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沐浴在阳光中》一一下

23、爱情故事

　　把车停在郊野公园绿道口的停车场里，顺着木栈道的台阶往上走。不过走了几步，回过去头，望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环绕两侧的密林，和前路一眼望不到头的葱郁。立即就把进入者带入了一种远离尘嚣浮华的状态里，上一刻还在城市激流里急奔，这一秒便遁入青山环绕的世外深处。即便眼前的一切，都有人类精心设计过的痕迹，仍然让人在巨大的落差感里，愿意忽略揣度细节而致使难得松弛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这是人类独有的，让自己相信假象，而获得精神需求满足的能力。

　　许熹夕和秋连不发一言地并肩走着，和不时路过的一二人一般，猛然逃出城区大道，都会陷入一阵的恍惚之中。

　　风吹树叶，鸟鸣啁啾，远处河岸上的摇摇曳曳的芦苇独有趣味。对于眼前的景色，许熹夕是满意的。

　　至于秋连，他更多的感受是新奇。他见过排列整齐、连枝叶的生长方向都被规划过的树木，许熹夕告诉他，这些树的名字叫绿化树。绿化树？不应该叫做雪松、大叶榕、栾树吗？

　　比起被忘记名字，这里的有些树木则被挂上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树的简介，还有认养给树取的别名。秋连的视线被角落里的树桩吸引住了，他弯下腰抚摸着嵌入了无线充电器的年轮。

　　他，看起来真的好温柔。许熹夕望着注视着秋连，她可以感觉到秋连是在和这棵树交流。

　　“你感觉到什么了？”许熹夕也蹲了下来，摸了摸树桩旁边的小牌子，上面介绍了这是一颗遭到虫害的国槐，寿命有50年了。

　　“根茎没有被清除干净，它还活着。”

　　感受到秋连的动作，许熹夕四处张望了一下，连忙制止，“附近有监控的，我们不能随便破坏这些设备。”

　　秋连眉头微皱，“它很热。”

　　许熹夕纠结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我们可以认养这棵树桩，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把线路移除掉了。出口的地方有一个办事处，我们回去的时候去登记，也许最快明天就会有人来处理了。”

　　秋连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认同了许熹夕的意见。在许熹夕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拍了几张照片之后，秋连把手贴在树桩上，闭上了眼睛。

　　“你在和它说什么？”许熹夕问道。

　　秋连没有说话，而是把许熹夕的左手捧在掌心合拢双手。看着她的眼睛浅浅地笑了笑，拇指缓缓松开了一点缝隙，一只纯白色的蝴蝶从他们的手心轻轻飞出。许熹夕的目光跟随着白蝶落到了木桩上，一种极纯粹的喜悦在蝶翼的微颤中，从指尖开始上涌，直达她的心中。

　　许熹夕忍不住偏过头，望着秋连。暖阳洒在他的身上，淡橙色的光衬着那双清冷的眼眸，丝丝缕缕地牵动着许熹夕的情绪，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悸动。

　　“你……”许熹夕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你想说什么？”秋连问道。

　　许熹夕不自在地笑了笑，“你觉不觉得有点热啊。”

　　秋连扶起了许熹夕，又看了一眼国槐树，指着前面阴凉的地方说：“走吧。”

　　许熹夕双手垂落身侧，暗暗吐了口气，正要走，突然想起了白蝶，便道：“它怎么办呢？”

　　白蝶绕着树桩飞着，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

　　“随它吧，累了便会回来的。”

　　“哦。”

　　许熹夕还是有点不放心，没走几步就回头看两眼，没留神差点儿被自己绊倒。及时扶稳她的秋连，连连叹息了几下，牵起了她的手。

　　“走吧，丢不了的。”

　　见许熹夕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秋连便轻声安抚。但他不知道这会儿许熹夕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交握着的手上，哪有功夫记挂白蝶。

　　他们穿过枝叶繁盛的小路，温度一下就降了几度。许熹夕抬起头，看着路的两侧各自生长的树木，在半空中相交，形成一个长长的绿色天幕。少许穿透细密的枝叶落下的丝丝缕缕的光，静默地给误闯入秘境的他们指着方向。许熹夕突然想起了舒婷的《致橡树》。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爱，不止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许熹夕又垂下眼眸，悄悄看着她和秋连相握的手，心怦然一动。许熹夕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秋连，看着他眼睛里的困惑。

　　“你可以把相貌变得平凡一些吗？”许熹夕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部轮廓，低声说道，“皮肤不要这么好，眼睛小一点，不要有长长卷卷的睫毛。鼻梁再低一点，嘴唇，嘴唇不要这么饱满，颜色也可以暗淡一些……”

　　随着许熹夕的声音，容貌在她的指间一点点变化，呈现眼前的是一个褪去了惊艳的普通男人。即便如此，直视着这双暗淡了许多的琥珀色眸子，许熹夕依然感到情绪不受控地被牵引着。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凭借着指腹的触感，摸索着陌生的轮廓。这些触感在脑中，构成了一个陌生人，她感受不到一丝熟悉的地方。她又想象着秋连的原身，艳丽动人巨大的蝶翼，每一片鳞甲都映射出冷光，美丽又危险。

　　然而在意识的深海中，她还是看到了一双清冷的眼眸。许熹夕知道这双漫不经心的眼睛深处，却有着许多人类都不曾拥有过的温柔。许熹夕知道了，不论他化成什么模样，秋连始终都是秋连，纯粹而又美好的。

　　“对不起。”许熹夕轻声说道。

　　秋连轻皱眉头，他不明白许熹夕的要求，也不明白她的道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无条件满足许熹夕，毕竟许熹夕的要求对他而言并没有难度，而他反而因为许熹夕的快乐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喜欢这么做，所以他不希望许熹夕改变。

　　“我不应该让你变成别人。我之前说过，你的一切都是最合适的，我没有骗你。”许熹夕说完，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秋连松开眉头，望着对方，淡淡地笑着。

　　他们自然地牵着彼此的手，继续朝前走。

　　“你想黎山岛了吗？”

　　“自从进入苍离境，我就很少离开，并不熟悉黎山岛。”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除了不工作，和现在一样。”

　　“你都怎么打发时间的呀？”

　　秋连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要打发时间？”

　　“你不会感到无聊吗？”许熹夕虽然知道秋连的性格，但还是好奇他怎么做得到千年如一日地重复一样的生活。

　　“不会。”秋连说完，看了一眼满眼笑意的人，又补充道，“以前没有觉得无聊过。以后，我不知道。”

　　许熹夕有些愣神，她忽然觉得上一秒还舍不得松开的手，这会儿却有些烫手了。她的生命太短暂了，她不舍得，让秋连也体验一次何罗鱼现在做的事情。

　　“你回苍离境以后，就忘了这里吧。”

　　“为什么？”他想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握紧了许熹夕的手，哪怕这样，眼里没有过的慌乱仍然没有减退半分。

　　许熹夕没有回应秋连，看着别处，说道：“你和我谈一谈守山人和神兽的爱情故事吧。”

　　这样要求把秋连的情绪从慌乱转变为困惑了，“爱情故事？我不知。”

　　许熹夕以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秋连的额头，“你不是说过，守山人和神兽族是因为守护而走到一起的，而你们认为守护就是爱呀。”

　　秋连后知后觉，因为‘爱’字，而有些心绪不宁。面上却不显，还是以往日里不紧不慢地嗓音讲述道。

　　“守山人原是几千年前各处信奉四灵的修仙者，随着四灵以石像之身永久镇守禁地，神兽族逐渐消沉。式微无力自保，则招来觊觎。专食神兽以提升修为的猎人一派，日渐壮大。守山人是自发而为的，他们寻一地，守一世。从一人而始，一族又一族，弃了修仙大道，重归了凡俗。”

　　寻一地，守一世……许熹夕没有说话。

　　“千年来，我一直活在守山人的庇佑下，都忘了自从他们弃了修仙之路，就失去了和猎人势均力敌的优势。今时今日的守山人，只不过是一群普通的人类。没有很长的寿命，没有一身技法，血肉之躯比起我们更脆弱。”秋连举起许熹夕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以前是你们的祖辈在守护神兽族，现在开始也应该让我们做些什么了。”

　　“我们的背叛呢？你也不介意吗？”许熹夕直勾勾地望着琥珀色的眼眸，甚至想要看见他的灵魂深处。

　　秋连神色淡然，轻描淡写地说：“和我们定下守护之约的，并不是如今的你们。选择不同，无谓背叛与否。”

　　“只是选择不同。”许熹夕默念了一遍，看向秋连，“可是你们，可以吗？”

　　“总该一试。”

　　许熹夕不敢细想，这尝试的背后，意味着秋连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仅仅是望着这双清透的眼睛，听着他以平淡的口吻道出绝对的信任，以及对待人性的包容。许熹夕感到面颊热气上涌，为身上沾染的愤恨、不甘、怨怼，为这脚下目之所及的微尘而感到自卑。

　　而对于爱，她早已绝望。可是有一只傻蝴蝶却告诉她——爱是守护，他愿意守护我们，用他精致脆弱的蝶翼来守护我们。

　　她要怎么，不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