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凌真

11、第 11 章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談無慾懶懶舒展著有些痠疼的四肢，紫色紗帳外雖然射進光線，但是太過朦朧不清，讓他無法判斷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
　　翻身看到睡在一旁的蒼，近距離使那向來清冷的面容如今看來可親許多，頭飾未卸的紫影呼吸平穩，顯然仍在夢鄉中徘徊。
　　居然睡得比我這個病人還深還沉，這些天他大概都沒有好好歇息吧？仔細端詳蒼的面容，發現了些微的黑眼圈後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談無慾嘆了口氣，伸手替他卸除梳攏整齊的頭冠。
　　輕輕的將耀眼閃亮的飾物取下，再用手撥攏任意流洩的淡金色髮絲，確定自己並無吵醒熟睡中的人，談無慾拉出了置於床角的絲被，小心翼翼的蓋在兩人身上，兩個男人將就著睡同一張床也沒什麼要緊的，如果他執意去客房休息，說不定還會打擾到蒼呢。
　　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拜會周公，談無慾突然想到自己的簪子並沒有牢牢固定著髮髻，綴著白色流蘇的蓮花髮釵不知何時被放在床頭櫃上了，是蒼為了讓他躺得舒服些才取下的吧？真是細心的人。
　　談無慾笑著調整姿勢，確定被子將兩人密實蓋住後再度流連甜美夢境。

　　當蒼醒來的時候室內已經遍地明亮，紗帳內也能清晰辨物，看著擱放在一邊的飾品與睡著前沒有蓋上的紫色棉被，自然明白是誰的體貼，遏止不住強烈奔放於胸口中的暖流，蒼的手掌撫上了談無慾削瘦的面頰，將額抵上他的，呼吸著他的獨特冷香，心裡冰冷的疤痕不再持續裂開，泊泊冒血的傷口也漸漸緩和。
　　打從他住進天波浩渺開始，蒼便認知到這人表達關懷的方式直接有效，但從不明說，需要自己用心感受，隨著時間流逝二人了解更多，蒼更是能感覺到談無慾的種種特質在自己心湖掀起陣陣壯闊波瀾。
　　聽琴音而能解讀自己耿耿於懷的苦惱，並非失禮的擅闖，僅是適時的傾聽與交談；過人的洞察力與冷靜處事成了自己奔走紅塵時重要的助力；玄宗之首的責任無可避免的到來時，他也能適時撫平自己過於悲憤的情緒，不讓人往牛角尖裡頭去鑽；如今又在五絃已歿時到來……彷彿無論什麼情況，談無慾都曉得該如何處理，而自己的倚賴亦日復一日的加深。
　　蒼想，有些情誼，與談無慾是可以交心的。
　　於是蒼將額埋入談無慾的肩窩，踏踏實實的感覺到懷中月亮的體溫暖和了心中每個角落，他，真的好溫暖……。

　　順理成章定居天波浩渺的談無慾穿著不太習慣的道袍與蒼對座閒聊，兩人身上都是沉靜又能吸引目光的紫色衣衫，沒辦法，臨時起意來作客的談無慾根本沒有衣物可以替換，蒼雖已命人裁製簇新的道服，但在新衣完成之前，談無慾都得頂著一身氣派的行頭，幸好已經退出江湖不用擔心讓人笑話。
　　至於玄宗門人在看到談無慾穿著絃首的衣服悠閒泡茶時，心中悄悄將某江湖傳言的真實性由半信半疑到全盤接受，他們的反應談無慾目前是全然不知的，知道的反應……此是後話。
　　打從結識蒼以來，談無慾就一直希望能讓他多增加點人味，總是一副不同塵俗的樣子固然很好，但是少了體悟生活樂趣的機會也實在太可惜了，既然這回自己要長住了，可以多開發一下他這方面的潛能。
　　什麼是人味呢？簡單的說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此類生活瑣事，蒼是習於被服侍的，生活的基本能力固然不缺，但在談無慾眼中還不到自立更生的地步，於是他決定包辦起天波浩渺的三餐，將蒼的飲食劃入自己的掌管範圍。
　　蒼一開始自然不會同意，可是拗不過談無慾不吃白食的堅持只好讓步，只不過在答應的隔天他便後悔了。
　　老子曰：「五味令人口爽。」道家的傳統是不注重口腹之欲，翠師弟的手藝雖說一絕，但料理總以清淡為主，講究養生功能。談無慾烹調的食物美味，但對蒼而言總是味道過重，過辣過甜過酸過苦過鹹，這五味蒼在短時間內都大大領略過了，並且沒有理由拒絕，因為談無慾笑容可掬的說：「這是中原菜的特色。」
　　蘇菜甜，魯菜鹹，川菜辣，晉菜酸，中原的飲食文化南甜北鹹東辣西酸，自己不用親自一遊就盡數品嚐，在讚嘆著月才子見多識廣、多才多藝的同時，也納悶著苦境人舌頭與味蕾強悍程度，竟然可以忍受太過度的味道而吃不膩，確實令道境出身的他望塵莫及。
　　一個月後蒼終於不想繼續品味中原特色料理，默默翻出翠師弟的心血結晶，並且於某一日趕在談無慾之前走入廚房，依循久遠的兒時回憶以及手中的厚重食譜，拿起菜刀鍋鏟開伙煮食。
　　對此意料之中的談無慾悠閒的吃著日前買回的甜點，他知道會等很久，為了不虐待自己還是先吃些東西墊墊胃比較好，雖說他實在很想親自見識蒼在廚房中的潛力如何，但是今天，嗯，既然是第一次還是先留點餘地吧，更何況他也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的笑出來。
　　煮了一個月大江南北菜色的他等的就是今天，唇角越發上揚，就算從廚房傳來的聲響越發刺耳、不時有黑煙冒出、日頭已經由東方移到西方某人仍然不見蹤影，談無慾的心情還是很好。
　　終於在月上柳梢頭的時候看到紫袍道者從容不迫的端著菜走到石桌上，談無慾對他眼中的一絲無措視若無睹，賞臉的舉箸夾菜細細嘗著箇中滋味，不忘招呼對面的人：「你怎麼不吃呢？忙了一整天，餓壞了吧！」
　　當所有的碗盤全都空空如也乾淨朝天時，談無慾喜悅道：「你果然穎悟絕倫，不過吃了一個月中原菜就已經能得其中精髓了。」
　　今晚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菜有點黑，焦味瀰漫，調味料放太多讓糖醋變麻辣、清蒸變油炸，以口味重這點來說確實頗具苦境特色，只是小同大異，這是一種正常人絕對不會想回味的特色。除此之外，談無慾還很善良的裝作不知道翠山行的食譜被人從藏經樓搬空這件事，很給面子的當自己吃下肚的不是玄宗料理。
　　蒼尷尬坐著，最後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說：「委屈好友了！」
　　笑瞇瞇回了句：「我很喜歡呀！」
　　當晚談無慾想著那人髮梢與衣袖上烏黑的痕跡，看出有細心打理過但仍舊掩不住幾分狼狽，再渡紅塵後從未這麼輕鬆快樂的人兒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顧不上銀鈴似的笑聲在深夜裡太明顯，某個道門先天會不會聽到這個問題。
　　躺在紫色紗幔裡的人眼觀鼻鼻觀心，於外界一切聲響充耳不聞，不讓自己胡亂多心，只有在睡著前想到自己勞碌一整天能換來這陣愉悅的笑聲，也算值得了。

　　談無慾覺得在天波浩渺度過的每個時刻都像在開啟一個未知的寶藏，總會有令自己驚喜不已的東西。
　　蒼以不同凡響的悟性很快掌握了下廚的要訣後，談無慾又興致勃勃的將帳本遞給他，玄宗財務狀況沒有什麼大問題，因為前人留下一堆用不完的遺產，但是看到蒼對著密密麻麻的數字無言以對的模樣，又讓談無慾每晚偷笑入睡，當然心情飛揚之餘他也不忘拿著算盤與蒼研究不動產的經營方式、房屋家具折舊率與日常開銷的控管。
　　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平穩無災的生活會降低人的戒心與防禦力，這一點談無慾也不例外，所以當他在開懷挖掘寶物的時候，從來沒有注意到有人因為他的喜悅而喜悅，就算感到紫色眼眸的視線無時無刻不在自己身上流連也覺得理所當然，整個天波浩渺這麼大只住了兩個人，他不看我看誰呢？
　　這種放心膩在一起的生活卻在某日起了變化。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談無慾拿著新買的點心往蒼的書房走去，卻意外看到一道素色窈窕身影站在睡著的蒼旁邊，那人長長的銀絲披垂遮掩住大半邊的圓潤臉龐，談無慾猶兀自意外這不速之客的身分時，卻見白影緩緩俯下身靠近趴睡在書桌上的人，優美的唇型立刻就要碰到沉眠中的人……
　　「你做什麼！」
　　渾然不覺自己發出的音量失去控制，談無慾快速衝進書房，但走不到五步就愣在當場，因為那道白影迅速轉身，身型由白到淡，最後完全消失。
　　被尖叫聲吵醒的蒼較早回神，看著談無慾發楞的樣子有些擔心，走到他面前觀視：「你還好嗎？」
　　回過神的談無慾緊張的問：「你、你要不要緊？有沒有什麼事啊？」
　　「我沒事。」給了個笑容安撫，在對方也回以一笑後蒼的嘴角上揚程度又多了些。
　　確定對方平安無事後，兩人同時思考起一個問題，剛剛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