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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说谎的人 ...

  •   (一)
      如今这花厅是灵台,灵堂便是花厅。花厅既可以是花厅,那花厅也可以是灵堂,就像皇帝老儿捧了个破碗换身丐装便是乞儿,乞儿着身龙袍便成了九五之尊一般。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的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裴行止这会子偏生看到了一件极为大不了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他上辈子活了十六年这辈子穿越而来又活了十二年见过的最为不得了的事情,也是最令人作呕、令人最不想瞧见的龌龊事情!
      *
      这刚死爹的萧家人便守在灵堂里闹着分家产,又怎能叫人不觉着龌龊呢?
      *
      萧一也没穿孝服。他自然没那资格也没那本事在此披麻戴孝,便是不知道从哪个厨子那儿弄来了一间满身油污的白衣服,跪在花厅门口砰砰磕头。
      裴行止突然发现这个少年很喜欢磕头,也很会磕头。他们三人第一次瞧见这少年的时候他便是在磕头,现下又在磕头。这世上素来是没人喜欢磕头的,世人都喜欢当皇帝,从没人是喜欢做乞儿的,可这个少年却一直在磕头。
      裴行止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十分有趣。只是他裴行止不喜欢磕头,却偏生喜欢管闲事,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还是个热心肠的人,这般的人通常都是喜欢管闲事的。于是裴小公子这会子便想走上前去让那萧一莫要再磕头了。谁知那萧一一眼便是见着齐宇来了,一双眼睛亮了亮,爬过来抓着齐宇鞋子哭的凄凄惨惨,切切凉凉。裴行止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又发现这萧一除了磕头之外还有一项了不得的本事,就是卖可怜。
      一个男人若是会卖可怜,那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
      月凉如水。
      冷风如刀。
      已是夜半,厅内唯有白烛垂泪,阴风拂长幔,八角铜铃声作响,这般凄凉景象,便是鬼祟作恶时节,可这灵堂之内却不见半分凄凉。你若是在一荒坟之中放百来人,这般阳气压倒阴气,便素来都是吓不到人的,更何况这小小一花厅呢?再说这花厅里除了两名萧家人还有三人,这三人是打不风阙上下来的。现下捉鬼的、除妖的、治病的尽数都在身边,又何惧之有。
      但就是此刻,却发生了一件怪事。在不风阙的大弟子二弟子面前发生这般怪事,可是当真稀奇的,这又是件什么事情?
      便是诈尸了,诈尸向来也不是什么奇事,齐宇与裴行止素来是见惯了的,可偏生这会子诈尸是件顶天了的稀奇事情。
      只见窗外狂风卷来,吹的窗楞匡匡作响,厅内白烛本就点的不亮,现在便是都尽数灭个精光。那白幔卷起连着招魂幡落了一地,唯有燃着纸钱的火盆幽着绿火。终于,那幽幽绿火也是灭了,空余狂风呼啸,吹得人栗栗危惧。
      *
      便是此时,忽的有一女子尖叫。齐宇心头一紧转头瞧向身旁的柳亦柔,却见小师妹无恙便是一宽。他又瞧向一旁的裴行止,后者亦与他相视。二人无言,却皆是明白对方是何意思。
      裴行止当即于掌心燃火,火光所到之处黑雾退散。
      他发现现下这厅内竟有七人。
      不是五人,亦不是六人,而是七人!
      怎会有七人?
      裴行止又将掌心火转向花厅门口,却发现那萧一立于门外,双腿发颤,显是害怕极了。裴行止突然有觉得这萧一是个可爱的人,一个人若是会害怕那无论他身上有怎样的缺点他都是一个可爱的人。
      再说回花厅内,萧一既然这般立在门外那自然厅内多的两个人并不是他。这厅内所多之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两个男人,至少瞧上去是两个男人。因为这两人长得和死去的萧家老爷一模一样。不过一个坐在棺材里,一个立在棺材外面。
      裴行止这双眼睛一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并不想拆穿,只是他很快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因为他发现有时候和鬼打交道可比与人打交道舒服多了。
      *
      这多出来的两个人自然不是鬼,而是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死人自然是死去的萧家老爷,活人却是萧家那死去二少爷的正妻,姓李,双名思思。鬼还魂自然是来讨债的,人扮鬼却是来分产的,分的还是还是一件法器。这萧家家大业大,这帮人不要钱不要产业竟为了一件法器争得天昏地暗,这还真是一件奇事。
      裴行止觉得自己今日经常遇上奇事,这不,当下他又碰到了一件奇怪事情。
      *
      寻齐宇和裴行止捉妖除邪的人素来是多的,可寻这两人主持分家产的倒是头一回见到。裴行止只觉好笑,齐宇亦觉得好笑,可这两大男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柳亦柔似是对这事极为感兴趣。
      便见她插着腰道:“你是萧珉,你是李思思,那你便是萧家三公子萧墨。”
      这萧墨生的一脸横肉,生了一双倒三角鼠眼,眼神浑浊,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如今这番像是气急攻心,说了两句话便不停的喘气。
      萧墨答道:“正是在下。”
      柳亦柔又指着一旁的齐宇说道:“这便是齐家少主齐宇。”
      她这般说完又指着另一旁的裴行止道:“这位是裴小少爷裴行止。”
      而后她用纤细的手指了指自己又道:“而我是柳亦柔柳女侠,我们最是公正的。”
      齐宇向来最为宠她,便也上前一步摆手道:“萧老先生的死有蹊跷,我们三人定会查个明白。”
      但无人在意齐宇方才所言是何,他们在乎的只是齐宇是齐宇,至于那裴行止是否是裴行止,那柳亦柔又是谁,他们便是决决不在乎的。
      那萧墨此刻便是这般说的:“齐少主,我们在寻一件法器。”
      李思思亦道:“修仙长生不老的法器。”
      齐宇又道:“你们若是想寻法器,也该知晓这法器长什么模样。”
      萧墨那双鼠眼一亮,嘿嘿一笑:“许是个方盒子。”
      李思思接口道:“也许是个圆坨子。”
      这话听得柳亦柔是小靴一跺,腰肢一扭,嘟嘴道:“大师哥,行止师兄,这些人好生讨厌,我不想帮他们寻东西了。”
      裴行止无奈一摇头,轻轻一笑:“小师妹莫要耍性子。”
      他这般说罢便转身对那萧墨与李思思这般道:“二位是如何知晓你家老爷子修习的法器的。”
      萧墨便道:“我从来不知老头子用什么法器修习。”
      李思思亦道:“我自然也是不知的。”
      萧墨又道:“可他知道。”
      萧墨说罢便是一指火盆旁的萧珉。那萧珉本不言,如今一双倒三角眼勾勾得盯着火盆,不知心中所想为何。
      萧墨见他哥不言继而又道:“兄长知道老头子用何法器修炼,那便是兄长藏了这法器。”
      李思思接口道:“大哥不若把这东西拿出来,今日也让齐少主做个见证,莫要来日再争个你死我活。”
      萧珉却是不答,良久才道:“我也不知这法器究竟是何种模样。”
      *
      那是否真有这法器,这说谎的人究竟是谁?
      *
      人皆是会说谎的,齐宇会说谎,柳亦柔亦是会说谎,裴行止虽不喜欢说谎,但也不排斥说谎。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从不说谎呢?但有一人从不说谎,便是现下依旧跪在厅门口腿似琵琶弦瑟瑟发颤的萧一。
      *
      柳亦柔将萧一轻轻扶了起来拉至厅内,柔声问道:“你可知他们谁人在说谎。”
      萧一却道:“姐姐,我是不知道的。”
      柳亦柔并不知道这句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她瞧着是高兴的,一个小师妹做久了人,现下有人叫她一声姐姐,自然是极高兴的。
      她又道:“你莫要害怕,瞧见什么便说些什么。若是他们欺负你,我便护着你。若是我本事不够,那还有大师哥和行止师兄呢。”
      萧一听罢一双眼睛溜溜得瞅了一眼齐宇,继而眼眸一沉道:“我那日瞧见二夫人和三公子在那佛室之内......”
      他这话说到这儿便是讲不下去了,也无需讲下去,有些话自是不必讲完的。
      此刻萧墨脸色一绿,李思思面色一红。
      萧珉便是冷道:“原来你们二人早就勾结行那不耻之事,今日却冤我占了父亲的法器。”
      李思思继是哼道:“大哥莫要觉着自个儿冤枉,你们夫妇与老头子有何勾结你最是清楚不过。”
      她这般说完便是一甩手给了萧一一大耳瓜子。柳亦柔心头一怒,尚未发作,又见厅门之外又来一女子,继而一女童声软糯响道:“为何又要欺负哥哥。”
      原是张氏怀抱傻丫头而来,这张氏脸有泣容,眼角才见泪痕,显是方才哭过的。
      那李思思见张氏款款而来便是讽道:“嫂子为何不不进灵堂,莫不是心中有愧。”
      而那花厅之外又是嘤的一声,一直不说话的张氏竟直接昏了过去。
      *
      柳亦柔将张氏扶回了房间。齐宇在萧府四周都设了八角铜铃阵,这些法阵能使魔族无法进入萧府,也无法离开萧府,而在这萧府之内,若是魔族动用法术,齐宇亦是能感知的清清楚楚。
      待齐宇回房的时候,裴行止正和萧府的管家喝茶。这管家一眼瞧去倒是像是个人球,生的圆胖,他见齐宇来了,便从椅上滑落,道了声齐少主,行了个礼便走了。
      裴行止见齐宇回来了,便给他用新的盖碗添了些茶,而后说道:“大师兄且猜猜方才这管家与我说了什么。”
      齐宇便答道:“定是与那法器有关。”
      裴行止摇头说道:“大师兄还是这般好生无趣。”
      他这般说完又正容道:“的确与那法器有关。”
      这法器的确是魔族的东西。二十多年前萧家老爷接了趟镖,说起来这托镖的人也是稀奇,便是给了他五百两纹银让他送一铁盒子去金陵梁家。说到底这也是一单大生意,他便带上镖局最好的兄弟去送镖了。临近冬至之时,一行人走到一个义庄,却发现了诈尸的尸王。这尸王将萧老爷带出去的兄弟杀了个干净,却唯独放过了萧老爷和跟着萧老爷的管家。这管家这次走镖之前才跟了萧老爷,自是想尽办法出风头。萧老爷把那铁盒子护在怀里,管家护着萧老爷。二人这般才都捡了条命回来。萧老爷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这铁盒里的东西能够操纵这尸王,便对外说这趟镖被劫了,扣了那铁盒自己修炼,但铁盒内装了什么东西除了他之外无人知晓,萧家老爷也因此修为大涨。但托标之人被劫镖自然会找运镖的麻烦,来寻晦气的人自称是魔族的。这事儿事后怎么了解的便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城外义庄又多停了十来具尸体。
      齐宇问道:“这管家为何知道的此般一清二楚。”
      裴行止摇摇扇子说:“这我也问他了,他说他当日舍身护在老爷跟前,自然就成了老爷的心腹,老爷知道的,他也知道一些。他知道的,旁人不一定知道。老爷让他说的,他便说。老爷不让他说的,他便一个字都不说。”
      齐宇又问:“那萧珉又是如何知道的?”
      裴行止喝了口茶摇摇头说:“此事他也不知,但如今这萧家子女皆知法器,其中定有蹊跷。”
      “也是奇事一桩,想来只得好生盘问萧珉了。”
      齐宇的话音刚落,他们又听到一声尖叫。又是一个女子尖叫,这女声不是张氏,不是李思思,亦不是什么小侍女,竟是柳亦柔的!
      齐宇第一个冲出了房门。
      *
      这房里臭若闻千年腐肉,这房里香若嗅万年昙花。臭是尸臭的臭,香是香薰是香。
      裴行止看了看这间厢房。床头有绣了一半的红肚兜,肚兜上秀的是五毒,一针一线缝得又细又实。这个母亲定是盼着孩子的,没有母亲是不喜欢自己肚里孩子的。女人向来比男人心更软些,又何况是一个怀着胎的女人呢?她给孩子绣了小衣服,她把房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迎接孩子,她甚至每天都把房熏得香香的,可是这个母亲却不见了。
      张氏不见了。
      这房里还有一股尸臭味,就像萧老爷死的时候那间房的味道一样,一样臭的令人作呕。但是房里却找不到尸体,窗亦是开着,秋夜凉风习习,却吹得人毛孔生寒。
      裴行止将整间房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一个死人。房里只有四个活人,这四个活人分别是裴行止他自己,齐宇,齐宇怀里昏过去的柳亦柔,还有坐在地上赤着脚拍手的傻丫头。
      这傻丫头拍这手流着口水唱到:“摇啊摇,爷爷来看娘亲了。”
      当然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傻子说什么唱什么,傻子就算当街吃狗屎也是正常的。因为她是个傻子,傻子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正常的。
      便是此时,齐宇怀里的柳亦柔嘤的一声转醒了,她看着抱着她的齐宇一时间俏脸微红。裴行止甚至觉得若是他不在,这两个人莫不得变成一个人了。可偏生不巧的是他就是在这儿了,所以裴行止咳嗽了一声。可他眼前的两个人还是你瞧着我我瞧着你,贴的紧紧地像是一个人,裴行止便又咳嗽了一下。这回柳亦柔终于看向裴行止了,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愣了愣,继而俏脸绯红,微微撅起的小嘴更是如绛似丹。她羞答答的叫了声大师哥二师兄,却还是没有从齐宇的怀里出来。齐宇便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柳亦柔垂着眼睛轻轻说了一声“呆子”,又像是突然醒了一般道:“有人带着张氏跳窗跑了!”

      (二)
      小师妹不会法术,她连最基本的诀都掐不来,这是不风阙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所以大家都宠着她让着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招人喜欢之人自然也有讨人喜欢的道理。像柳亦柔这样明媚,娇憨,善良大方却又略略爱捉弄人的漂亮小姑娘被所有人喜欢当然很正常。不风阙上的人知道她喜欢吃好吃的,喜欢穿嫩绿色的衣服,喜欢唱江南的小调子。不风阙上的人除了齐宇也都知道她倾心自己的大师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小师妹连通常的武功都不会。
      女孩子们通常力气都很小,漂亮的女孩子力气就更小了。
      柳亦柔不会用剑,不会耍枪,就连腰边缠着的那条鞭子,也是因为好看才央求齐宇给她买回来的。但是小师妹医术很好,她救过很多人。她给不风阙上上下下身体都调理很好,断腿的人她能给接好骨,也不会有人太瘦或者太胖,这其中当然包括她自己。所以若是有人运气好绕过齐宇用凡器伤了小师妹,小师妹通常都好的很快。就像现在,她给自己喂了颗千百种花草制成的药,不一会便像只小黄鹂似得忙来忙去了。
      一只在很臭很臭的尸臭里的小黄鹂。
      可是她还是朝齐宇和裴行止摇了摇头,小师妹说没得救了,那便是没得救了,所以萧珉只能是像现在这般疯了。
      他们三人从张氏房间的窗子跳出来找遍了整个萧家,都没有找到张氏。活的人便是没找到,死的尸体却也没有找到,但是却找到了花厅里棺材前疯了的萧珉。
      他们进花厅的时候,萧珉正围着那过分大的棺材边跳边唱。
      “老不死,偷女人。”
      疯了的人说的话通常都是不能听的疯话,疯了的人通常力气也很大,可他又是活人,符咒又是制伏不了活人,所以齐宇只能施咒用绳子把萧珉捆了个结结实实。
      二人发现萧珉头顶有一颗插进去三分之一的桃木钉,这桃木钉全插进去这人便是死了,桃木钉没完全插进去这人便是疯了。施咒者可能逃得仓促,没有完全把这桃木钉打下去。
      这下好了,他们的线索断了,还多了两个问题。
      如今这萧府不能进不能出,张氏到底去了哪儿?这萧珉又是怎么疯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裴行止,三人行必有一单身狗,呼叫萧哥哥来看阿止。
    捉了两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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