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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说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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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城周员外的宅子坐北面南,占了城西最好的一亩三分地。
周员外的祖父周昉青年时便颇有一番经商头脑,自举家迁入窑城后,经过一甲子年已发展成一方巨富。
这些年窑城周氏子弟虽无一人入朝为官,但本家却不负厚望。据族谱记载,嫡系本家内其后共出了四五十位监生,有十余人从政,最高者曾做到九卿之一的大司农。
自三十年前,周氏一族郡地被收迁至都城后,子弟们的科考之路就坎坷得很。连汝南周氏现任家主——老怀恩侯膝下的子嗣也没几个聪慧的,只有其嫡子周璋受祖上蒙荫任正三品中书令,其侍从王上左右,可随时出入宫廷,与闻朝政。
而束国丞相一职空缺已久,现一直是由周璋并同侍中、尚书令共商国事,渐司丞相之职,可谓是深得王上看重。
周家四少爷大前年就被那远房伯父周璋举荐,考入国子监,如今暂居在侯府中。有了个让侯府公卿重点栽培的小儿子,周夫人的腰杆子挺得更硬了些。
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周夫人,今日就换上了一款最新样制的绿萼梅锦丝裙坐在左上首的椅上,接受着时隔一月众妇人的吹捧。
“嫂子这衣服料子看着真是不错,绣着这梅花新鲜极了,仿佛都要滴出水来呢!”
“这是如意阁近日出的款式吧,最先这批听说只出了十套,外面抢都抢不到的。”
周夫人但笑不语,由一旁的丫鬟回着话:“咱家夫人可不一样,都是那头派人亲自送来的。说是让老夫人与夫人穿了,就是最好的招牌,他们衣阁的人脸上都有光嘞!”
丫鬟说完,也捂着嘴乐起来。
是不一样啊,真是让人羡慕呢。厅堂内的妇人们在心底默默叹道。
这些妇人们也不是外头的夫人,而是出去另开园子住的妯娌侄媳们。
周氏财多气粗,家族又实在庞大。院落再大也容不得这么一大帮人,早些年便由老夫人做主,让子孙辈们分府不分家了。
每隔一小段时间,媳妇们都会带着自家小辈集中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问礼,这次因为封城,是隔的最久的一回。
周老夫人知道儿媳就这点儿份子的虚荣毛病。她不是那般小气的人,一般这种时候都惯着装听不见,给足了媳妇面子。
她一手握着佛珠端坐在软炕上,作打盹样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终于解禁了,这些日子可憋坏我了!”
一个身穿粉色对襟薄纱裙的小女孩子轻快地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比她稍大些的丫头,连声喊着:“十小姐你慢点。”
女孩子梳着双簪头,才十一二岁的个头,正是周家嫡出的十小姐周婉儿。
她朝厅堂里众多的妇人们福了福礼,乖巧的叫完了一溜子婶母姑婆,然后便一头扑到周老夫人怀里。
“祖母祖母,前些时候在城东绣房定的花样子一直没去拿呢,婉儿想亲自去取了来,行吗?”
周婉儿直转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冲周老夫人撒着娇。
取久放的花样子是真,找借口出门去玩儿更是真。这孙女像极了她母亲那样,娇性的很。
座上的老妇人眼都没睁开下,只是继续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而周老夫人旁边的秋嬷嬷倒是笑着开口道:“听说十小姐这次还自己给绣房提供了一些样点子吧?”
周婉儿点头:“是的是的,所以婉儿得第一个见到!”
秋嬷嬷说的话就是祖母想说的话,周婉儿知道祖母这是默认了。
她将整个脸贴到周老夫人怀里,更欢脱地撒起娇来:“我就知道祖母最好了!”
周夫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婉儿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这都坐不住。”
还是小孩子呢,内堂里的夫人们打趣着。
周夫人慈爱的看着扑在炕上的周婉儿:“不小咯,再过两年都要议亲了。”
“哎哟,”周夫人说道:“一说起让婉儿出嫁,我心里都开始抽得慌。”
她舍不得呀!
小儿子小女儿,可不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吗。
屋里其乐融融,周老夫人的大丫鬟伴随着这片欢笑声走了进来。
“老夫人,门外有位老婆婆说是什么……”
那村名报的绕口,她这么一会就记不太清了,不过也无关紧要。
大丫鬟继续说道:“是城外哪个村子里的老婆婆,要为清姑娘的事求见老夫人。”
大丫鬟没有避着众妇人径直在堂内告知,大家都听的很清楚。
“清姑娘?这边哪有姓清的人家。”妇人们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这一时却记不起来。
除了周夫人。
周夫人心底此刻平地一声惊雷。
谁!?她没听错吧?
她急忙问大丫鬟:“是那个医女子的同村人找过来了?”
“是的夫人。”大丫鬟回答说。
大丫鬟打小就卖入周宅跟在周老夫人身侧,自然对三年前那个治好自家少爷的医女子印象深刻,也知道周夫人现在是在向她确认什么。
周老夫人一直合拢着的眼皮睁了开来:“为那个清大夫来的?”
大丫鬟点头称是。
“哎呀!”
大丫鬟突然一跺脚,想了起来:“我说那婆婆看着有些面熟,当年好像随清姑娘一同来过,帮着提药箱来呢!”
那也算得上认识的人了。周老夫人这样想着便说:“先请那老妇人进来,去前厅等着罢。”
大丫鬟得了通允,便又往那大门外去了。
这一问一答间,厅堂内的妇人丫头们也纷纷想起这清姑娘到底是何许人来。
周家这代男丁才智平平,大少爷还好说,二少爷和三少爷如今连家中商铺生意都照料的吃力,早就断了让他们入仕的念头。可到了四少爷这里就跟换了种一样,一岁能言三岁成诗,谁人见了不称周家祖上显灵,出了一个聪慧神童。
可怜早慧惹人妒,这要从多年前周老爷在外得了位妾室说起。
那妾室模样生得瘦弱娇美,极得老爷喜爱,在府时行事趾高气扬的,更与周夫人过节颇深。
不多时,这妾室便怀上了胎,不知身子骨弱还是平日脾气急躁,刚开始便见了次红。好不容易用药物养着暂时保住,几个月后还是小产,那男婴生下来具已成形,她既伤了身子还变得有些疯魔。
妾室心智已失,竟暗自怀疑到周夫人头上,将此狠归咎于了四少爷。
她从江湖术士那搞来了秘药,将年仅五岁的少年毒哑不说,还使他从此自腰下便没了力气,得让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起来。
四少爷终日只能卧在床上虚晃度日,一代神童得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乃家丑,不足为外人道,但周府一直没有放弃治好四少爷的希望。
周府遍寻名医收罗世间奇药,下足狠心的将本不是重心的草药房做成了巨头,最后打通路子寻来了如今效力于郢国王室的神医曲康。
曲大神医在周家府上整整住了九九八十一日,每日至少花费九个时辰关在房内研究病症,痴迷般的敬业可谓是尽心尽责。
眼看着四少爷的腿开始有了一丝起色时,他却摇头放下了银针。
“我已走入死胡同,往下便不得力了。”
医术无尽头,在他水平以上的隐医大有人在。曲康给周家出了一个办法:面向世间发放通赏,若有治好此病者,周家可拿药房奇货交换。
升到医者至高境界,他也得到过一些私道消息。
原是那些隐医不为求名不为争利,只好这一口珍稀药材。
曲康此私道消息未与周家的人明说,只告知他们发布赏告便离开了。
周家心灰意冷地将赏告散布出去,也没抱多大希冀。过了数周,那神医没等来,倒等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说,叫她清姑娘便好。
清姑娘来时不谈来路,去时未谈去处,竟真就把四少爷治好了。
四少爷病已痊愈,可究来到底是周府的丑事,老夫人与周员外之后更不让家里再随意议论。三年过去,大家虽对这姑娘印象深刻,却早忘了她叫什么。
原来是那个莫名其妙就治好了四少爷病的怪女子啊。
当年不是都已经结清药钱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了?而且不是自己来,还派人过来的。
“我记得我记得了!”周婉儿也叫着:“就是那个要去我家好多东西的人!”
母亲经常与她说,有个恬不知耻的女子仗着治好了四哥哥的顽疾,索要了好多珍稀物件去。
竟然还不知道满足,现在又找上门来讨要什么了?
周老夫人这时已经穿整好了衣服,由秋嬷嬷搀扶着往前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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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宅院从南至北共有三列房屋,主厅堂向南敞开,东西各有南北分厢,南北中廊还有大大小小的屋室,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宅院落。
周老夫人从内厅走至前厅就用了好一会,待入了前厅,她朝刘婆婆二人点了点头示意,坐到主位上。
那画着四季平安图的墨绿长袍雍容华贵地垂于椅畔,显得整个人欲发干练。
而陈媒婆子与刘婆婆方才从进门到坐在厅内,就感叹了半天周家宅邸的阔达,此刻见了周老夫人,更是万分羡慕。
这就是周老夫人了罢。都是同龄人,还真是不同命。
陈媒婆子穿得富丽堂皇,一身暴发户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村里人。周老夫人的视线被她吸引了过去。
“这位夫人看着有些眼熟。”
陈阿氏受宠若惊,她没想到竟被老夫人率先搭话。
她兴奋地说道:“老夫人以前经常去如意阁挑选布样,曾在那儿见过几面。老夫人的记性可真是不减当年呢。”
对了,陈阿氏不免还要提醒着她:“如意阁的陈大掌柜,是老妇的儿子。”
周老夫人没了兴趣,她其实没能想起来陈阿氏。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秋嬷嬷俯身在周老夫人一旁耳语:“这位陈氏还是城里有名的媒婆子。”
周老夫人无语极了:把媒婆子都备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周府提亲来的呢。
刘婆婆这才说起正事来。
陈阿氏也在一旁赔着笑:“耽误些时日了,还得请老夫人帮忙相看着呀。”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年,那姑娘竟还未嫁出去?
当初便是能议亲的年纪,如今那姑娘不都已经十八九岁了?亲事就算很快拟订下来,下聘纳礼再选个良辰吉日,等到出嫁的那天真成个老姑娘了。
她心中有些诧异:竟是为这种事来的,不过总比要别的东西来的好。
周老夫人想到这里点头:“既然是我周府恩人的婚事,那自然得帮忙相看下了。”
她继而问道:“这人选、礼程什么的,清大夫家里有什么要求吗?”
“哎哟,家中也没个长辈,哪那么多讲究,都按简洁的来。”刘婆婆这样说着。
原来是个孤女,周老夫人心中有了计较。
也难怪她当初抛头露面出来给人看病,谋些生活罢了。
思及至此,周老夫人道:“陈夫人不是专门办红事的吗,找她不是更好?”
陈阿氏笑得褶子更深了些。
“我这里相的都是普通人家,哪能跟您那头相比。贵府世交家那些适龄的少爷,老夫人帮忙牵线一个呗。”
周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陈阿氏瞧着她脸色不对劲,连忙加了一句道:“侧室也是可以的。”
都是做妾,侧室的地位可要比别的妾室都高,除名字可以入族谱外,死后牌位也能享受夫婿家族的供奉祭拜。
若是前世积了德,能熬到前头的正室早走,还有机会能扶成平妻。虽还是比嫡妻低一头,但子女能改庶为嫡,那也是改了命。
都说咱清姑娘不做小了,怎么又提起……
刘婆婆刚想生气,却被陈阿氏一把抓住手背,使劲给刘婆婆使眼色,让她先别出声。
座上的周老夫人与丫鬟们此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呵,当她何时转了性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还真是赖上她们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