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幸福的苹果树

5、禁果

　　5.禁果

　　黙然醒来的时候，看有很多阳光从窗帘外面透进来，估计时间至少在十点以后了。他很少在外面过夜，妈妈也根本不会允许他在外面过夜。如果不是这个周末妈妈出差，他根本找不着这样的机会。昨晚他不由分说地挂掉了保姆的电话，就是不让她有机会说出反对的话来。

　　身边的莫志还在酣睡，鼻尖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黙然忍不住点了一下。莫志终于醒了，伸出手臂一捞，就把黙然捞进了怀里。

　　“我该走了……”黙然嘴里在说要走，身体却朝莫志那边拱了一下，被莫志一把搂住，吻上了脖子。他的呼吸声在黙然的耳边慢慢变得粗大起来，轻轻的啮咬慢慢变成用力的吸吮，双臂也渐渐紧起来。

　　默然连忙地推开他：“放开！别留下痕迹，让我妈看到……”默然不想让他在身上留下任何印记，对于这一点他格外坚持。默然认为自己这付样子已经非常对不起妈妈了，但如果没留下印记，姑且可以认为这事儿没发生过。默然这样自欺欺人。

　　“你妈不是出差了吗？”莫志翻了个身，放开黙然，换成趴在枕头上的姿势，然后盯着他笑着说：“黙然你太美妙了，让我怎么舍得放开你呢？”他忍不住又凑过来，在黙然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才爬起来，跨过黙然的身体，跳下床。

　　“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吃点东西再走，不然又要胃疼……”莫志边说边往小厨房走。他父母早亡，姐姐一个人带大他不容易，完全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了。自从上了大学，他就靠半工半读，不但可以自己负担学费，而且还在外面租了这套间小房子。

　　洗了澡出来，早饭已经在桌上摆好，有白粥，还有一小碟炒鸡蛋，一小碟橄榄菜和两块腐乳。黙然撑着脑袋看着走出走进的莫志，偶然两个眼光对上，他就懒懒地一笑，或者对莫志挤挤眼睛。

　　莫志和他是在电脑店认识的，他在本市一间ＩＢＭ的专柜里兼职，业绩还不错，能挣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黙然一直笑他是个靠脸蛋吃饭的营销家。他并不十分高大，但在南方孩子当中，也算得上是高个子了，而且身材非常匀称，足够挺拔，又不会给人压力感，特别是那张非常清秀俊朗的脸，总能让初见者有惊艳的感觉，说不上哪里特别出众，但凑到一起，就是完美。不像黙然那种带着苍白纤弱的漂亮，他浑身上下都充满着阳光气息。他曾经自恋地说，幸亏去买电脑的以男人为主，中年妇女不多见，不然他定能成为ＩＢＭ本市销售冠军。

　　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年初，大概是春节以后的样子，默然记得很清楚，正是木棉花开的时节。黙然的成绩终于进了前二十五，上了中线以前，张薇答应奖励他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电脑城，他俩还没来得及逛其它专柜，张薇就被莫志给说服了。黙然对于买什么牌子，本来无可无不可，就淡淡地在旁边看莫志怎么说服妈妈。每次莫志说到精彩的地方，他就抿着嘴吃吃地笑，最后终于掩饰不住，笑容在满脸都散开了。虽然黙然也很喜欢那张脸，但那个时候，他其实并未爱上莫志。

　　次日，莫志来家里送货，在调试机子的时候，张薇突然惊叫一声，说“这俩孩子！”。他俩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啥叫唤。黙然莫名其妙地看看张薇，又看看莫志，然后转头看看衣橱上的镜子，看到他们两个人一人放一根手指在嘴里咬着。他俩同时大笑起来。

　　不久以后的一天，默然去电脑城买屏幕和键盘的保护膜。小姐向他推荐了一种据说特别好的膜，一共要五百多块钱。默然正要掏钱，被旁边一个人挡住了。扭头一看，正是莫志。莫志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反方向就走，到一档不起眼的小店里，哗拉拉地帮他买好贴上，一算帐，才不到一百块钱。

　　默然担心地问他：“价钱差这么多，会不会质量也差很远呀？”莫志很豪迈地瞪他一眼：“你也不问问，这整个电脑城里，谁是专家，谁不认识莫大帅哥？我的意见就是专业意见，你用不着质疑。你以为我成天被这儿的销售小姐们围追堵截，是浪得虚名的？”谁曾想，马上柜台里的小姐就对着默然喊：“帅哥，找你钱！”

　　莫志张口结舌地对小姐说：“你啥眼神啊，我才是帅哥好不好？”他还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一眼默然，说：“他帅吗？他帅吗？你啥眼神啊？”

　　“喂！”默然忍不住往他的背后打了一掌，“你胡说什么？你才啥眼神呢！”

　　那天他俩相对微笑，没来由地愉快与和谐。弥漫在他俩周围的，是舒服而温暖的气息。后来默然就请他吃中饭，吃完饭两人还一起去烈士陵园晃了好长的时间才分手。

　　默然第一次被男人告白。在他俩相互混了很长时间以后，有一天莫志突然对他说喜欢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了。因为他站在那里，那沉黙，那低头的样子，就让空气里流动了淡淡的悲伤，让人不得不多愁善感起来。

　　莫志还告诉了默然好多事情。他从小就知道一切要靠自己，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维持生计，他从来也没想过可以依靠别人。他父母都是工厂的工人，在一次事故中双双去世。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姐弟俩时常在亲戚间被推来推去，大人们为了那点可怜的赡养费，时不时便要大骂出口大打出手。比他大六岁的姐姐，刚满十六岁，就拉着他上父母的工厂，坐在厂领导办公室的门口，要求工厂给他们姐弟俩一块栖身之地，说要自己养活自己，从早上坐到晚上，倔强地坚持了好几天，为自己争取到一小间楼梯间，并且答应两人一成年，就搬离那幢办公大楼。后来，姐姐工作了，带着他住过租来的一间小房子，住过稍大的套间，到现在买了一套小小的公寓。一直到自己搬出来独立过，姐姐也不结婚，他不知道原因，但内心里种有一种可怕的内疚感，觉得自己拖累了姐姐。

　　也许因为这种生活态度和独立精神是黙然自己身上所欠缺的，所以他们才会相互吸引吧？默然愿意以这种方式来解释他们的缘分。

　　黙然算算自己回到家里，差不多也要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之所以要选这个时间回家，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父亲照例是不会在家里的。刚刚吃过东西，黙然并不想吃中午饭。但他知道如果说不吃，刘阿姨肯定要啰嗦很久，一定要问得他承认自己不舒服没胃口，然后会被迫吃下几粒药才能作罢。黙然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在小区外边的公园儿里转悠几圈，混过午饭的时间，再回家去。

　　打了个电话给刘阿姨，果然父亲出去打高尔夫球了。他交待了自己会在外面吃饭，就一个人买票进了烈士陵园。

　　这个公园是为了纪念Ｇ市起义死难的烈士而建的，在公园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墓包，据说里面埋葬了许多当时Ｇ市起义的烈士。Ｇ市人很迷信，不太喜欢到这个公园来，但是黙然很喜欢这个地方，有一次父母在家吵架，他独自逃出家门，进了这个公园。进来以后，才发现里面非常幽静。因为是陵园，所以景区整个设计都非常肃穆，宽大笔直的墓道两旁，是浓得化不开的绿，常绿的松柏，无声地静立着，有一种大都市里难得一见的庄严感。离主道再远一点的地方，种满了那种高大的木棉树。

　　木棉树是黙然最喜欢的一种树。这种会开出一树灿烂热烈的花树，恰好象征了他的性格。表面看来，这巨大的树身一年到头都非常沉默，平凡而安静，只是在春风萌动的季节，才突然地绽放出一树火红的花朵，硕大肥厚，花期短暂却让人目瞪口呆。他唯一的好朋友吴尧对他的评价就是两个字：闷骚，他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做一个决定，跟随别人不发一言，但在最后一天，他会突然在不和任何人商量的前提下，做出一个没人预计得到的决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自己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从来没有一点预兆。

　　吴尧说他是表面温顺，其实主意最正。小时候多少淘气主意都是他出的，可背黑祸的人总是自己。很少人可以像他一样，不管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对不起”，就可以得到原谅——当然他从来也犯不了什么大错。他心里认定的事情，很少彷徨动摇过。可是他父母不知道，老师也不知道，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看过他的绝决和果断，吴尧是一个，莫志也是一个。吴尧是惊讶于他作为一个ＧＡＹ却从来不痛苦忧伤无助，莫志则惊讶于他冷静小心地维持着的乖巧内向的形象，几乎从来没被父母发现过任何的破绽。

　　没有人会知道，我狂热如火的内心……黙然突然想起一句英文诗里的句子，他笑了。盯着早就没有花朵，取而代之茂盛枝叶的高大的木棉树，想起他第一次对莫志心动。当时正是雨后，空气清新，四周一片静寂。在一地落花的红色里，莫志抬起头来，对他一笑，脸上仿佛盛开的鲜花。

　　那张有英文诗的卡片被他穿到一块叫“西施泪”的琉璃挂件上，送给了莫志。因为他喜欢那个关于琉璃起源的传说，关于美人泪、英雄志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灿烂花朵的诱惑，黙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砰然花开，像一道厚重的大门，被触动了某个机关，啪哒一声，欣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