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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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工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到两人面前小桌板上各有一堆吃的时，简直都震惊了：“姐姐，咱是去出差不是去避难吧……”
宋奇拍了拍怀里的包：“程芹买的，怕咱路上无聊。”
陈工：“咱路上……咱是坐高铁，六个小时，不是绿皮火车六天六夜吧？”
程芹给她塞零食的样子就在眼前似的，宋奇即觉着好笑，又觉着暖心，她如实说道：“据说咱们出差去得地方一般比较偏僻，尤其是现在这个，是个未投产的工厂，怕不好买东西，提前储备。”
陈工看着像是要慷慨陈词一番，最后想了想现场的实际情况，觉着形势比人强，于是又无奈地闭了嘴，过了好一阵儿又不死心地辩解说：“也没那么夸张，周末有空还是能去市里买点儿东西的。”
下了高铁打车走了四五十分钟，愣是跨了一个市，穿过许多纵横在水边的土路，才到目的地附近。
为上下班方便，就住在工厂一公里的范围内，宾馆的房间蔽旧而简陋，空调开起来轰隆隆像是拖拉机，电视根本打不开，除了一张床，再没有能坐下的地方。
尽管如此，头一次出差的宋奇还是觉着有几分兴奋，在简陋的如出一辙的洗手间一件件摆放开自己的洗漱用品。
她还没收拾完行李，程芹和高琪的视频就发了过来。
程芹出差都是商务性质的，住的自然比这地方好上许多，要不是还算吃过苦的高琪强行解释，她就要以为这是陈工对宋奇的刻意简慢了，但解释了，也少不了对宋奇住的这个老破小宾馆横加挑剔一番。
程芹说着，想到她的女神出差是和陈工宋奇一个性质，那住宿的条件就和这半径八两，顿时心疼地恨不能以身替之。
高琪对此十分冷静，几乎是撑着下巴看她演，并毫不留情地评价说：“我看你就是过个嘴瘾，真要你以身相替，就你大奇姐这住宿条件，你哭得保证比谁都欢！”。
宋奇好想解释说，至少在凤原的那次，郭云裳的住宿是正常水平，绝没有程芹臆想中的那种“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式的恓惶，但话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程芹又对她女神进行了足足三五分钟令莎士比亚都自愧不如的情感独白，这独白有余音绕梁的效果，视频都挂了，宋奇耳边还嗡嗡响着郭云裳的名字，响得人心惊肉颤。
说是开工前最后的狂欢，陈工请宋奇吃晚饭，两个人打车去附近镇上的一家炒菜馆，特色是白水煮的原味小龙虾，其鲜美程度让宋奇这个重口味爱好者十分不适，忙点青椒炒肉，但青椒炒肉似乎后味回甘，宋奇看着菜单，放弃了挣扎！
唯一不甜的菜是一道鹅，咸的人神共愤。
口味上的差异让宋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既不在她出生长大的凤原，也不在她执意要来，来了后还没来得及熟悉的雍市，而是在另一个她需要在地图上刻意寻找才能指认出来的远方。
这顿饭吃得着实让人难受，回去的路上陈工给宋奇打预防针；“上班的地方没食堂，老板在附近一个小餐馆包了盒饭，正宗的炒菜都这味道，十块钱的盒饭就更不用说了！”
毫无选择余地，宋奇只能点头应承。
陈工便道：“出差确实辛苦，我们男的皮糙肉厚耐造，有时候都受不了，别说你们小姑娘了，我这些年在外面跑，见过咱这一行出差的女同志加起来就三四个，年轻姑娘更少，就一个抚院的戴春华，搞仪表的，那姑娘厉害！”
宋奇对“厉害”二字向往不已，忙问：“技术很好吗？”
“技术……技术当然好，思路贼清楚贼周密，关键长得还……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站我旁边比我还高，人又严肃，特有气场……怎么说呢，比男人还男人！”
宋奇对最后几句敬谢不敏地挑了挑眉。
陈工说顺了口，道：“那姑娘三十几了吧，到现在还没结婚。”
宋奇对这种论调特别敏感，她生怕陈工紧接着就来一句“没人敢要”，于是反驳道：“也不是一定要结婚，自己过得精彩就很好！”
陈工却笑了：“话是不错，我看一般的男的那戴工也看不上。”
谈的是毫不相关的人和事，宋奇闻此论调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陈工：“哦，还有一个众源的郭云裳……怎么，你认识？”
宋奇七情上面，心里咯噔了一下，今晚是郭云裳之夜吗？程芹念经似的絮叨的余音还没散尽，陈工又给续上了。
像临界时的一杯酒，喝下去就是微醺了。
宋奇也在微醺的飘然里，故作大方又平常地说：“啊……她，她给我以前的单位调过设备。”
陈工个直男对宋奇那刻意掩藏的心思毫无察觉，道：“那还挺巧，咱单位现在和她们单位还有合作呢，就你们部门，他们有些柜子委托给咱们配。”
宋奇：“是呢……我见过她的署名。”
陈工哪里知道她的心思，闻言哈哈大笑：“署名？你说图框里的签名？你看图还挺仔细！”
宋奇一腔梦幻泡影似的缠绵悱恻被他笑得土崩瓦解，像朝代变迁后辉煌巍峨的建筑留下的断壁残垣。
但宋奇只低头笑了笑，似乎还有些隐约的愉悦在里头。
这是开工前最后的放松了。
这个地方天亮的似乎更早一些，五点将过，路上已有了行人的喧闹，六点半陈工就打电话叫宋奇起床了，七点半的时候，两人已经吃过早饭到了现场，更变态的是，这个点现场已经有人在热火朝天地干活，而一个据说是车间主任的人就在他们的设备跟前等他们。
陈工先小人后君子地给宋奇打了预防针，提了一些干活时的要求和习惯，话虽如此，刚开始配合的时候也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前三天她认不全现场的人，只知道每个人都在叫她，喊她，问她，而她像个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各种传感器安装的位置，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放线，十有九成的问题她都要转问陈工。
陈工的碎碎念像紧箍咒一样隔三分钟就在她的耳边响一次，要是现场出个问题，那就更得把一套耳熟能详的话单曲循环个三次不止，每次下班后宋奇都觉着自己是个灵魂出窍了的僵尸，累得嘴都不想张。
这种情况直到施工的中期，宋奇在耳朵被陈工的碎碎念和现场的问询声祸害成个摆设之前，对他们这台设备的功用，各个部件的名称和位置都掌握了之后才有所好转，她至少是个陈工的助手，而不是个问题转录机了。
是以在程芹又一次晚上打电话过来，看着蓬头垢面眼神呆滞的宋奇，转而大骂陈工在现场不做人的时候，宋奇反而一撸头发坐起来替陈工说话了：“陈工比我还辛苦，现场那些高强度的，有危险性的活人都自己干了，我在现场已经备受保护了。”
程芹还罢了，高琪听了这话忍不住凑了过来：“姐，你是不是出差太久，被陈工虐出了那个什么什么症？”
宋奇掐指一算，这已经是她每天早六点半起床，晚上八点半下班的第二十二天：早饭只有宾馆楼下的小笼包，中午的盒饭是三个菜，每天的重复菜品高达两个，晚上的面条主要由酱油和糖调味，甚至大多数时候连一叶葱花都不飘。
没有理论上的周末单休或双休，下班后一般累成狗，能把自己洗涮明白就是个奇迹，更没有精力打车去镇上大采购。
这二十多天里，现场持续闷热潮湿，三不五时的雨天带不来凉爽，只有加倍的潮，加倍的闷，像在蒸笼里行走，每天干活一动就是一身的汗，但有那么几天，宋奇累到回去都不想洗澡，她能伴随着一身的酸臭味秒睡，次日清晨再冲个战斗澡去上班。
整个人技术菜的抠脚，作风糙的也抠脚。
但这毫不夸张，确实已经是陈工照顾后的结果了——她倒不是被工作磋磨成了个斯德哥尔摩症，和陈工的和平相处，一部分来源于她的强者崇拜心理，陈工尽管聒噪又龟毛，但技术扛硬又负责，而且确实因为她是个女生而对她多有照顾，这人是个能人，尽管不是尽善尽美。
另一部分源自于她因为无知而来的过分谦和。
宋奇甚少跟人掰开了揉碎了地讲这些细微的体验，回过神来的时候，屏幕对面程芹和高琪都支着下巴一脸别有意味的笑容看着她。
她磕巴了一下，草草结尾：“陈工真挺好的一个人，挺好相处的。”
高琪眼神里分明是同情：“姐，你快回来吧，你回来重温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好人，什么人才真的是‘挺好相处’！”
当然回去还遥遥无期。
但因为进展可喜，次日五点就下了班，业主爸爸请大家去镇上吃饭。
这边地势平坦，湖泊河流杂陈，断断续续的雨天让湖面上涨，与路面不过一米的距离，五点多的太阳将附近一带的湖水照成金澄澄的颜色，人在水边走过，脸上都渡着金黄的光。
这个时间点就洗刷干净，穿戴整洁出门的感觉，舒适地让人想迎着晚风转圈圈。
少不了喝酒，宋奇是桌上唯一的女性，犹疑着挑选饮料，陈工问她：“要不要少喝点啤酒？喝不完没关系。”
周围的人笑着起哄：“能喝的话，少喝点没事儿！”
宋奇从善如流地要了一瓶啤酒，跟着大家举杯，别人聊天的时候她埋头吃菜，业主的车间主任打圈儿敬酒，轮到宋奇，斟了满满一酒盅，说：“今天要好好敬一下咱们桌唯一的女同志，那真是，吃苦耐劳，敬业，优秀，佩服！”
宋奇在一群不太熟悉的人里听到如此抑扬顿挫直白坦率的四连夸奖，窘迫地手都无处安放，只会说：“哪里哪里，还……还差很远。”
那车间主任先干为敬，宋奇正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干了以示尊敬，陈工已经发话说：“酌情适量，尽兴就行，咱就是喝个高兴，不灌酒。”
宋奇喝了半杯，坐下来时还隐约听他们低声说：“确实可以，确实不容易，确实厉害”之类的赞誉，她特别不好意思，热潮涌上脸颊，拿手捂着。
陈工和人喝酒，顺着话头说：“宋工来我们单位时间不长，这头一回带出来干项目，刚来的时候她对这项目不熟，还不觉着什么，后面熟悉起来了，这姑娘脑子灵光人又勤快，脾气还好，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一旁的人看宋奇脸颊绯红，忙说：“别不好意思，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工作嘛，干得好，就值得夸奖。”
宋奇飘飘然地，在一片称赞声中，很快就喝完了一瓶啤酒。
有人叫服务员再开一瓶，陈工立刻说：“够了够了，我们宋工已经到位了。”替宋奇挡了下来。
出门吃饭的时候还是大晴天，等到饭罢走出饭店，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大家都没带伞，抱着头往车跟前跑，等车开到宾馆，宋奇和陈工又都抱着头往前台跑。
还不到九点，跟平常他们下班回宾馆的时间相差无几，宋奇饶有闲情地又冲了一遍澡，洗尽了饭局上的烟味酒味。
出来时罕见地发现袁昕给她发了个视频通话她没接上。
给袁昕回拨过去，袁昕正敷着面膜，哟了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脸这么红，喝酒了？你这在哪儿啊？”
她俩有日子没联系，于是宋奇细说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出差，和今晚这个受尽了夸奖的饭局，东扯西扯了半天，宋奇捧着脸笑：“当然酒桌上的话不能当真，但我还是好开心啊，我一直以为我特别菜来着……”
袁昕啧啧称奇，道：“这么说你辞职真的是去搞事业，而不是去找郭云裳，看来是我等狭隘了！”
宋奇愣了一下，蜷起膝盖抱在怀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半天没说话——她最近太忙了，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找郭云裳，怎么找呢，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敢冲到郭云裳面前去！
宋奇苦笑了一下：“圆圆啊，何以解忧，唯有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
袁昕觉着她是个神经病，正要挂她视频，却听到敲门声，陈工在外面喊：“有伞吗，借我！”
宋奇翻出伞来，开门时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四十多了，她随口问：“这么晚还出去？”
陈工扯了扯工作服：“别提了，厂房进水了，我去看一眼！”
宋奇：“那我……”
陈工道：“你先睡吧。”
接过伞就匆忙走了。
作者有话说第59章 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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