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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谋事在人 ...

  •   (一)
      齐宇跪在齐文金门前这当儿,裴行止房里前前后后来了三拨人。
      这第一波人裴行止并不相熟也未曾谋过面,且先不说。
      第二波人与裴行止这具壳子便是血肉之亲,这位裴家二爷推门而入的时候,裴行止正换了件外衣倚着床头吃茶。
      现下他换了件浅白色的衫子,倒显得脸色并不是那么苍白了。
      裴行止是素来知道这位二叔严厉,便是先歉道:“行止见过二叔,这些日子又给裴家惹大麻烦了。”
      谁知这位裴家二爷却道:“身子可还好些,眼睛瞧不见了有看过大夫吗?不成便随我回岭南,开春了桃花便开了,你父亲念叨许久想你回家赏花。”
      裴行止心下一热,他虽知裴家人皆以为他是此先的那位裴行止,他们种种亲情关怀并不是给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偷儿的,可每每这般时刻他便是动容,于是现下又道:“对不住,我没有照顾好这具身体。”
      裴二爷良久未言。
      裴行止只得又问道:“二叔便是来参加大师兄继任齐家家主之位的大典的?”
      裴二爷应道:“原是还有几日才到。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你在不风阙上被魔族捉了去,你父亲心急如焚便派了裴家子弟去寻你,谁知以裴家的能耐竟也无消息。我与你父亲分成两路,他接着寻你而我出发从岭南来裴家,路上听闻你提前一步到了齐家,便是赶了过来。”
      他这说完又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侄儿继而叹道:“瞧着是又瘦了。”
      裴行止心中自是感动,但那句二叔哽在喉头却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他不断得警醒自己要注意分寸,这般良久才道:“多谢二叔关心。”
      可那裴家二爷却是不言。
      裴行止只以为他因自己这会子闯了大祸而恼怒,忙解释道:“二叔也知梁羽萧的事情吧,他是我带入齐家的,我也允他要为他洗刷冤屈,如今他深陷牢狱,我自然是要救他的。还有大师兄,如今这烂摊子皆是因我而起,此事事关他能否顺利夺得齐家家主的位置,我必须得帮他。”
      裴二爷道:“你可知还有半年便是血月祭。”
      裴行止点头道:“也曾听闻大师兄讲起过。”
      裴二爷厉道:“那为何你还与那齐家人梁家人厮混不清?”
      裴行止一怔又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裴二爷道:“我知你从来是最重兄弟情谊的,可此事事关我裴家荣辱。我半生未曾娶亲,你父亲亦只有你一个儿子,裴家未来皆系于你一人身上。”
      他这般说着顿了顿又道:“你父亲近些年身子也不大好了,你却日日窝在不风阙从不踏入岭南一步。若是得空了,回家与他一起吃杯水酒赏赏桃花吧。”
      此话裴行止听得是心头一重,他虽瞧不见东西,可亦是知道自己跟前这位裴家二爷如今已是半百之人,这眼角又染了多少风霜,额头也许是多添了两道皱纹。
      便是应了那句“秋窗,落暮,曙色,人残”。
      这曾经威风凛凛的裴家二爷语气中几分沧桑,几分萧索,甚至还有几分的哀求。
      裴行止不敢多想。
      只因一多想心便会痛。
      心又为何会痛。
      但因他是裴行止却又不是裴行止。
      他终究不是裴行止。
      良久裴行止才道:“侄儿是个贪心的人,只想着身边的人都可以幸福。”
      裴二爷却道:“你从不是贪心的人,若你贪心,早该多顾着些自己。”
      这裴家二爷何等眼界,他一进这间屋子便瞧出裴行止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可他素来也知自己这位侄儿性子执拗,当下便道:“那梁羽萧便是红叶楼主吧。”
      裴行止便是一惊,又想到这些年来裴家能安然偏居一隅,自是有非凡手段,如今知晓了梁羽萧的底细也不奇怪,当下便道:“他的确曾是红叶楼主,二叔可有两年前那桩事情的消息?梁羽萧他是清白的。”
      裴二爷不答反问:“你为何知他清白。”
      裴行止便是一愣,才道:“这一路我与他共同走来,他人品如何我最是清楚。”
      裴二爷又道:“此人心机深沉,你从一开始便陷入了他的计谋也未可知。”
      裴行止忽的急道:“二叔是否知道些什么事情。”
      裴二爷却是不答。
      裴行止只觉四周寂寂,眼前虽是漆黑一片,但唯见梁羽萧往日种种。
      他心中是恨几许,盼几许,迫几许。
      但终究是痴几许。
      于是这般裴行止又道:“若是二叔知道什么,还请告诉小侄,这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裴二爷终是喟叹道:“不知,但也知道。”
      裴行止便是一急,心里怨着这位二叔这当口竟是说起了谜语,可他终究是聪明人,现下一冷静,就是明白其中含义。
      他又细细将这六字一一嚼过品读才道:“二叔可知你来之前,有一人单独来寻过我。”
      裴二爷哦了一声便说:“你这方才醒来,却有人比我这做二叔的还早寻来,也倒真是关心你。”
      裴行止摇头浅笑道:“关心说不上,却是来与我做生意的。”
      裴二爷见他眉眼间依稀有了往日的神采,心下一宽又道:“那他便是找错人了,裴小公子从来不管裴家生意。”
      裴行止知道自己二叔心中自是对自己这些年从不回岭南素有怨气,但他也不便讲事情和盘托出,只得道:“他来寻我并不是想和裴家做交易,而是想与我裴行止这个人做些生意。二叔且先猜猜这人是谁。”
      裴二爷便道:“是那梁家的梁桀吧。说起来那梁家的三兄弟,梁羽曦便是一派气度只是欠些年岁打磨,梁羽萧我先不说,那梁桀最是不喜。”
      裴行止接口道:“我虽不能视物,但方才与那梁桀交谈一番,也知他虽言语老实,却是个最爱算计人的主儿。我与他不过说了十来句话,他却处处挖坑,只盼着我一不小心跌了进去为他所用。也无怪梁羽萧与他不对盘。”
      他知梁羽萧与梁桀素来不合,言语中便不自觉对那梁桀带着些不忿。
      裴二爷知道自己这位侄儿往日里是绝不会这般讲话的,如今所言又带着些对梁羽萧的偏袒,心中亦是奇怪,便道:“据我所知那梁羽萧也是个这般人物,如此看来与这梁桀也无区别。”
      裴行止却是追问道:“二叔何时知道梁羽萧是何种人?”
      裴二爷却是一愣,才道:“你这何时也学会给人挖坑了。”
      他这般顿了顿又说:“我裴家有一组织唤做羽卫,是你父亲一手创办的。原是替你父亲查清一些事情的真相,后来逐渐发展成现在的规模。虽及不上红叶楼,但也自有本事。那梁羽萧如何叛出梁家,又如何一路发家,最后却为梁羽曦所杀我们皆是清楚。”
      裴行止苦笑道:“原来这便是不知道但也知道的意思。”
      裴二爷又道:“当年梁羽萧那些事情,也皆是由羽卫添油加醋散了出去的。齐家内斗衰败,只有让梁羽萧拖住梁家,才能给我裴家一丝喘息的机会。”
      裴行止只觉心中又苦又涩,终是郁结难舒,半响叹道:“原来我们害他害得这般惨,什么小魔头,什么叛出梁家的梁二少爷,他也只是你们手上的一颗棋子。”
      裴二爷冷哼一声说道:“人为棋子,人为棋手。”
      裴行止却是长笑。
      裴二爷不解道:“为何笑。”
      裴行止道:“十四这人最是小心眼,你若是以为自己能攥着他把他当棋子,那你便是败得彻彻底底了。”
      他不等裴二爷答话又道:“二叔可知梁桀与我的交易是什么。”
      裴二爷道:“你若是想救梁羽萧,那便否决这个交易;你若是想保我裴家名声,那便同意了这个交易。”
      裴行止笑道:“终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叔。那梁桀知道我裴家在审梁羽萧的那日绝不会下场,那便只有我这个与梁羽萧交好却向来窝在不风阙的裴小公子出来讲话了。若是我指证梁羽萧又说自己是被他蒙骗,那梁桀也会与我同台唱戏。他便会说当日梁羽曦寻着梁羽萧时,后者立誓要将裴家与齐家一起拉下水,便是要报复整个正道了。这般便可将事情推脱成裴家小公子和齐家少主年轻受了歹人蒙骗,也算是把我裴家和齐家摘干净了。”
      裴二爷又道:“可你并不会答应。”
      裴行止摇头道:“并没有,我便是答应他了。”
      裴二爷一愣,终是笑道:“你到底还是长进了些。”
      裴行止却道:“他将事事都算计好推到我面前,我若是连铺好的路都走不好,岂不对不起他一番心思。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希望二叔能够如实全盘托出。”
      裴二爷又道:“便是不知道但也知道。”
      裴行止忙道:“侄儿并不是想问二叔关于梁家当年的事情,反而我想知道的是关于齐家那位夫人也就是齐宇的母亲的事情。”
      裴二爷一想说道:“你可曾见过侏儒。”

      (二)
      侏儒向来喜欢戴高帽子。
      一个人向来是没有什么便总盼些什么。
      矮子总念着自己能高些。
      跛子总念着能有一个好腿。
      瞎子总念着有双明亮的招子。
      可若是一个人又矮又瞎又是个跛子呢。
      那他可是太可怜了。
      他若是个齐家人,那便更可怜了。
      齐家人从来都是长的高大,又爱骑马的。
      他们是草原上的雄鹰。
      但一个瘸了腿的瞎子侏儒又是骑不了马的。
      比起雄鹰他更像草原上的兔子。
      只是比起兔子,他倒是有些像偷鸡摸狗的黄鼠狼。
      听见旁人骑马,他便恨。
      听见旁人好生走路,他也恨。
      你说这样的人他心中会有爱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
      *
      这第三批来的人并不是侏儒。
      反而是个高挑的女人。
      她虽上了年岁但却保养的尤可见当年的姿容。
      她的腰是软的。
      她的四肢也是软的。
      一个有了年纪的女人若是这般辛苦维持着自己的容貌,那心里定是有个极爱的男人。
      可她走路的姿势很是奇怪。
      她总是迈出一只左脚。
      而后将另一只右脚慢慢拖着跟上。
      有时候她也先迈出一只右脚。
      再让左脚慢慢得跟上去。
      人只有两只脚。
      不是拖左脚便是拖右脚。
      这很正常。
      可她这般走路,就像是前十步路她瘸的是左脚,但后十步路又瘸了右脚一般。
      裴行止现下盲了眼睛,便是对脚步声极为敏感。
      这会子他突然想到方才他二叔所说的那个侏儒。
      也不知那侏儒瘸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可这来的并不是侏儒。
      而是个女人。
      还是齐宇的母亲。
      这病恹恹的老尼姑拖着条腿来到裴行止跟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裴行止便也道:“阿弥陀佛。”
      他这说完又道:“不知当日梁羽萧替夫人看病时与夫人说了什么。”
      那老尼姑却是不答,反而走到一张凳便坐下,竟是眼观鼻鼻观心合了双眼念起了大悲咒。
      裴行止本想开门见山把事情都挑明了,却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码子事情,也倒是他心情温和,虽是修道人,却也对我佛颇为尊重。
      他当下也寻了张凳子坐下,待那尼姑将经文诵完,本想将事情问个清楚,谁知那尼姑却道:“你们裴家对事情知道多少。”
      裴行止心里暗叫厉害,嘴上便道:“这问题我也是方才才问我二叔的,他也只与我说过一个个子矮小的人的事情。”
      他到底涵养好,嘴里是说不出颇有侮辱性质的侏儒二字,便是用个子矮小来形容。
      老尼姑又道:“我原想寻你算账,但见你方才所言,便知用我儿子来威胁我这件事情绝不会是你所做。想来又是那梁羽萧想出来的注意吧,倒是像他所为。”
      裴行止摇头道:“是我所为。我便是想若我是梁羽萧,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办。您不可否认,若是想请您出来说话,这是最为有效的法子了。”
      老尼姑奚道:“你们的法子便是让我儿子给那人下跪再让他放弃齐家家主的位置?我原以为裴小公子和旁人不同,可以是宇儿的朋友,倒是我年大眼花瞧错了。”
      裴行止却道:“众人皆知当年的齐家老爷膝下有两个儿子,其一是大师兄的父亲,另一便是齐文金。但旁人不知的是齐家老爷曾与一名婢子有一夕情缘,并且那婢子也诞下了一子。只是当年的齐家老妇人善妒,于婢子孕期百般迫害后者,终于这婢子所生孩童生有不足,天生个子矮小瘸了条腿,那婢子也死于月内。”
      老尼姑手中佛珠终是一顿,那双看的出年岁的浑浊眼睛冷冷瞅了一眼裴行止道:“你们裴家知道的还不少。”
      裴行止点头道:“的确不少。”
      老尼姑见此情景本想刁难裴行止立个威,又见后者此番言语一团天真,心中也是一奇,继而又道:“裴小公子瞧着也是少参与这些事情的。”
      裴行止又道:“我速来和妖魔打交道多些,和人说话少些。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裴家小公子向来是不管事的。”
      老尼姑便道:“那你可知人倒是比妖魔难打交道多了。”
      裴行止反问道:“夫人知道若是梁羽萧在此,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老尼姑答道:“我虽与他接触不多,但早已听闻他的名头。这种人讲话三分真七分假,处处给人下套,便是不可信的,但也不得不信。”
      裴行止略略摇头才说:“夫人此言差矣,梁羽萧便是会与我现在这般好生与夫人谈话。”
      他这话说完又给老尼姑添了些茶,待那香片茶味满屋才道:“我今日便把一颗真心放在这儿,天下人皆知裴行止终日赖在不风阙多年不踏入岭南。我现下在此便是想帮齐宇和梁羽萧,不存半点私心。若是夫人碍着我与梁羽萧的身份不想与我们合作,那我裴行止今日便起誓于齐家堡内一切所作所为皆只为齐宇和梁羽萧。再者夫人所愿唯大师兄可以顺利执掌齐家,与我之所求本是一条道上的。”
      那老尼姑眼中终起波澜,却是半响不语。
      她这般沉默良久本以为裴行止尚且年轻会沉不住气,可这般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者却是手持茶碗,瞧云卷云舒,望花开花落。
      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气质。
      老尼姑终道:“你为何觉得我唯一的愿望便是让宇儿执掌齐家。”
      裴行止道:“因为那副挂在庙堂之外的对联。你与齐文金是虚与,与齐二爷是委蛇。夫人所做一切,以及这些年来所承受屈辱,皆是为了你唯一的儿子。”
      老尼姑又问:“那裴小公子所做一切又是何为?”
      裴行止道:“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他这般顿了顿又说:“我这个人朋友不多,所以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老尼姑叹道:“便是我看走了眼,裴小公子是万万说不上天真二字的。”
      这一团和气的裴行止,竟是比谁都锋利,也比谁都懂人心里的那些曲曲折折。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那个一团云,一梭玉,风骨亭亭的裴家小公子。
      老尼姑又问:“裴小公子为何觉得此番可以成事。”
      裴行止便是这般答道:“谋事在人。”
      老尼姑这般又说:“我可以答应当日梁羽萧的要求,但要你替我替宇儿做一件事情。”
      裴行止奇道:“何事?”
      老尼姑答道:“我要你再探齐家祖坟之下的鬼穴,于其中为我取几件东西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止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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