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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NO.14 Horr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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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可以知道结果?哦,不,不,我没有担心,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谢谢,穆勒医生。”我扣上手机,倒了杯水润润干涩的嗓子。
医院后花园载满了月桂树,夕阳的斜射中它们闪闪发光,如同沾满金箔。馥郁的桂树辛香在病房里四处弥漫,象谁在风中拨响了吉他。
我放下玻璃杯,拔出波洛克,一颗一颗的检查子弹。
这是从地下世界回来的第六天,当中发生不少变故,首先――我被正式停职了。
与狂怒中的女人无法沟通,尤其当她还是你的顶头上司,最重要的,她是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
“肖恩.杜克警官,你被停职了!” 局长腊肠似的的手指戳上我胸口,象小锤子一样的砰砰砰钉得生痛,她的蓝眼睛因愤怒颜色变得更浅,“见鬼,肖恩你在玩什么花样!你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找你整个警局差点把多尼森翻个底朝天?如果不给我个理由你今晚就去禁闭室呆一夜!”
我无话可说,低头将腰间的警徽和佩枪摘下来,在手中掂量一下递上前,“对不起,局长。”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两只冒火的眼睛直瞪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停职需要上缴它们。”我强忍喉间疼痛,“对不起,局长。”
局长的眼神犀利如出膛的子弹,“你不打算坦白什么?”
我直视她的眼睛,“对不起,这只是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局长胸口上下起伏,看得出她在竭力压抑着自己不冲我大叫大嚷,“告诉你,肖恩.杜克,目前你不能有任何私人原因!”
“你现在唯一没有被勒令上缴佩枪的原因只是因为离了它你马上就会被打死。该死的!也许那样反倒痛快些,反正你也打算找死,不对吗?!”
我维持着交枪的姿势,“对不起,为这些……麻烦,按照守则我应该被停职,还要接受内部调查,所以我想……”
啪的一声,对面的女人一巴掌打上我手背,“你这个混帐!”她眉毛拧得直立起来,“别跟我耍这些把戏!听着,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不过现在这件事必须交给我处理。现在你马上跟那帮FBI交待一下案情,然后滚回家去好好休息,明天提一份详细报告给我,这是命令,混帐!”
那天晚上我在病房里打开了电脑,面对跳跃的光标,心绪如波浪般重重起伏,直到第一缕阳光探入,文档上依旧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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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出庭的衣服准备好了?”头发灰白的老者合拢文件夹,语气有些不确定。
“是的。”我拉了拉身上的病号服,“放心,检控官先生,我不会穿蓝白条纹衫去见陪审团。”
他浮出满意的笑容,“有点多余,是吗?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庭的毛头小子,但这或许是我检控生涯中经办过最重大的案件,所以请你理解一个老年人的谨慎过度。”
“当然。”我站起身来到窗前,侧过身体从百叶窗的边缘向外望了望,看到还有三三俩俩的记者在医院楼下徘徊不去,不由皱了皱眉。
检控官整理着文件,见状摇摇头,“他们还没走?”
我看着街道边的采访车,无言的点头。
“这些人啊,”检控官叹了口气,“明天我们将面对面控诉多尼森市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可他们却只顾追逐吸引人眼球的小道消息,谁来告诉我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多年以来,哥伦比亚□□如同贪婪的蛀虫将这座美轮美奂的城市啃噬得伤痕累累,他们织出的毒网侵袭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数青少年深受其害。为了彻底割除这一毒瘤,警局前赴后继奋斗了将近十五年,每年都有卧底警员的尸体挂在海港的渔网上,而今天我们终于举起审判之剑,将永远斩断这一黑手时,平时嗅觉灵敏的记者们却似乎对此视若无睹,我知道他们更关心的另一条新闻,它骇人听闻,一直占据头版,但在此时此刻,却对即将来临的庭审极为不利。
“肖恩,”检控官有点犹豫,“明天在庭上,请一定控制自己的情绪。”
流言蜚语充斥了报纸,恐怕不止一个陪审员在怀疑在巨大恐惧压力下,肖恩.杜克警官能否保持清醒的头脑,毫无疑问,辩方律师也会抓住这一软肋大肆攻击。尽管已演练多次,但控方依旧对此担心不已。
我转过头,与那双棕色的眼睛平静的对视,“请你放心,先生,我会努力使陪审团采信证词,不会受到任何事件的干扰。”
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傍晚的阳光从百叶窗间探进来,再落到地面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柱状影子,象一道一道的栏杆,将人监禁在其中。
过了整整一分钟,检控官才再度开口,“苏珊的小女儿还没找到,是吗?”他一直平稳无波的语气初次现出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攥紧拳头,很快又松开,“对,但我一定会找到她。”
“对此我深信不疑。”这一刻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孔神色如此庄严,“苏珊也一样。如果她现在就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你知道她有多恨那些把毒品卖给孩子的混蛋。”
玻璃窗被吹开一条窄缝,秋天的晚风穿梭而过,依稀捎来谁的歌声。
“肖恩,”他大踏步的来到我面前,重重压上我的肩膀,“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永远不要被任何东西打倒。”
我有点讶异的看向他。
“因为你眼中的迷惘让我担心。”
送走检察官不久,我就接到斯坦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大概是手头又缺钱了。等了一会他还是没有把话说清楚,我索性开门见山,“对不起,斯坦,但如果你需要钱的话……”
“不不,长官,不是这样。”斯坦连声否认,“我是想说点其他的事,能见面谈吗?”
“现在?”
“对。”
“恐怕不行,明晚怎么样?”
“真的不行吗?”
“抱歉。”这个时候我绝不能轻易置身险境,而经过上一次警局又加强了医院的戒备,除了名单上的有限几人其他人连病房都无法进入。
他叹了口气,透过手机也能感受到失望,我感到些歉意,“如果是钱的问题……”
“不,不,那就这样吧,明晚八点,红帽子酒吧。”不等我回应,斯坦便飞快的挂掉电话。
他找我有什么事?与地下世界有关吗?
我沉思着,手机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来电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肖恩.杜克。”
对方好一会没说话,我耐心的等待,听筒里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普拉多教士?”
来电者的喘息更加粗重了,仿佛受着什么巨大的煎熬一样。
我紧紧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他。
感觉上过了很久,终于有个紧张的声音响起来,“是的,我是文塞米.普拉多教士。”
十五分钟后,我撬开一辆停在街边的沃尔沃钻进去,在发动机的启动声中踩下油门。
“我只有一个小时,”教士在短短的电话中因焦虑而不停的咽着口水,“你必须马上来。”
放下电话第一件事是想办法找到件男护工的工作服,绕过警局埋下的种种警戒线而不被发现并非困难的事,唯一令我头痛的是恐怕又要面对局长的雷霆之怒――我曾保证过庭审之前绝不会轻易置身险境,然而却没有点明它成立的前提--如无必要的情况下。
可是和普拉多教士见面却是必要中的必要。
希望挂在门外那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有效。我在疾驰的汽车上暗自祈祷。
在电话里教士告诉我他会在坎弗拉区一个叫黑色幽灵的酒吧里等我,一位正统的教士出现在这种地方多少让人感到惊讶,然而这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坎弗拉区正是文塞米.普拉多作为重刑犯服刑时的克罗劳监狱所在地,也是西塞多修道院布道地区。
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我从沃尔沃跳下来。
黑色幽灵的霓虹标牌就在三十米外。
推开酒吧沉重的木门,我眼前出现一条狭窄的弧形走廊,空无一人的长廊以诡异的角度弯向看不见的前方。它两侧壁灯只有拇指大小,错落不一的凹嵌于鹅卵石墙壁内,铺出黯淡的幽紫。我小心的沿着这条通道走进去,头上的天花板越来越低,让人渐渐有无法呼吸的感觉。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两旁挂了些歪歪斜斜的挂了些印刷品,除了一幅《呐喊》其余的叫不出名字,然而它们也和《呐喊》一样,绝望与恐惧呼之欲出。在我揣测这是什么家主题的酒吧时,一个身上除了挂了几根黑色锁链再无寸缕的银发男子从长廊尽头闪出,用近乎舞蹈般的轻盈步伐来到我面前,“杜克先生?”
一股浓郁之极的香气袭来,我点点头,“是的,我来找……”我犹豫一秒,不知是否说讲出教士的名字。
阴影里他粉蓝色的眼影跳出点点银光,“普拉多?”
“对。”
“他在等你,请跟我来。”
我尾随着这个不知是不是侍者的赤裸男人走向酒吧内。
走过一个转角,这条逼仄的长廊骤然变宽,而前摇摆有致的男子留下的浓香中也开始渐渐浮出烟酒的气息,音乐声隐约而来,又过了大约五六米,一个T字型的挑高空间呈现而出。
没想到会别有洞天。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两个正在中央吧台上大跳钢管舞的男人,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内侧的玻璃旋梯,它螺旋状通向高处一个深暗的入口。
“他在最高层等你,”侍者回头向我眨眨眼,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顶空军帽戴在头上,扯了扯嘴角,“第三个门,他的老地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笑容中夹杂出某种奇怪的表情。
我尽量忽略吧台角落中那些交缠蠕动的□□,低声表示感谢。
他所谓的耸耸肩膀,上下打量我几眼,“我得说,如果之后你还有精力的话,先生,” 他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可以来找我。”
难怪这家酒吧外边看起来象哥特城堡,它每层都有近三米高,内部的六层彼此之间完全靠螺旋玻璃梯连接,这样的建筑格局我还是初次见到。
一位声望高尚的教士,和人约在一个叫黑色幽灵充满哥特风味的gay吧见面,这事可真够小说家写一笔的。我边上楼梯边想,五分钟后来到最高层的第三扇房门前,仅仅一声敲门声,教士那汗水淋漓的面孔就出现在门缝后。
“普拉多教士,我……”我正想打招呼,他忽然嘘了一声,迅速向我身后探了一眼,随即将门开得大些,点头招呼我进门。
与前一次相见时风度翩翩的仪态大相径庭,教士黑色卷发凌乱的铺散在前额,浅绿色眼睛中布满血丝,教袍被胡乱的搭到了椅子上,整个人透出强烈的激动不安,然而与他的惊慌失措相比,更令我诧异的是这个不大的房间内四周竟环列满墙高达天花板的木架,架子上或横或竖的全是各种各样的书籍,看起来真象一个微型图书馆――不,它根本就是!现在我明白了侍者那诡秘微笑的含义――一个设在gay吧的图书馆。
我进门后教士便飞快的锁好门,然后转身瞪着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一个人来?”
什么让他如此恐惧?我思索着慢慢点头,“是的,普拉多教士。”
他仍旧不放心,两只眼睛象烙铁一样紧紧烫在我的脸上,“你确定?”
我望进他的眼睛,“教士,我服役七年,加入警队也将满四年,十分肯定自己没有被人跟踪。”
他继续死死瞪视我,过了好一会肩膀才慢慢垮了下去,脸上凶狠的表情也逐渐隐没,取而代之一幅阴沉而沮丧的神色,“也许我该相信你,不过,”他声音顿了顿,仿佛自语般小声嘟囔着,“如果跟来的不是人呢?”
我心中一紧,还没有来得及探寻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教士已走到墙角,弯腰从歪歪扭扭的书堆旁里抽出瓶威士忌,拧开盖向我晃了晃,“来吗?”
很好,一个酗酒的教士。
我摇摇头,“不,谢谢。”
教士嗤的一声笑出来,“无所谓,反正这也没有多余的杯子。”他仰起头灌进一大口酒,在嘴巴上抹了一把,忽然举起酒瓶朝周围胡乱的比划一圈,“看到这一切有何感想,警察先生?”
我谨慎的选择着语言,“我承认有点惊讶。”
“看得出你不喜欢这个地方,警官。”普拉多又猛灌了几口威士忌,不知是否因为酒精的作用,一直在他眼睛里肆虐的那种疯狂与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温和,“可这里这是我的告解室,我一个人的告解室,只有在这里我能面对真正的自我。”尽管依旧衣冠不整,发际凌乱,但这一刻教士镇定而从容,又回复了之前那个虔诚恭敬的神职人员。
我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能做的唯有倾听。
“这间酒吧和后面的街心花园都建立一片废墟上。”教士放下酒瓶,忽然笑了,笑容流露出怀恋与悲伤,“我猜你听说过这里从前是什么地方。”
脑海中有根记忆之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一个地名脱口而出,“克罗劳监狱?”
有什么东西在教士眼中一闪而过,他朝书堆中的一张折叠椅指了指,“请坐。”
“看来你清楚我曾是个罪犯,教会内部对此讳莫如深,我知道主教们也是人。”文塞米.普拉多握着酒瓶,坐在我对面的一堆典籍上,“我有罪,对此我十分清楚。可对一个街头长大的孩子你能要求些什么?不,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事实上,警官,尽管你可能不爱听,但是在街头那些年,是我这一生最惬意最风光的日子,我从不为此后悔,即使到了上帝面前我也会这么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上帝的话。”
现在他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不会令我再感到惊讶,只令我再次确定最初的猜想,“那你为什么会去教会,先生?”
“真怪,跟你说说话好像感觉好了些。”他揉了揉充血的眼睛,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但是之前,杜克警官,你必须告诉我你掌握的东西。”
我警惕的望向他,“什么?”
普拉多骤然抬头,目光阴森,突然缩紧的瞳孔在四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象深夜中两枚磷火,“你遇到了什么?警官?”他缓缓的将头抻向前方,“报纸上说的那些可不全是鬼话,你是‘它’留下的唯一幸存者。”
寒气霎那间侵入脊背,我反射性的想去拔枪,然而很快攥住了拳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普拉多教士,记得你打电话叫我来。”
“他妈的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突然间他大吼一声,猛地举起瓶子向我砸来,我迅速侧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然而下一秒,他就如疯虎般冲过来,将我仰面朝天扑到地上。
在视线清晰的一瞬,我浑身血液突然凝固。
我看得清清楚楚,越过普拉多那狰狞疯狂的面孔,一张巨大的惨白脸倒映在天花板上,黑洞似的眼眶正凝视着我们,嘴角鲜血一滴一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