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凌真

12、第 12 章

　　「還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樣子就消失了，雖然無法查明身分，但能確定的是，剛剛出現的那道身影應該不是人吧。」
　　「我想也是，他散發出來的氣息不像人類會有的，但也不是污穢濁臭的魔氣之類，而是安祥平和的靈氣。」
　　拉了張椅子坐在蒼的身邊，兩人一邊喝著甘美的菊花茶一邊品嘗可口的蛋黃酥，順帶討論不久前發生的意外事件。
　　「既非人類又渾身發出靈氣，有什麼東西會符合這兩個條件呢？」皺眉，談無慾將糕點嚥下，快速動腦思索有可能的情況。
　　「會不會是所謂的精靈？以天波浩渺的氣場而言並非不可能吧？開闊遼遠又山水宜人之處，若有什麼東西吸收天地精華而孕育成形，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平靜敘述的語氣表示方才的那場驚嚇他並不放在心上，蒼注意到茶水的溫度有些偏低，便將茶壺放在火爐上。
　　「是有可能沒錯，但他為什麼要立刻消失呢？」談無慾眼珠一轉，以幾分玩笑意味道：「你在苦境有曾經路見不平，救助良家婦女的經驗嗎？」
　　「有啊，怎麼了？」
　　「也許在道境非人卻修練成人形是常見的情況，但是在苦境大概得換個角度思考。」喝口茶然後繼續：「說書人最常講的故事題材之一，正是英姿煥發的少年俠客與癡心相隨的苦命紅顏，即使陰陽兩隔，全心全意記掛情郎的姑娘還是有辦法從黃泉歸來，陪伴在情人身畔。」
　　愣了下，蒼失笑了：「這未免有些無稽了，我的年紀距離少年時期已經相當遙遠；再說了，你既然沒有看清楚長相，又怎麼知道那是一位女子呢？」
　　「在武林中打滾出名號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活了幾百歲卻還一臉青春正盛的騙人臉蛋，你的劍子道友不就是這樣才得到天下無雙的仙姬青睞？」語畢，二人都忍俊不住，待笑聲暫歇談無慾才接著道：「所以你的第一個理由不成立。至於第二個理由嘛，雖然相貌未知，但是就身形判斷，我想是女子的可能性偏高。」
　　仔細回想那素色身影，細長窈窕，蒼也點頭同意談無慾的看法。
　　「所以，你不覺得我的推想是很有可能的嗎？也許你曾經救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無意間撩動了少女寂寞心弦，從此被她心心念念，思念成疾所以靈魂出竅來找恩人，正想要親近你的時候卻被我這不速之客打斷，只好含恨匆匆離去。傳奇小說《還魂記》與湯顯祖寫的《牡丹亭》都有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為情失魂落魄、夜半私奔的橋段，焉知這事不會發生在真實人間呢？」
　　嘆口氣：「越說越像是真有那麼回事了，你怎麼確定那人是要來找我的？」
　　「因為她一直低下頭靠近你啊。」見蒼眼露疑惑，談無慾決定重建現場：「不然你像方才那樣趴在桌上，我示範她的動作給你看好了。」
　　站起身，談無慾慢慢俯首接近蒼，在兩人距離僅餘半寸的時候談無慾突然停止動作，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些許愕然。
　　「怎麼了？」蒼站起，不解的與陷入恍神中的談無慾平視。
　　後退一步才回答：「我沒事，嗯、那個，我的意思是說，你曉得我為什麼會這麼猜測了吧。」
　　口條不伶俐的說完話後不理會擔憂的眼眸，談無慾轉身按著自己的胸口，無法理解剛才的心跳加劇從何而來，每天都會看到的臉，有什麼好發呆的啊？

　　幾天之後，發現那個來自道境從小到大都是最佳模範生的先天真的不懂自己所說的情節，談無慾便找了許多相關資料來惡補他這方面的知識，於是乎，《三言》、《二拍》、《聊齋誌異》這些風月之作就大大方方的堆放在蒼的書房中。
　　隨手翻開幾頁，抬眼看向一臉正經的人：「你怎麼會動起這個念頭呢？」
　　「因為你還不夠了解苦境小民生死相隨的愛情觀啊，看完這幾本你若是仍有疑慮，我可以再找其他寫得更詳細的作品供你參考。」
　　微笑：「一本《紅樓夢》還不足以明白嗎？」
　　「那是曠世名作沒錯，但是林妹妹沒有靈魂出竅，死後也沒有化成一縷芳魂回來找寶哥哥傾訴相思之苦，與這回我們要研究的主題搭不上邊。」
　　「你多心了，這種光怪陸離的事不太可能發生，因為……」
　　以完全沒有商量餘地的口氣打斷：「考慮清楚，幾本書與厚厚的帳冊，你自行選擇。」
　　無言幾秒後，蒼從談無慾手中取出一本《醒世姻緣傳》。
　　低笑著將所有的言情小說放在桌上，談無慾也隨意拿起一本悠閒的窩在炕上讀起，陽光灑落進房中，淨是愉悅輕鬆的氣氛。
　　後來的數十日中，蒼每晚都會在睡前向已逝的歷代宗主謝罪，弟子絕非是故意要犯禁閱讀風花雪月之作的，然後隔天又在月才子閃爍著期待與調皮的眼神中細心推敲起痴男怨女的一片情思，蒼心底非常清楚，自己抵抗不了他的。
　　他自是對談無慾毫不掩飾的惡作劇企圖了然於胸，但也未曾想要阻止，只有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的想著，反正是退隱之身，過得愜意些也無妨，最多就是九泉之下見到師父時挨頓教訓便是了。
　　十幾本書都翻完後，談無慾覺得是時候探詢感想了，於是他問：「對升斗小民的情感世界有何想法呢？」
　　「蒼大開眼界。」嘆氣後又笑了：「雖說情之所在，義無反顧，但是那份衝動與堅決，著實生平罕見。」
　　「那是理所當然的啊，玄宗教育人才的目標是要弟子們成聖成仙，聖賢與仙人絕不會小家子氣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自從知道貴派授課方式後，談無慾完全能明瞭為何六絃個個都不食人間煙火。」就某種角度來說，昭穆尊與尹秋君會進入這樣的組織中修行，也許並不算是幸運的事情吧。
　　正視坐在對面喝茶的人：「莫非在你眼中，玄宗之人對於情愛是很無趣的？」
　　「不是無趣，是制式化的平淡中不乏情意。」停頓了下：「這麼說吧，縱然兩情相悅，生活方式還是晨昏定省，照著原有的步調過日子，但沒有太強烈的火花與激情出現。」
　　他敢打包票，如果有一天蒼有了攜手偕老的人，也只會每天「早安」「晚安」固定打完招呼就起床、睡覺，該忙什麼就忙什麼，無事可忙就讀書練武，生活在同個屋簷下但絕對不會太親熱，看藺無雙與赤雲染處理暗戀心意的作法就可以確定，要這群從小修道的人轟轟烈烈愛一場簡直難如登天。
　　如此暗忖道的談無慾看著蒼的眼稍稍瞇起，心緒一亂，有些意外。
　　「這樣不好嗎？」
　　「好不好又不是我說了算，只要當事者高興就行了。」這什麼問題啊？談無慾皺了下眉：「我只是在說，這樣的作風與苦境小民多所出入而已。」
　　「但我認為眾生的行為模式也不全然像書中所寫的那樣，英姿煥發的俠客與溫柔婉約的佳人彼此有心，歷盡劫難後退出紅塵，五湖四海共度一生。」紫色眼瞳極為稀奇的露出幾抹有趣：「我之前不是說過不贊成你的想法嗎？並非個人猜想，而是有真憑實據的。」
　　「喔？說來聽聽。」
　　「來到苦境後確實曾經拔刀相助，第一次救下的小姑娘十分生氣的甩開我的手，並說天底下的男人通通都不是好東西；第二次救的姑娘在平安無事後卻放聲大叫，要所有的男人離她遠一點；第三次我沒有出手，因為那位女俠自己就把登徒子打出數丈之外倒地不起，臨走前還留下一句『我對男人沒感覺。』」看著大吃一驚的月才子，蒼的語氣再也掩飾不住笑意：「姑娘家滿臉紅雲、嬌羞無限的輕聲細語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然不棄，情願以身相許。』書上寫的與真實情況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因此劍子道友的豔福，蒼是定然無緣的。」
　　苦境的女性已經這麼自立自強了嗎？那死追著他不放的陰無獨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他偏偏遇到例外？談無慾對紫眸眼中的濃濃打趣涵義有絲不服，回瞪幾秒後還是看著他，揚起了唇角。

　　既然誤會一場，那麼這些言情之書也就沒有必要繼續擺著，帳本迅速回到書房中，看著蒼不時揉揉額角，談無慾難得同情心大發，計畫明天找他研究各色花卉的栽種與培植方法，腦筋動得差不多了便該休息一下，換手動了。
　　等到蒼趴在桌上暫時小憩，坐在炕上的人步伐無聲的取出櫃中絲被，輕柔緩慢的蓋在紫袍道者身上，還不忘拿紙鎮壓住帳本，免得熟睡中的紫影因為書頁被風吹亂的聲響而醒來。
　　滿室溫馨的氣氛讓談無慾再度走了心神，壓低身軀細看蒼的側臉，內心煩惱著上回莫名失魂的同時又憶及當時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一直靠近，明明是看習慣的容顏，卻像是初次見面似的要打量個夠，究竟是……
　　此時淡金色的髮因風的吹拂而覆蓋住臉龐，談無慾將長髮撥弄到耳後，看著在午後陽光灑落下顯得純淨無瑕的容貌，不自覺的將頭又低下一點。
　　「啊！」
　　一聲驚呼讓談無慾立刻站直身體，見到蒼也睜眼醒來，更是因尷尬而走離數步，他也不懂自己為何要下意識拉開距離，但是一觸即紫色雙眸，談無慾就是有坐立難安的焦躁。
　　然後兩人在詭異氣氛彌漫開來之前一起望向聲音的來源，驚詫的發現上回無聲無息消失的白影再度出現，而且就站在書房外好奇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