指自己,她雨衣下的衣服还保持着干燥,跺了跺脚亮出她那双漆黑发亮的鞋子说:“绝缘靴!”又把宋奇上下扫了两眼。
      宋奇就是个毫无装备的,普通而又无辜的落汤鸡,这一路过来但凡有个路灯杆漏电,都能把她放倒的那种,就这样还往配电柜跟前凑,她确实莽撞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浑身滴水的宋奇只能作为一个监护的尾巴给郭云裳指路,断了他们设备的总电,断了厂房其他用途的总电。
      郭云裳:“给陈工汇报。”
      手机在湿衣服兜里装的时间太久,屏幕沾了水,加上宋奇一双水淋淋,没处擦干的手,打个电话简直是成了一场小型的智障表演。
      郭云裳看了半分钟见她还没能解锁成功,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还真找到了陈工的微信,她给陈工打电话,又和同事联系,他们那个现场还好,就是今晚消防忙得不可开交,那边好几家单位都快为了争消防吵起来了,他们还有余暇看热闹。
      宋奇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听郭云裳讲话,原来她连这个声音都是贪恋。
      但人却跟多动症似的,她一边听,一边啪嗒啪嗒地按手电筒上的开关,亮了,更亮了,闪亮,熄灭,不停循环。
      在郭云裳挂断电话熄灭屏幕的那个节点,巧妙地碰上手电筒熄灭,像精心的安排。
      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里,黑暗瞬间侵蚀过来,雨声被隔绝在外,她俩仿佛在茫茫海面上的一艘孤舟里,失去了灯塔的指引,只能任凭风浪夹裹着,不知将要飘到何处去。
      宋奇刻意压抑的巨大悲凉瞅准了黑暗的空子,都争前恐后地涌现出来,将宋奇围困住了。
      宋奇像是要抓住点什么凭据似的,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四下摸索,摸到郭云裳的手臂上,两相对比,她的手凉透了,像是已经死了好几天的尸体的手,而郭云裳是那血液流动,皮肤温热的,活生生的人。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这点温度。
      而郭云裳顺着她的力道靠近了,她身上那温暖的淡淡的香味也靠近了,她几乎是轻描淡写,又极度残忍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尽管她有一腔隐忍的,随着时间发酵,几乎酸腐地要涨破胸口的情愫,可是作为当事人的郭云裳都不知道。
      如今她们重逢在这样一个跟谁都沾不上边的,几乎是绝无可能的异地他乡,在这样一个风雨如晦的,众人都慌忙停电,排水,叫消防救护的兵荒马乱的夜晚,在这样一间排着高压开关柜低压动力柜的简陋的房间,强大的现实让一切互诉衷肠的可能都可笑可鄙,像无病呻吟。
      宋奇几乎被这个问题问的绝望。
      她像吞下一口岩浆一样吞下喉咙里火热的疼痛,她的自我保护和理智逼着她想出个敷衍而客套的,符合现实的答案来,她还没有成功,郭云裳先开口了。
      她轻轻地道:“你辞职了,你到雍市来了,你在永驰上班……”
      原来她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问题,是对后面陈述的铺陈,而宋奇的过去和未来也简约直白,一眼可望见全貌。
      郭云裳这样的心知肚明,胸有成竹,娓娓道来,像是对宋奇方才搜肠刮肚才能维持的客套和敷衍的嘲讽。
      若是一场战斗,她已全然胜利。
      但她犹不肯止步于此,还压着声音质问道:“为什么呢?”
      这该死的!
      还能因为什么呢?
      因为她不知道自从去年她们分开之后,郭云裳抽风似的间歇性关照是几个意思;因为她不知道今年那个燥热的下午,郭云裳神经病似的电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莫名其妙打钱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郭云裳是过得好,还是不好,是需要旧人的出现还是不需要?
      她不知道像程芹一样的迷妹还有几个,她对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是有了新欢,还是在寻找新欢;抑或她照旧只肯轻轻地爱一下别人,几步对别人负责,也拒绝别人的深情?
      因为她不知道在那些轻微的变数下,自己该采取怎样的调整,该怎样摆正自己的位置,而她对种种未知充满恐惧。
      因为她想不明白这些问题,更想不明白自己!
      她坚决辞职的时候只是想,怎么能和郭云裳离得那么远呢,应该离得近一点的,那么在那个她充满疑惑的下午,接到郭云裳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的时候,她至少能亲自过去看一看这个神经病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而不是求告无门的,看着那笔跟郭云裳一样莫名其妙的钱发呆。
      宋奇充满愤懑,当郭云裳用这样一种无辜的语气来问她的时候,她想打她,就打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打出淤青!她也想咬她,咬破她的脖颈,肩膀,或者别处,至少看见血的颜色!
      不,她想要的是拥抱,热烈的坚定的拥抱,勒的人骨骼生疼的拥抱,她还想要……亲吻。
      一个温柔而缱绻的,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煽动那样轻的,那样柔软的吻。
      咔的一声,遽然而至的光线打断了她走火入魔式似的狂乱的想象,是郭云裳就着她的手摁亮了手电筒。
      她先引着那光亮照到自己的手臂上,宋奇的爪子正牢牢地捏在那里,捏的她觉着手指尖的血液都要不循环了。
      宋奇慌忙地松开了手,她捏过的地方是青白色,皮肤凹陷下去,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郭云裳拿手搓了搓,是真的疼,还带着虫子啃噬一般的痒。
      宋奇看着她揉胳膊时那不自觉的,有点委屈的表情,心里的愤懑也像从松开的掌心漏了出去,像一个皮球泄了气。
      郭云裳揉罢了胳膊,才抬头看她,像是试探地伸出一只手,要打人一记耳光似的。
      宋奇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又克制地站住了,郭云裳的指尖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带着点不确定地喃言:“你……这个人是真的吗?”
      她这样的不确定抚慰了宋奇,让宋奇的眼泪夺眶而出,但至少有一半是因为欣喜。
      她低了一下头掩饰泪痕,说:“假的,再戳就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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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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