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羽北夏》sorry·L

5、第五章•午夜流光

　　「后翔？」
　　Winter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阵的呆，口中细细咀嚼着这个上午才第一次听到的名字。然而除了从名字和相似的面容就可以很容易得出的「他大概是后翎的孪生兄弟」这个结论之外，再接不上其他的线索。譬如，他干吗要到聚会现场来冒充后翎？还有怎么会找上自己？都无从得知。况且她也从来没听说后翎家中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Winter闭上眼，理了理少得可怜的思绪，脑中却突然一阵金光闪现，接着漫布开来，仿佛压抑的雾气——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显然不是自己的灵感，而是外界所带来的力量效果。然后她试着让思想脱离这种似乎不会却又带着莫名熟悉感觉的控制，便努力地想要掀开眼帘。千钧一发的瞬间，那片金雾突然收拢成一条隧道，在她睁开眼的时候迎面席卷所有的感官，只剩下胸腔中更甚的压迫。
　　「……Summer?」
　　Winter口中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词，大脑也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放弃了想要脱离金色隧道的挣扎。很快压迫感消失，眼前的金色消散开来，剩下的是一间诊疗室的场景在雾色之中逐渐清晰起来。
　　「小姑娘，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头发和胡子同样花白的老医生和颜悦色地问道。
　　Winter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躯体并没有作出相应的动作，却如愿地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看上去比现在年少得多的林淬。她转头回来，视线中的那个自己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低着头，对医生的话不置可否。
　　接着场景转换。
　　仍然是那种奇怪的、明明在自己的记忆中却又如同置身事外的角度，她看到又小了几岁的自己坐在家里的客厅中，反复地按着电视的遥控器，一遍又一遍。同样也小了的林淬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摆弄新买的手机。Winter开始有点困惑，因为模糊的印象已经无法让她准确地回忆出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是父亲的冷漠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接连三个月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还是强迫的行为越来越严重，譬如像这样反复地按遥控器？或者说当天其实是关于母亲的某个纪念日？
　　没等她细细回忆，场景再一次转换。
　　这次是十岁的生日。她记得很清楚，在这段对话之后，自己第一次去了母亲的墓地。在那个当时感觉很远很远的地方，整整坐了一天的飞机才到的国家，看见了记忆中完全空白、连一个微笑一个拥抱都不曾留下的妈妈。
　　「你怎么从来都不问自己的生母在哪里？」
　　季翔年在Winter面前蹲下来，难得平心静气地对她说道，即使话的内容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是如此的残忍。
　　「好歹她也是为了生你而死的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也就是她的忌日。」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是我的女儿又怎么样？谁来赔我的妻子？！…」
　　「……如果不是你，Lancy怎么会死？」
　　他握着Winter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嚎啕大哭起来，口中不断念着亡妻的名字。
　　场景转换。
　　第一天上学。
　　……
　　场景转换。
　　初遇单若。
　　场景转换。
　　回国。
　　场景转换。
　　……
　　……
　　往事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重现，一直到记忆的尽头，已经断开成为零散的片段。
　　三岁的时候。
　　一场医疗事故，用错的药物。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来的自己。病床边惊喜的家人。医院里不会改变的消毒水气味，和时常传来小病人害怕打针而发出的惊天动地的、令人烦躁的哭叫声。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因此在「终于捡回一条命」这样的大事面前也被忽略的全部丢失的记忆，却的的确确在大脑乃至心脏中永远空缺了一块。然后是第一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叫Summer的不会长大的小男生。
　　在Winter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场景却再次漂移起来。
　　从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很明显不再是她的记忆，而视线中的自己却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这些自己曾经经历过，又被遗忘的事情。
　　急救室，旁边床位上的、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同样是在一场小小的流感时被医生的一个疏忽注射进了过量的药物，在自己最终被移入普通病房的时候，因为病重继续留在ICU——或者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时间再倒退。
　　这次是短暂得几乎只有一个镜头。
　　母亲。看不清脸，但是她明显地感觉到就是母亲，靠在家中别墅天台的栏杆上，接着整个身体向后倒去，直直栽进了屋后的丛林中。空白的背景上，似乎还看得见她迎风飘扬的长发。

　　她终于完整地想起来，看到的这些其实是倒退着的、从三岁到十四岁，所有曾经和停留在自己梦中的Summer所分享的记忆。那个如同彼得潘一样永远五岁的小男生，也是她早夭的同父同母的哥哥，陪伴她度过了整个被忽视被憎恶的痛苦的童年。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她的梦中再次出现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么刚刚她看到的三岁以前，那些自己遗忘的往事，应当是他的记忆吧。
　　Winter这样想着，感觉整个人顺着刚才那条金色的隧道被向后拉去，两边全部都是不同时期自己的影象，仿佛快镜头一般掠过。终于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视线中又恢复了天花板上贴着的荧光亮片。
　　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躺着，窗外是交错的、霓虹灯在夜幕中映照出的杂乱无章的光带。有人在对面的矮楼顶放烟花，火光一簇簇地在空中绽放，却听不到与之相配的轰隆声和此刻繁华的街道上应该传来的车辆间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响。她仍然是四肢动弹不得的状态，就这样看到Summer虚无飘渺的身躯出现在自己眼前。
　　「……Summer? …还是……季夏？」
　　Winter试着开口，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说出话来。
　　小男生对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用同样飘渺的声音像说绕口令一般道，
　　「我是Summer，也是季夏，但却不完全是季夏。
　　Summer是只存在你的梦境中的季夏，而季夏是会长大的Su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