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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NO.15 I'm bac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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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不是梦魇。
两个巨大的黑洞眼眶自天花板从上向下俯视我们。
它分明只是铺在天花板上一片平平的头颅黑影,可唇边的血滴却真真切切,它们一颗一颗不住从最高处坠落,有几滴直接溅在普拉多的背上。
黑影忽然动了一下,头扭出一种奇怪的角度,象被硬生生拗住一样。
毫无疑问,它的“眼睛”紧紧盯在我身上,
这一秒所有声音都告消散,世界里只剩下狂暴的心跳声。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恐惧,眼前开始有些模糊,而普拉多正发疯似的揪着我的衣领,酒瓶紧紧硌住我的下颚,口中不断狂呼大叫,“告诉我告诉我!”
疼痛和酒气让人稍稍清醒,我拼命晃晃昏眩的头,突然提肘狠狠击上普拉多的胸椎处,同时膝盖磕开他的大腿,他嗷的一声叫起来,因脆弱处的剧痛而弓起身体。我趁机将他踹到一旁,手撑地面借力跃起,退后两部抵上书架。普拉多还在地上捂着胸口嚎叫,我抓住肩膀将他一把拖起,而另一只手已抽出枪打开保险。教士空挥着酒瓶还想挣扎,我猛然钳住下颌将他的脸掰向天花板,开始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他妈的别闹了!你看――”
我下面的话音戛然而止。
白色的天花板上面,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我不敢置信的松开手,冲到刚才那片鬼影的正下方,举着枪仰头拼命细看,然而那里一片空白,只有蛛网的痕迹隐约可见。
身体依旧残留着恐怖的余波,朝上的枪口还在细细颤抖,那张面孔停留在视网膜上的印象如此清晰,然而天花板上,确实,什么也没有。
普拉多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舞动着手臂吼叫着试图再度扑过来。我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他衣襟用力将他贯到墙边,手肘抵上他喉咙,堵得他喘不过来气才恶狠狠的开口:“我他妈的不在乎你是上帝还是魔鬼的仆人,看来你自己也不在乎!我很忙,没空在这陪你发疯!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这也是你打电话给我的目的,好吗,教士先生?”
在怒喝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始终胶着于那片天花板,但目之所及,始终只有一片灰白色。
莫非我真的看错了?
普拉多在艰难的喘息中缓缓点头,“……是,是的……放开,放开……”
我夺过他手上的酒瓶摔到地上,拧住教士的手臂将他的脊背拧过来冲向自己。他的衬衫褶打得很厉害,因为刚才的纠缠也蹭上不少灰尘,然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任何血渍。
“放开我!”普拉多奋力挣脱我的掌控,脸色因为不满而格外阴郁,躁狂的神色却消退了不少。
合上手枪保险,将□□掖在腰间,我忍不住又抬头去看那片天花板。
“对不起,”普拉多活动着肩膀开始道歉,他眼神有些茫然,重新在书堆里坐下,“我,我一提起这个总忍不住,总忍不住……”说着将头深深夹入肘间,竟然低声的呜咽起来。
身上的寒栗尚未散去,我一言不发,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这间不大的房间此时此刻危机四伏。
教士抽泣了一会,终于抬起头面对面的与我正视,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他眼睛忽然闪了闪,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警官,你相信有神吗?”
在丑态毕露之后打算布道?我直觉性的想摇头,可最终还是慢慢的点头,“也许,我不肯定。”
“可恶的灰色主义者。”教士低声嘟囔一声,悲伤的抹了抹脸,“我象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警官先生,我可一点不信这些玩意儿,酒,摩托,□□,子弹,还有漂亮的男孩,这才是我人生,至于这些,”他随手从身下抓起一本硬皮书,“这些又他妈的算什么玩意。”
看起来他打算坦诚一切,只希望别半途又开始发疯。熟悉的对话模式令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我伸手解开衣领的纽扣,向他点点头,“典型的街头分子。”
坦率的交谈让教士扯开嘴角,“令你们头疼的街头分子,警官。”他胡乱的拨弄一下头发,声音忽然低沉,“可这一切在我最后一次入狱的时候改变了。”他蓝色的眼睛因为怀念和憧憬而变得异常朦胧,“在那里,我碰到一个人。”
无需做什么思考,我已清楚那是谁,“是安……”
剩余的音节消散在音带里。
教士背对的一面书架上,有片阴影开始逐渐聚拢,成型。
鳞次栉比的书脊中,慢慢现出两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眶,比墙壁更惨白的面庞,还有一张从牙缝中不断冒着鲜血的嘴。
血液从一张一合的嘴巴中涌出,顺着木架蜿蜒而下,将架子上的书逐一浸成了暗红。
我手足发麻的看着这无声的一切。一本书在我面前被洇出血色,接着是下一本,下下本……教士的声音在耳旁机械的回响,宛如闹钟滴滴答答,然而我却无暇顾及那是什么意思。
那颗头颅的角度又稍稍偏转一下,黑黢黢的眼眶仿佛更圆了。
突然一只雪白的舌头从它嘴里卷出来!
“啊!”
我大叫一声,伸手拔枪指向书架。
正在倾诉的普拉多骇然跳起,“警官!”
那片黑影突然消失了。
我顾不上理会教士,枪口对准书架,声嘶力竭的大喊:“出来!出来!我知道你在那,出来!”
等待我的只有死物的沉默。
木架还是木架,纹丝不动,灯光和折在上面的影子清晰无比,木隔间的书籍或横或竖,书脊颜色各异,字迹分明,没有丝毫被血液玷污的痕迹。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教士惊魂未定,他转身和我一道盯住那个木架,半天摇了摇头,“见鬼,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不等他说完我已冲到墙边开始拼命摇晃那个木架,可它异常沉重,竟然纹丝不动。我愤怒起来,将书籍成片成片的扑落在地上,狂乱的找寻刚刚那个人头影子,然而当最后一本书也掉在地上,整个书架上终于空无一物时,露出的只有一节一节的墙壁和被抖出的灰尘。
它分明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最开始教士的脸色有些发白,随着我的疯狂行径渐渐恢复点血色,最后变得有些无可奈何,“杜克警官,你最好放松些。”
对他的话我充耳不闻,用力将整个书架挪出两英寸,向它后方看去――那里依旧是墙壁。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烦怒异常,又去掀旁边的书架,直到整个房间所有的书籍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四面的书架都挪动了位置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终只能喘着粗气摊倒在椅子里。
这近乎发泄的行动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最开始教士还试图劝慰两句,后来干脆从地毯下又摸出一小瓶威士忌开始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当我终于停下手,他冲我举了举扁扁的玻璃瓶,“我得承认,警官,你比我疯得还厉害。”
也许他说得对,我的精神的确出了问题。
满室狼藉,毫无可疑的狼藉。
我颓然的扯开领带,仿佛不如此就无法呼吸,哑着嗓子问:“有烟吗?”
普拉多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摸出包香烟和火机递过来。
很好,一个又抽烟又喝酒又喜欢男人的教士,一个马上要进精神病院的警察,很好很好。
我不得不攥了攥拳才能接过烟,可手依然颤抖过于厉害,火机连打几次都没有打着,还是普拉多抢过点燃香烟。
算上这回我是第二次抽烟,第一次发生八岁那年,在几个高年级生的怂恿下去体验所谓“成年人的味道”--结果证明它一点也不好,呛得我眼泪流了一脸――隔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没有丝毫长进,一口烟没抽完已被辣得眼前潮湿,俯下身子开始剧烈的咳嗽,几乎连肺叶都要咳出来。
普拉多捏着烟蒂惬意的笑起来,“不好受,嗯?”
我又咳喘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呼吸,“你,你刚才说什么?抱歉……”
“原来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嗯?!”普拉多眉毛拧出了深沟,这一刻街头痞子的本色重回他身上。
“抱歉,我……”我又狠狠抽了口烟,这次好多了,虽然气管还是烧得有点疼,“我很抱歉。”
幻象,绝对是幻象。我脑子里有个磨损的零件需要更换,看到的一切绝对是幻象――明天出庭以后就去精神病院,那里的医生会把我修好。
教士沉默了一会,看样子在回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渐松弛起来,最后甚至挤出个笑容,“你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当然,你身上的事……”他挑了挑眉毛,神色莫测的望着我。
我点上第二根烟,抽了半根才轻声反问,“你经历过?”
“我看到过。”很久之后,教士静静的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进监狱,哦,那时可没想到自己是最后一次。最开始一切都平平无奇,象往常一样,打人,被打,操人,□□,这么说你也许不喜欢,但警官,这就是监狱,直到那一天,他来了。”
“你看起来不感到惊讶,警官先生,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对吗?没错,安吉洛.曼宁。”
“哦,上帝,这个名字说出来会依旧让我感到如此甜蜜,安吉洛.曼宁,不可思议,我还记得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样子,不,是我一个人面前,你想看看他吗?”
沉浸于回忆中的教士突然停下倾诉,眼睛充满渴望的盯住我,目光里满是痴迷和祈求。
我踩灭烟蒂,“当然。”
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了张照片,小心翼翼的捏着一角递给我。
尽管被尼古丁熏得头脑有些过热,这一刻我依旧感到有点紧张,象是埋藏已久的秘密终于即要掀开神秘的面纱。
照片明显年代久远,边缘有些发黄。
照片上有个青年身着教袍手执圣经坐在绿地上,他神色平静,笑容温暖。
我从不认为美丽这个词适用于男人,然而,除了美丽一词,我一时居然想不出其他什么字眼去形容这个男子。
灿烂金发,湛蓝眼眸,红润嘴唇,鲜奶似的皮肤。造物主果然神奇,竟然能把所有人类所能想象的非凡美貌统统安置在一个个体上,还有那身充满禁欲气息的长袍――如果不能撼动普拉多这种爱慕漂亮男孩的人反倒令人难以相信,事实上就连我在视线触及他的一瞬也情不自禁想吹声吹口哨。
他身后是一条林荫小道,形式古朴的教堂在参差不齐的枝桠中隐约可见。
我翻过相片,在白色背面的右下角,发现一排墨水笔题写的花体字――它们是如此细小,使人几乎错过――给我的M,21/3/1982。
“这是不是西塞多——”我想向教士确认,然而抬头一瞬全身如坠冰窟。
我又看到了它。
它以扭曲的形状映在空荡荡的书架上,巨大的头颅覆盖了大半的木架,嘴巴依旧有节律的开阖,却不再冒血。
它们从黑洞洞的眼眶里不断鼓出,象没有拧紧的自来水龙头。
我的脸色一定变化剧烈,普拉多也随之扭过头和我看向同一方向。
就在同时,它又消失了。
教士叹了口气,又回过头看了我一小会,最后说:“如果你想休息一下……”
“不,不需要。”我僵硬的回答。
这时,它又出现了。
世界上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么喜欢玩游戏,毫无疑问,是我的脑子出了毛病。
也许从上次受伤开始它已无法正常工作。
“没错,是西塞多。”教士从我手中取回照片,含情脉脉的抚摸着照片上早已死去的男子,“他是无法亵渎的天使,对吗?”
影子嘴巴张合的速度开始加快,象死神的两片镰刀,脖子也扭得更加诡异,像要,象要……要挣脱什么束缚一样。
“嗯。”我全无意识的回应,“跟我讲讲安吉洛.曼宁。”
“他是天使,天使。我第一次遇到这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
影子晃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向前伸,不断的向前伸。
它飘在半空中。
这个影子。
我没有看错,一点也没有,一清二楚,这个空气中的头颅,它不断向我们靠近。
(不,不,肖恩.杜克,你看错了,这一切只发生在你脑子里,这是你的幻觉。)
我知道它不是!
“……他死了,你根本无法相信……”
它的眼眶正对向我,黑不见底,奇怪,明明只是张影子。
一张影子。
它越逼越近,终于浮到了普拉多上方。
而他毫无所觉,依旧向我娓娓道来。
这故事一定很重要,可惜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它头上的影子渐渐出现些细微的变化。
眼眶越缩越窄,头顶冒出些头茬,嘴巴越来越红,脸色……
然后,象被吹起的气球,这张扁平的影子鼓成了一个椭圆,象二维终于突变为三维,它的五官清晰如凿。
一直凿进我心里。
这张脸如此熟悉,闭起眼睛也可辨识。
食人魔阿兰.顿姆。
我永远不会认错。
它就在距普拉多不到两厘米的地方,眯起眼睛注视我。
这绝不是真的。
不,这是。
这是幻象,幻象。
不是,这不是。
(肖恩.杜克,为什么不撬开你的大脑彻底做个检查?)
我想去摸抢,然而手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知道,这颗子弹是不是该直接喂进自己的大脑。
我盯住空中的阿兰.顿姆,它也一眨不眨的回视我,渐渐红起来的瞳孔充满了讥诮,好像在说,我说过黑暗的力量无处不在,然而你不信。
那只是一颗头,我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只是幻象里的一颗头而已。
他死在毒气室,我亲眼见证,他将在地狱饱受惩罚,永远永远也不能回来。
那只是出了毛病的神经在作祟!
我垂下眼皮,抖着手去拿烟,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我还是忍不住抬头去望。
它还在那里,眼珠血红。
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我有病了
半空里的阿兰.顿姆突然笑了。
一滴血从他瞳孔里流出来,滴在普拉多头顶。
“嗨,宝贝,我回来了。”
“谁在说话?”
正在诉说回忆的普拉多教士脸色猛地煞白,他循声抬头,然后看到了阿兰.顿姆。
阿兰顿姆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