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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魂症者魂不离 ...

  •   (一)
      坊间是这般传闻的,裴小公子人善,爱行好事,善管闲事,模样人品皆是上等,却独独生了一双阴阳眼。这能传出来的话便有能传出来的理儿,能传出来的话多数时候皆是对的,但是偏生这会子却是错的,还是大错特错的。
      因为这裴小公子本就不是裴小公子。
      你且要问他分明长了裴行止的脸,行了裴行止所行之事,说了裴行止所说之话,旁人皆认他是裴行止,可他为何又不是裴行止。
      只因他夺人身体,占人命格,是个不折不扣的偷儿。行这般损阴德之事自有报应,他便得了离魂症。
      何又为离魂症?魂魄离体,五感不敏者即为离魂症。
      我知你又要问,此般人物为何又说他是上等人品,且先看下去。
      *
      裴行止是知道自个儿打穿越而来之时身上便得了这病,是个了不得的大病。他看看不清,听听不明,嗅嗅不见,尝尝不到,摸摸不着,这般身子只有傻子才不知道自己患了大病。裴行止自然不是傻子,还是个了不起的聪明人,聪明人自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便余下齐宇和柳亦柔独自离开花厅回了厢房。
      但他突然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裴行止这一刻便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因为他房里有个人,还是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他的衣服,坐着他的椅子,喝着他的酒。只要不是瞎了眼的男人皆是知道这女人是何意思,可好巧不巧的是裴行止便是个眼神不好的男人。
      他不仅是个眼神不好的男人,他还是个断袖,这可真是碰上了一件巧事。
      李思思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情。
      她是个女人,虽然年近四十,但她的腰肢依然细若扶柳,她的肌肤依旧如雪赛霜,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还有一双纤细白洁的手。李思思很喜欢自己的这双手,所以她不长做事。她把指甲修剪得很是漂亮,她甚至像个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在上面染上了凤仙花汁。每回能让下人做事的时候,她是绝不会自己动手的。可她现在竟然在自己斟酒,她不仅为自己斟酒,还在为一个男人斟酒,没有男人会舍得让这样一双手去做事,也没有男人会舍得将自己的目光移开这样一双手。
      可现在李思思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并不好看,这手上甚至满是皱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难看的手!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丝毫不瞧上这双手一眼,这简直是个天大的怪人。
      裴行止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怪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为正常的人了,现下他便在桌上寻了个角落练起了字。
      如此美人在侧,他却一眼不瞧反倒找了纸笔写字,可当真是个怪人。
      李思思也道他是个怪人,但她同时心里也好奇这怪人究竟在宣纸上写了什么。于是她便凑上前去看了看,才发现裴行止的确是个怪人,因为他眼前确有宣纸,他手中所执狼毫上却无点墨,这个怪人竟然这般拿了一支笔在虚空写字。
      李思思掩嘴娇笑:“裴小公子何必要整这出。”
      裴行止不解道:“夫人未曾瞧出我在练字?”
      李思思又道:“那便让奴家瞧瞧裴小公子写的是何字。”
      她这般说完青葱般的手指虚空一指又道:“裴小公子这是何字。”
      裴行止又道:“便是一断字。”
      李思思咯咯一笑:“裴小公子莫不是眼神不好,我瞧着就是一情字。”
      裴行止却是点头道:“我确是眼神不好。”
      李思思见他双瞳亮似点漆,便道:“未曾看出裴小公子还有这般情趣。”
      她这般说完又伸出四指凑到裴行止身前道:“裴小公子便是瞧瞧这是什么数。”
      裴行止道:“应是个五。”
      李思思一怔便伸出五指道:“裴小公子这是何数。”
      裴行止又道:“应是个三。”
      李思思摇头道:“未曾看出裴小公子原是个睁眼瞎。”
      可她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因为裴行止在笑,裴行止常常笑,但李思思却奇怪他为何现在在笑,一个人若是这般被旁人发现是个睁眼瞎应是难过的,再不致也该是失落的。
      可裴行止却是在笑。
      这种事情其实常常发生,世上本有许多路,却不是条条路都能走通的。若是眼睛瞧不清,那便用耳朵听,再不济也可以用鼻子去闻。可倘若一个人本就眼睛瞧不清,耳朵却又听不明,甚至鼻子都嗅不灵,那又该怎么办。
      李思思发现裴行止就是这般的人。
      他有一个秀挺的鼻子,所以他闻不见花香。他的唇不薄不厚,唇珠又生的好看,所以他尝不到世间百味。他的皮肤白如锦绸,所以他触不到冷热。还有他那双凌冽又漂亮的凤眼,亮如夜星,所以他瞧不清远处的东西。
      但他的耳朵却能听见声音。
      他的耳朵本也不能听清声音,但他向来听得很仔细也很认真,无论是谁与裴行止讲话,他都会侧过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得听。
      他待谁都是极为温柔的,所以他才常常眉眼含笑。
      李思思看着裴行止突然心头一酸,她只觉得裴行止十分可怜。这世上为什么总有一些好人受苦而那些坏人却能潇洒一生呢?一个像裴行止这般的人总是十分可怜的,虽然他一团和气眼带春风,但是李思思素来是知道这样的人夜里皆是以泪洗面的,因为她自己便是这样的人。命运多有不公,一个女人若是摊上个喜欢出去寻花惹草的男人,除了夜夜垂泪哀叹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裴行止投向她的目光是悲悯的。试问一个自怜自哀的人又怎会向别人投出悲悯的目光呢?这一刻李思思忽然有些佩服裴行止,因为她相信裴行止是打心眼里的快乐,也是打心眼里的热爱生活。
      没有人会比裴行止更热爱生活,也没有人会比裴行止更热爱这世界上的一草一木一人。
      此刻裴行止又道:“夫人能瞧清眼前的东西吗。”
      李思思答道:“年轻时曾去演武场偷着玩,挽过弓。现在不比以前,却也是瞧得见的。”
      裴行止又问:“夫人能闻到秋菊的味道吗?”
      李思思又答:“秋菊味清雅,也能闻到。”
      裴行止这般又说:“夫人能尝的出手中所执杯中酒是烈是甘吗?”
      李思思这般答说:“虽烈但也回甘。”
      裴行止便是轻轻一笑,良久才道:“我自是比不上夫人的。我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嗅不到春天的花香,自然也品不出酒是何味。”
      他这般顿了顿继而又道:“可我曾于凌云之上诛邪,也听过岭南万株桃树同开的声音,更是于草原策马狂奔痛饮烈酒!我虽身有残,但从不觉得自己比谁人矮上三分。”
      李思思亦是听得胸膛一热,终是眼眶一红垂下泪说:“如今公子这般一点拨,我只觉得往日终是南柯一梦,如今一梦方醒,才知何苦执着于女儿身,事事皆要靠男人。”
      裴行止只是喟叹道:“我亦只是个夺人身体占人命格的偷儿罢了。”
      只是那李思思杯酒下肚,双颊绯红,早已是醉态,又怎能听得裴行止所言。

      (二)
      话分两头,那厢齐宇与柳亦柔才从花厅回来。柳亦柔见那桌上有酒,便是娇道:“行止师兄又是偷摸着一个人吃酒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顾这酒是冷是热竟是往嘴里灌去,这般姑娘这冷酒入胃哪里受得住,便是连连咳嗽似是连那颗心都要咳出来了。齐宇知她心里难过,今日这么些人在柳亦柔眼前或死或伤或疯,怎得叫她不好生难受。可齐宇终是嘴笨,只是宽慰说:“小师妹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柳亦柔于他怀中好生哭了一阵,良久才道:“对不住行止师兄,我没能医治好那萧珉。”
      裴行止亦是一奇:“生死自有定数,小师妹为何要与我道歉。”
      柳亦柔却是不答。
      齐宇见状便道:“方才小师妹寻不着法子救那萧珉,心里最是着急。谁知却又遇上萧墨,起了些口角。”
      裴行止见齐宇言语不详,又见柳亦柔眼角泪痕,便知其中何意,当下便是笑道:“莫不是萧家人把黑锅全扔我们这儿了。”
      柳亦柔微微颔首良久又道:“那恶人好生讨人厌烦,偏生说行止师兄的眼睛能招致灾祸才导致他们萧家出了这般祸事。”
      她这么说完又是偷偷瞅了一眼裴行止,此般又道:“行止师兄你放心,方才大师哥已经好生教训过他了。”
      裴行止便问:“如何教训的。”
      这么一说柳亦柔倒是起了兴致,便也顾不上眼角泪痕未擦,似模似样得把方才齐宇如何惩治萧墨的经过比划了个大半。她这般闹了一通终是纾解了心中郁结,又发了汗,这胃中冷酒也跟着缓了出来。这身子舒畅了心也跟着一轻,柳亦柔一双眼睛巴巴得望着裴行止这般道:“行止师兄方才柳女侠也救了人。”
      裴行止便顺着她的话哄道:“那我们顶顶厉害的柳女侠又救了谁。”
      柳亦柔眸子一抬盈盈一笑:“救了那萧一和傻丫头,萧墨打不过大师哥便拿孩子出气,我最是看不惯的。”
      一旁齐宇笑道:“是啊你最是心善的。”
      他这般说完见柳亦柔脸有倦色,又见此刻天色已晚,便道:“小师妹先去休息吧,今日也是累了。”
      柳亦柔却轻拽着裴行止的衣袖娇道:“想听行止师兄讲故事。”
      齐宇无奈一笑:“这么大个人竟然还要师兄哄着睡觉。”
      柳亦柔喃喃道:“先前师兄讲的,他去过的那个世界有个跟大鸟似的神物可以飞在天上。若是我们这儿也有就好了,我便不是不风阙上唯一一个不会飞的了。”
      齐宇心头一酸,轻抚她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二人终是将柳亦柔哄睡了。
      已是四更天,便是夜里最暗时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灯却点的不亮,齐宇正盯着灯芯发怔。
      裴行止本以为他不会说话的,可齐宇偏生说话了,还说了一句令前者意想不到的话。
      裴行止认识齐宇十余年从未听过齐宇这般讲话,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宇究竟说了什么话?
      *
      齐宇根本没有说话,因为说话的根本不是齐宇,而是那萧一。
      萧一是何时来的,无人看见,也无人听见。他这般普普通通的人,佝佝偻偻的身体,客客气气的笑容,若是有心隐藏那的确是个隐形的人,可他却说了一句绝不普通的话。
      “我知道李思思是如何知道法器的事情。”
      齐宇知道裴行止此刻便是在看他,于是他也转头瞧向裴行止。裴行止的确也在看他,二人隔着火光互视一眼,齐宇又道:“她是如何知晓法器的事情?”
      “是萧墨告诉她的。”
      “那萧墨又是如何知道法器的事情。”
      “又是李思思告诉他的。”
      齐宇忽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蠢人,因为他竟然和一个孩子聊起了这个问题。这问题好比鸡生蛋蛋生鸡,千百年来都寻不到答案,如今又怎会有解答。
      可裴行止却忽的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萧一忽然咧嘴一笑:“因为我带来了一个把这消息告诉他们两的人。”
      “谁?”
      萧一又是用手一指自己道:“我。”
      窗外夜风卷入厅堂,火光一灭。裴行止突然发现有时候人并不需要撒谎,因为只要把事情说上一半又藏上另一半,便能骗上许多人。那这萧一如今是否尽数说了实话,裴行止并不知道,可他很好奇,但齐宇比他更好奇,因为齐宇先开了口。
      “你是如何知道法器的。”
      萧一这般答道:“亲眼瞧见的。”
      齐宇又问:“萧府的管家说过这件事情除了他和萧老爷应是无人知晓的。”
      萧一却道:“可我偏生知道。”
      齐宇自是明白他是何意,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像萧一这般普通到毫不起眼的人就是探听秘密最好的选择。另一旁裴行止于掌心燃火,以火点灯,又见火光跳动之下萧一的脸忽明忽暗,他便是问道:“你为何要将这消息告诉李思思与萧墨。”
      萧一将双臂衣袖挽起露出其中被鞭打至皮开肉绽的胳膊道:“为了活命。”
      “你又为何现下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们。”
      “也为了活命。”萧一这般顿了顿又接口道:“世上从来没有平白续命长生的道理,只有借命苟且的丑事,借的还是至亲的命。”
      裴行止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他突然明白了傻丫头为何是傻丫头,萧一又为何从妓院被带到萧家,那张氏提起孩子又为何垂泪涟涟。
      好狠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止苏cry想和阿止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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