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青山老》秃头先生

68、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
　　正午，难得的阳光灿烂。
　　裴行止于屋外支了一张桌子，桌山放了一碗炖的稀烂的猪蹄，除此之外还有一碗豆花，两只烤的香嫩酥脆的烤鸭，一盘薄饼，和三斤竹叶青。
　　可他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吃酒。
　　齐家的下人一连上了七八个菜，裴行止却坐在那里，因为他知道，这四周不只有七八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和这七八个菜坐在这七八个人的目光里，七八个人瞧着他与这七八个菜，终于有个人沉不住气了。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当然不是裴行止，这个人现下正坐在裴行止对面。
　　裴行止没有看这个人，这个人也没有看裴行止，后者反而拿起了桌上的那碗豆花。良久这人道：“裴小公子昨日允我的话可否还记得。”
　　裴行止点了点头：“梁三公子所言，自是字字不忘的。”
　　梁桀微不可闻得轻哼了一声：“昨日我走后，有两批人来寻了裴小公子。”
　　裴行止亦是点了点头。
　　梁桀又道：“昨日我也曾听闻齐少主得了失心疯，这家主位置便是不要了也得护那位的安全。”
　　裴行止这回轻轻摇了摇头：“齐大哥心善又仗义执言，是难得的好人。”
　　梁桀哼了哼，又道：“那裴小公子是否是个好人呢。”
　　裴行止道：“若是有人说自己是个好人，那这人十句话里有九句半定是假话。”
　　梁桀一笑：“那我倒是知道谁人会是这世上顶顶的好人。”
　　裴行止便问：“不知三公子嘴里这世上顶顶的好人又是谁？”
　　梁桀道：“这人裴小公子自是认识。”
　　裴行止轻轻哦了一声却不作答。
　　梁桀又道：“不仅裴小公子认识，齐少主，我，乃至这天底下所有人皆是认识他的。”
　　裴行止又轻轻笑了笑：“这人倒是好大排场。”
　　梁桀道：“可坏名声终是及不上好名声的。”
　　裴行止便问：“何为坏名声，又何为好名声呢。”
　　梁桀便答：“三大世家便是好名声，邪魔外道却是坏名声。”
　　裴行止忽的笑了，只是他本就身子有碍，如今笑几声便咳上几声，就如寒风中跌入积雪的花灯一般，似是被风吹上一把，便不知会滚入哪个角落。
　　梁桀此刻道：“说来我那位萧二哥，倒是十句话中有十一句假话。”
　　他这般说完又补充道：“那位梁家公子阴狠狡诈，没什么本事就嘴皮子上骗人的功夫厉害些，裴小公子和齐少主为他所蒙骗，细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裴行止点了点。
　　梁桀见状又道：“现下只盼着裴小公子也能劝劝齐少主早日回头，这般保得齐家和裴家名声清白，也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他这般说完，裴行止脸色忽的变得十分难看，后者本就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一点血色，现下这般面色一沉，更是脸上表情阴晦难辨。
　　梁桀轻轻瞅了裴行止一眼，这回倒是不说话，低头瞧着手中那碗豆花。只是这般盯了许久，梁桀脸上的表情忽的僵了僵，就像他想说话却说不得一句话，他想笑却发现笑容凝固在脸上了一般。
　　此刻裴行止倒是不急不缓柔道：“梁羽萧倒是不怎么爱吃放了蘑菇的豆花。”
　　梁桀良久一笑：“莫说豆花了，若是一桌菜中夹了一个与蘑菇相关的菜色，他便是闹着连这顿饭都不肯吃了。”
　　裴行止亦是轻笑：“他这性子倒是骄纵。”
　　梁桀这回哼了一声，言语中隐有妒意，冷道：“他们虽为同胞兄弟，但行事作风却大为不同。”
　　裴行止点了点头：“这世上决决不会有两片相似的树叶，虽为一母同胞，但个性不同也是常有的事情。”
　　梁桀又道：“一人为人中龙凤，一人却行苟且之事，可悲可叹。”
　　裴行止却不答话。
　　梁桀便道：“当日家主怜他，便处处予他方便，却不知如今竟然造了梁羽萧这般祸害。”
　　裴行止道：“我也许久未见梁家主了。”
　　梁桀一怔：“说来家主倒是嗜吃蘑菇，裴小公子对我梁家是了解的紧啊。”
　　裴行止笑笑，不置可否。
　　梁桀便也不说话。
　　良久，梁桀又道：“不知裴小公子与那红叶楼有何关系。”
　　裴行止轻笑道；“梁三公子这回倒是狭隘了，这天底下的消息并非只有红叶楼才有。”
　　梁桀笑了笑，竟又起身摆了摆手道：“裴小公子的意思梁某人明白了。”
　　裴行止轻摇头：“今日不过宴请梁三公子。”
　　梁桀却道：“此次梁家不会再插手任何事情。”
　　他这般说完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还请裴小公子谨记。”
　　裴行止道：“何事。”
　　梁桀冷冷道：“我梁家家主现今正闭关，若是谁人打扰，便是与我梁家过不去。”

　　（二）
　　梁桀走后，天便阴沉了，风声呼啸，积云低垂，天地间一片凄凉萧索。而便是此时，天边两条人影略过，继而又有捶胸顿足声，啧啧喝酒声，只是这来者酒吃的畅快，肉也吃的畅快，却是一言不发，倒像是等着裴行止先说些什么似的。
　　裴行止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得坐在那儿，不曾饮酒也未曾举杯，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
　　他并非单单是知道这件事情，他更是心中笃定了这件重要的事情会发生。
　　这是件什么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此刻的裴行止如此的笃定？
　　这件事情又为何如此重要？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是什么？
　　且先不提这个任务，因为来者其中一人首先叹了口气，裴行止便也跟着轻轻得叹了口气。那来者继而竟起身长长得作了个揖，道：“我原先不信十四所言，今日所见，裴小公子果真比他更坏上些。”
　　裴行止没有否认。
　　通常不否认便是承认，何况裴行止也不用否认。
　　那来者此刻又言：“今日我与远哥自己送上门来吃裴小公子的鸿门宴，便是听裴小公子差遣了。”
　　裴行止依旧没有答话，倒是斟了两杯酒。
　　酒是竹叶青，路远与路漫接过水酒一饮而下，后者抹了抹嘴角笑道：“酒自然是好酒。”
　　他这般说完又长声笑了笑：“我与远哥皆是贪杯之人，这般好酒就算是有毒我们也都是喝下去的。”
　　裴行止却淡淡道：“好酒，只用来招待朋友。”
　　路远路漫皆是一怔，前者哽道：“裴兄弟有什么需要我们二人相助的。”
　　裴行止道：“有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需要二位相助。”
　　路漫道：“什么事情是行止兄都不能完成的。”
　　路远惊道：“竟然有裴兄弟都完不成的任务。”
　　裴行止点了点头：“不仅仅是我完不成这个任务，这个任务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完成。”
　　路远便问：“这人是谁。”
　　路漫道：“行止兄先莫要说出来，让我猜猜这人是谁。”
　　裴行止轻轻点了点头。
　　路漫道：“这人莫不是被锁在齐家失了自由？”
　　裴行止点了点头。
　　路漫又道：“这人莫不是命格四柱纯阳？”
　　裴行止点了点头。
　　路漫啧了一声：“那可真是不好。”
　　路远急道：“小漫又是何事。”
　　路漫道：“没那梁十四确是没有办法再闯鬼穴。”
　　路远惊呼：“原来方才裴兄弟所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是探鬼穴。”
　　路漫道：“我不仅知道行止兄口中所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什么，我还知道他接下来想问的问题又是什么。”
　　裴行止便道：“那我的问题又是什么。”
　　路漫嘬了一口竹叶青，道：“自然要问那日在鬼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远便接口道：“那日我们跟着清姑娘的魂误入鬼穴，却瞧见地上全是些穿着常人衣物的白色纸人。”
　　路漫道：“十四那时便道纸人是阴物，却穿着活人的衣物，就是要骗那些未被鬼差拘去的魂魄，让那些魂魄自以为还在阳间。”
　　路远道：“十四兄弟当时所言非假，我们几人越往甬道的深处行走，所见的纸人和魂魄便越多，这些魂魄竟是被纸人所困在此处。”
　　路远顿了顿又道：“那时十四划破掌心，以掌心血于我们三人额头处留印，再加之他左臂处封印的凤凰亦是克邪之物，自是所到之处，阴物退散。”
　　他这话说完，轻轻瞅了一眼裴行止，似是不忍再将这话题再讲下去。路漫只得接道：“只是我们一行走到法阵中央，就见着那五雷号令，谁知十四的那只凤凰撞上这五雷号令，竟使得本镇压鬼穴的五雷号令一时间失了光芒，顿时万鬼戚戚，鬼穴之中阴风四卷，似是要将天与地之间的夹缝尽数吞没了一般。”
　　路漫路远二人一嘴接一嘴将那日情景说了个大半，裴行止是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而一股热血却是从肺部直直涌上，他便是这般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血来。
　　路漫路远见他这般，自是顾不上再说当日的事情了，只是这裴行止用袖抹了嘴边血迹，字字顿道：“而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远只得道：“十四兄弟便用自己的纯阳血炼蛊，再以蛊诛邪，只是这鬼穴之中阴物千万，纵是取尽他周身之血也决决救不了我们三人性命。”
　　路漫道：“所以之后还发生了一件奇事。”
　　裴行止急道：“何事。”
　　路漫道：“不知为何那五雷号令竟然自个儿飞到了行止兄你手上，顿时天降惊雷，生生将那些阴物尽数燃烧成灰。”
　　裴行止一怔：“缘是发生了这般事情。”
　　路远奇道：“为何裴兄弟似是一点也不记得当日发生的事情了。”
　　裴行止轻轻摇了摇头：“有一件事我希望二位能够帮我完成。”
　　路漫摆手道：“若是行止兄还将我们二人当做朋友，我们自是应为朋友做事。”
　　裴行止淡淡道：“你们自是我与十四的朋友。”
　　路远便问：“裴兄弟所言何事。”
　　裴行止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做任何事情。”
　　*
　　不做任何事情，也是一件完成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哥哥下线第一章，梁桀你是不是嫉妒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