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幸福的苹果树

34、挨打

　　34．挨打

　　俞然那几天，一直都想和默然谈点什么，但是默然对他抗拒感非常强，谈话根本就不可能深入。他再三思量，倒有些坦然了，决定听天由命。他想，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理由，在儿子的角度，都不可能把错的辩成对的。非得让儿子理解自己，是不可能了，他要恨也好，要原谅也好，只要他还把自己当成父亲就好。

　　莫雪是三个月前，发现又怀孕了，俞然当时又喜又愁。喜的是莫雪跟他十年，终于又有了一个可以安慰她感情付出的结晶，补偿他对她前一个儿子犯下的过错，愁的是有了这个孩子，莫雪开始不能甘心于十年的隐忍和委屈。这个孩子怀得格外辛苦，才一个多月，莫雪就开始了妊娠反应，而且强烈得不得了。胎儿在满三个月之前，根本就水米不能进，不得已送进了医院。医院说这是较严重的酸中毒症状，只能留院治疗，如果不小心对待，会造成胎儿营养不良甚至导致母子不可逆转的缺陷，这话对俞然尤其有刺激作用，因为，他和莫雪的第一个儿子，就是因为在前三个月不小心而成了残疾儿，造成了终身遗憾。因此上，他更加小心奕奕，不敢轻举妄动了。

　　于是，在那将近两个月时间中，俞然几乎都焦头烂额的，成天跑医院。莫雪根本不让她弟弟来照顾她，只粘着他不放，一刻也离不开，仿佛只有在俞然身边，才觉得安全。俞然怜惜她病中软弱，尽可能的去满足她那点可怜的情感上的需求。

　　后来，张薇这边也出事了。刚开始查危房事件的时候，张薇就有些惶恐不安，但她的性格是硬中又偏脆弱的，反映出来就是焦躁不安、脾气暴烈。当时默然在准备高考，家里两人都不敢吵，但默然一旦回校，张薇的脾气大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俞然给逼得没法子，只能远远躲开，正好莫雪在医院也离不开人，所以他就经常夜不归宿。默然高考完以后，跟着凌雄他们出去旅行，他就更少回家了，专心在医院照顾莫雪。

　　张薇出事，那天正是莫雪出院的日子。她孕期过三个月，呕吐渐渐止住，能吃些东西，精神也健旺些了。那天晚上莫雪精神不错，他俩还聊了很多话题，比如孩子的名字，送什么学校，怎么上户口之类，俨然一对幸福的夫妻。那天晚上他还特意把手机关掉，想早上睡个懒觉，开机的时候，已经都是上午十点多，张薇已经死了好几个钟头了。保姆打电话找不到他，甚至也拨不通默然的电话，就打给了凌雄。确切地说，凌雄比他更早知道了张薇的死讯。

　　张薇自杀以后，俞然说不清楚自己心理上是更多是悔恨，还是松了一口气。他那几天都是麻木不仁的，悲伤是不言而喻的，但惊异占了极大的部分。在极度的紧张和忙碌之余，他不是不愧疚的。那天，他接到电话以后，整个人都糊涂掉了，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接着张薇的单位找到了他，李市长也亲自打了电话来慰问，治丧的事宜安排得非常妥当，他几乎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按着要求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位置，说别人给他准备好的话就行。

　　整个事情就透着一种诡异。俞然在告别仪式上，看着市里一系列的领导都出席了，规格出奇的高，显得张薇死后难得的哀荣。俞然后来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开解自己理由：人生嘛，都是命，一切都注定的，谁能改变谁多少？

　　默然在家养病的几天，俞然心里对儿子有愧，又不好意思成天去看莫雪，基本上也就通通电话，知道她在自己给她在城南买的房子里过得好好的，心里也放下了。他陪了儿子几天，虽然没找着机会深谈，但总算两人的关系、家里的气氛都缓和了不少，俞然自己也觉得感觉不错，只要继续保持，默然还会是他乖巧的儿子。

　　这一天，莫雪说他弟弟的公司开张，让他无论如何去一趟。俞然去的时候还奇怪，莫志不是和默然是好朋友吗？为啥他的公司开张，默然都没得到消息？

　　俞然出门以后，默然就自作主张起床了。他不管刘阿姨怎么哭天抹泪的，非要起来。他站在穿衣镜前看自己的样子，比前两天瘦骨嶙峋的感觉已经好多了，脸色在这几天刘阿姨的精心灌养下，也红润了一点。可是，他自己知道，那张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没办法回避的变化。自己的眼睛里，再也不可能有那种清澈的无动于衷和超然物外，看似平静的脸上，隐藏着冷漠和愤怒。

　　为了让自己的样子显得更精神更健康一些，默然还特意到浴室冲了个澡，他格外小心地扶着墙，开始的水温也调得比平时低，让身体适应了以后，才慢慢调高。吹干了头、换了身显得特别精神的衣服以后，默然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身体和心理都很好，没有什么不能面对。

　　这些天来，他早就等不及了，他要第一时间、尽快、一分都不拖延地，看看妈妈到底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俞然接到保姆的电话，匆匆就跑了回来，只来得及在莫志的店里露了个面，连自己送的花篮都没看到。他明知道莫雪有点不高兴了，但想到上回默然的离家出走，犹有余悸，很坚决地告辞了。他回到家的时候，正赶上打扮一新的默然非要出门，而刘阿姨则拼命要拖住他。

　　俞然赶得心急火燎的，他害怕默然又跑出去自作聪明地调查真相。李市长那天的话让他明白，这事儿必须从此沉寂，不能再以任何形式翻起来。本来张薇的死就是人们讳莫如深的话题了，一百个人就在心里编了一百个版本，恐怕在那些版本中，李市长早就已经荣登最佳男主角的位置了。不管人们心中怎么猜疑，这事儿到此为止、不再被提及最好。这一点，默然既无法理解，也不可能同意，他的逻辑里头，不是黑就是白，哪里容得下这样说不明道不清的状态存在？

　　对俞然进来，默然没作什么反应，那感觉就有了一点无视他的味道，俞然心里满不是滋味儿。他忍住气，摆出一付微笑的面孔，对儿子说：“默默，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听阿姨的话？”

　　默然顶顶不喜欢俞然在这个时候还用这样口气和他说话，扫了他一眼，不说话，甩开刘阿姨的手，径直往门口去，越过俞然的身边时，连停都没停一下。刘阿姨见俞然回来了，就没下死力去拉默然，反而让默然挣脱了自己的束缚，急得直眨巴眼睛。

　　这一个行为彻底激怒了俞然，他伸出手一拉，就把默然拉了个趔趄，几乎摔倒。俞然又一拉，把默然控制在自己的怀中，然后带着他几步就到了沙发前，用力把默然甩到沙发上。默然大怒，奋力地挣起身体，边挣还边大声地质问：“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俞然不理他，转身把公文包递给刘阿姨，又对她说：“把门给我锁上！”默然气坏了，他以为父亲这几天都会让着他哄着他，没想到父亲在理亏的情况下还这么霸道，于是迅速站起来，想夺门而出。哪知道俞然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伸手轻轻一捞就把他给捞在双臂的控制之下，又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按回沙发上。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默然红着脸，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喊着。

　　“你想出去干嘛？又去惹祸吗？默然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你的任性会给我造成多大的危险吗？你知道外面的事情有多复杂，大把人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小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啊！”俞然也怒了，大声训斥他。

　　“我要弄清楚我妈妈为什么会死了！”默然不肯示弱，仍然尽量地大声喊着，还挣扎着又把身体腾起来了。

　　俞然用力按住他的双肩，情急中也喊道：“你以为你妈妈的死因这么简单？别说你根本就弄不清楚，就算弄清楚了也没有意义！”

　　默然突然放松了身体，颓然跌坐到沙发里，他绝望地抬起眼睛看着俞然，眼里泪光盈盈：“爸，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对吗？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在我妈妈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对吗？”

　　“不是这样的！”俞然目光炯炯、殷殷地盯着默然，急切地解释，“你妈妈的事情，里头牵扯了很多人，那些人不会让你轻易知道真相的。默然，你还小，你不明白，听爸爸的话好吗？好好在家呆着，等过段时间我们再说，好吗？”

　　默然的眼泪静静流下来，他摇着头说：“爸爸，你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你怕的这些全都没道理，就算妈妈真的犯了什么错误，也得有一个审判和交待，你不想帮她弄清楚，我来做！”

　　他推开俞然，向门口跑去，被俞然从后面拦腰抱住：“不！默然，听爸爸的话，爸爸是为了你的安全才不让你出去的！”

　　默然转过身，充满恨意的眼光直射向俞然，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其实我妈妈死了，你特别开心吧？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带你那个下贱的女人回家，鸠占鹊巢，让那个小狐狸精名正言顺地抢走我妈妈的一切。你不是我爸爸，我现在就要出去，以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一边说还一边踢打用力用双臂钳制他的俞然。

　　他到底也是成年小伙子，踢在身上痛得入骨，俞然的怒火也被翻了起来。他一用力，把默然扔到沙发上，转身到门口的鞋柜里找了一条长鞋抽，回身就往默然身上狠狠抽了一下。正在全力挣扎的默然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痛得立刻就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了。

　　俞然犹不解恨，接二连三地挥着那根鞋抽就往默然身上招呼，一边气势还汹汹地骂：“叫你胡说八道！我让你看看谁是你爸爸！你不听话，出去给我惹祸，还不如把你打死在家里！”

　　那鞋抽子是用挺硬的红木做的，有一寸多宽，抽在身上，立马就留一道红带子，还鼓起来肿着。正是大热的天时，默然穿的是短袖衣裤，身上白嫩嫩的皮肉，大块大块露在外头。俞然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手下的力道和落地的位置，不过几下，默然身上就横七竖八印上了几道红肿的印子。

　　刘阿姨吓坏了，她从来没见过俞然发这样大的火，又不敢十分用力去拉，几乎要哭出来。默然更是如此，他从小到大，记忆中就没被父母这样凶狠地对待过，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动他的父亲，今天突然变得这样冷酷，让他觉得格外寒心，他开始是怒，接着就有些怕，喘气声越来越粗，一口气接不上来，突然就按着胸口痉挛起来。

　　俞然也是火气上头一时失控，打了几下，心里也后悔了。他看到默然突然缩成一团，像被卡住脖子一样痉挛着，拼命地想吸入一些空气，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哮喘，儿子十几年都没得复发过的病，今天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