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凌真

10、第 10 章

　　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就不再猶豫，全力以赴。這是蒼與談無慾的共通之處，二人對彼此的性情心知肚明，所以談無慾沒有打消蒼親自懲處叛徒的念頭，蒼也沒有反對談無慾隨行迎接結局的決定。
　　幻境已經佈下，一切都準備就緒，出門前翠山行紅腫著眼睛送別，蒼沉默無語，談無慾嘆了口氣道：「我們會帶他回來，連同尹秋君的屍首一起安葬。」
　　「……他並不希望與玄宗門人葬在一塊吧？」明顯聽得出哽咽的語句，但已無法令人感到難受，因為這段日子中三個人都是在這樣的情緒中度過的。
　　「也只能這麼做了，沒有其他更好的安排，也許有了尹秋君作陪，他會心甘情願一點。」
　　輕輕點頭，看著兩人的背影越來越渺小，翠山行傷心之餘，亦擔憂著蒼的心境，但有談無欲陪在一旁，大師兄總不至於失控的。

　　蒼平靜的輕撫琴絃，談無慾站在身後聆聽，琴聲中壓抑的情緒令他揪心，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昭穆尊已經進入幻境。
　　蒼冷冷出聲：「似曾相識嗎？」
　　總壇前的大鼎火焰旺盛燃燒，眾多同門的身形也乍然浮現，奔走來去身影皆清晰明白彷彿真人，讓人眼花撩亂的影像亦顯示了當年玄宗盛況。
　　「昔日門徒百千，昔日玄宗同修，道魔之戰，一體同心。不料叛徒竟為私利，百千人命盡毀在汝等利慾薰心！」
　　「往日何須再回首！蒼，現身吧！」
　　琴座從天而降，玄宗總壇前蒼傲然現形，手指再奏絃音，掩不住的憤怒由每個音調傳遞而出。
　　「叛徒金鎏影，這是最後一戰。」
　　「正合吾意！」
　　對上恍若劍流的陣陣琴聲，昭穆尊不疾不徐化出雲龍斬，右手一化玄法，出手便是殺招：「操天道，化兩儀，雲龍流鎖。」
　　來勢洶洶的金龍被蒼輕拉細絃彈出的劍流瞬間破解，曲調的節拍並沒有被方才的較量打斷，蒼維持著原本的節奏繼續彈撥。
　　「叛徒，可知我昔日留情何來？」問句伴隨琴音劍氣而出，宏大的內勁劃過樹梢將對手震退數步。
　　立穩腳跟後便是一招：「逆天雲刃！」
　　對此，蒼終於不再強忍怒意，聲調轉為高昂，劍氣再出更為渾厚犀利：「叛徒，可知我今日憤怒何來！」
　　昭穆尊一接劍波便被強力震出，雖大感詫異攻勢仍不減緩，在空中一旋身又直向敵手撲去。
　　「雲龍斬！」
　　劍氣再次輕彈，但此回所用的力道不僅使昭穆尊無法近身，更讓他氣血洶湧躁動，血絲乍現唇邊，握著雲龍斬的左手也流出了滴滴鮮血。
　　「你！」一字表露了驚訝與狂怒的情緒，目中火光劇烈翻騰。
　　「對你留情，是望你回頭向善，留著性命為玄宗亡靈贖還殘害同袍之罪；對你憤怒，是忍無可忍你為私慾持續再殺無辜，不肯覺醒。此等孽道，留命何用！」
　　總是闔眼的蒼終於睜目，怒眸直望向昭穆尊，雙手停止撥彈怒滄琴，宣示了戰鬥的開啟。
　　聞語，昭穆尊冷然對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知你最令我反感的是什麼？」
　　刀尖直指向蒼，怒道：「自以為清高卓越，自以為立於鰲首，道貌岸然的姿態！」雙睛火光跳躍，語氣也同樣尖銳：「吾為何離開玄宗？就是因為看不慣玄宗處處以你為主。出劍來！今日今時今地！你我了斷明白！」
　　內力掀起滾滾黃沙隨風滾動不止，漠然的紫影沒有靜默太久：「此日此時此地，吾會讓你如願見到六絃之首‧蒼，如何立於玄宗鰲首，以讓你含笑九泉向亡魂贖罪。天越白虹！」
　　衣袖一翻左掌拍向桌面將琴震起，琴身在空中翻滾數圈，自琴匣中抽出白虹劍，藍綠色的燦爛劍光環繞紫影，蒼背後的沙塵也因內力強震而飄蕩不絕。
　　「你我最後一決，就是印證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刀鋒、劍鋒再不留任何餘地對峙，金光一閃，周邊樹枝立刻落地，昭穆尊蓄足內勁殺向紫影，蒼不動，以手輕推白虹應戰，隔著數步較量的這一戰，刀劍清脆撞擊聲不絕於耳，不到片刻已經你來我往了數十招。
　　昭穆尊得了個空隙發出凌厲刀氣襲向不遠處的蒼，紫影見狀，拂塵一揚收回白虹輕輕掃動，揮灑自如間強招已然化解，接著以拂塵纏著劍柄出手，一直劃一橫劈，連續兩劍正中對手胸膛，不致命，卻足以讓人了解實力差異之大。
　　血花散落空中，一眼即知的勝負並沒有讓昭穆尊停手，他退了數步後不顧血液自唇角滑落仍然持刀向蒼發招，紫影回身利劍一擊逼退對手，然後左手握住白虹直接刺入昭穆尊不穩的身軀，蒼拂塵一揮，反手又是一掌。
　　昭穆尊飛離數丈，落地時借力始力躍上半空迅速回擊，使出畢生最得意的絕學：「雲龍斬天蒼！」
　　圓環狀的金色刀芒耀眼絕倫，令人不敢直視，紫影只是沉穩的將力量集中於劍尖，用朝天直指的一式斜刺對抗兇猛的殺招。
　　「怒海蒼流。」
　　這回不只是被劍氣震出，連傷勢也無法遏止，昭穆尊伸手輕輕掃過薄唇，鮮紅的液體不住由指尖滴落。
　　白虹的鋒芒直逼受傷沉重的人，蒼握緊了劍周身氣勢懾人的問：「已走到最後一步，你要求得轟烈而死嗎？」
　　「不到最後一刻完結，又豈知最後結果！來吧！最後一招！」不服輸的以雲龍刀光直射回應，凜然挺立的昭穆尊身上衣袍早已被幾片腥紅沾染。
　　放開手讓雲龍斬迴旋周身，昭穆尊手結法印運盡全身功力使出最後一招，當沾血的手再度握著刀柄時金龍也乍然現形纏繞腥紅的金色身影。
　　「操天道，化兩儀，天光雲海現鎏影！」
　　「唉！」閉眼嘆氣，心知不可避免的結果將要到來，蒼再度望向金影的瞳孔只剩絕決，將白虹直立掌心，左掌操動兩儀真元，右掌凝合至聖法光，再佐以怒滄琴的氣流，三者合成驚天動地的一勢。
　　「玄宗道威‧白虹貫日！」
　　雙方各自用最強一招直向對方奔去，大地風沙遍起遮掩了所有的景物，兩道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近，刀招劍招碰撞的一霎那兵器敲擊的刺耳聲音回盪幻境間。
　　細沙緩緩落地，朦朧的塵爆中只見紫影手中的白虹刺穿雲龍和金影的胸口，四目相對，這是道魔大戰後蒼與金鎏影距離最近的一回，也是此生最後一回。
　　望著總是冷情的狹長眼眸如今流露出的心緒，金鎏影只有一句話回應：「吾對你與玄宗的厭惡，永遠也不會消失！」
　　鮮紅不斷由嘴角滑出，昭穆尊乾脆的收回雲龍後退一步，蒼拔出劍身，看著金影血光四濺，最後倒落黃色塵土，肆意奔流的紅液染滿了逐漸失溫的軀殼。
　　蒼走到總壇前舉目仰望天際：「玄宗眾位英魂，蒼只能做到此了！」

　　轉身回到現實世界，方才隱身未現默默觀戰的談無慾正直盯著自己，曉得他心中的念頭，但這時候的蒼並不想任何人靠近，於是他以少見的冷漠說：「走吧。」
　　無人移動，空氣似乎暫停流動，不知過了多久蒼背過身，正欲先行一步卻被由後方伸出的冰冷手掌阻止。
　　談無慾站在紫影身後蓋住了蒼的眼，輕聲說：「這裡不是玄宗總壇，況且玄宗之首應為之事也已完成，所以……」靜了下，輕道：「蒼，歇息一下吧！」
　　撫上了冰冷的手，靈體的低溫此刻卻不知為何溫暖了心房新增的傷痕，自從師尊仙逝之後從未依賴過人的蒼，恍惚間好似回到過去繁華熱鬧的道境，在那段美好無比、巨變未生前的時光，自己仍不知何謂責任義務，天塌下來也有許多尊長一肩挑起。談無慾並非過去他慣常應對的任何身分，給予他的感受亦是大大不同，這樣子……可以嗎？
　　混亂的思緒被嘆氣聲打斷，蒼只聽見談無慾這麼說：「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慢慢捉緊冰涼的觸感，蒼突然回身將額頭靠在談無慾的肩膀，安慰的人呆愣過後小手順著淡金色的髮絲撫著大働之人的背。

　　翠前輩死了！
　　乍聞此一訊息，談無慾突然回想起之前蒼與昭穆尊決戰前的點點滴滴，對於茶杯碎落於地的聲音渾然未覺。
　　數日前拖延蒼的邀請，是因為相信有翠前輩的看顧，自己的暫離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可是現在……這麼一來、天波浩渺不就僅剩蒼孤獨一人了嗎？
　　匆匆付了茶錢，談無慾也沒有想太多直接奔往目的地，等到他氣喘吁吁的站抵達時才發現武功全失的自己根本無法穿越結界，懊惱的他頓覺渾身脫力，倒落地上前總算看到了掛心的人出現。
　　感應到談無慾的氣息就在結界之外，蒼訝異他的狀態是如此虛弱，日前把脈時明明沒有這麼嚴重啊。
　　將人打橫抱起化光回房，在柔軟的床鋪上平放纖細的身軀，捉住溫度偏冷的手掌運氣入談無慾體內，耳中傳來他無意識發出的舒適低吟，知曉這是安然無恙的徵兆，憂心才少了些微。
　　停止運氣的蒼看到床上的人渾身大汗風塵僕僕的樣子，很快猜到了他為何而來，大手輕柔的替談無慾梳理好凌亂的長髮，然後貼在他頰邊，傳遞自身溫度給昏迷的人。
　　黃昏的陽光照進房來直射向談無慾，他難受的皺眉，蒼放下紫色床帳，身軀被薄紗掩映不久就見濃密眼睫眨了眨，鳳眼漸漸睜開。
　　看著擔憂的表情，談無慾笑中帶喘道：「每一次再見面的時候我的樣子都狼狽不已，不是重傷就是昏倒，真是奇怪。」
　　蒼定定望著失血的白色唇辦良久，忽然俯下身將頭埋入談無慾的肩窩。
　　「翠師弟那天還提到你，說你傷勢未好卻孤身弔祭摯友太危險了，他想找個時間去探望，也想找個機會說服你留在這兒養傷。」
　　眼眶泛出濕潤，強烈的心酸感襲來，胸膛絞痛的人無法言語，談無慾勉強舉起一隻無力的手摟著蒼，抿緊的唇是強忍悲痛的證明。
　　撫慰之意傳到了紫影的心中，讓他不覺說出了最恐懼的事情。
　　「不要也一聲不響的就消失了，好嗎？」
　　沒有回答，談無慾兩手環住了蒼的肩頭，現在的他們需要彼此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