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幸福的苹果树

33、劝导

　　33．劝导

　　郑彬对守在门口的保安点点头，推开房门，把俞然让进房里。他看到默然委顿地缩在小小包房的沙发里，无声地闭着眼流泪，身上还穿着别人的衣服，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心里真是又疼又气。

　　自己的孩子刚刚出院，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时候，却像个弃儿一样到处求人收留，甚至还要打工养活自己，俞然想都不敢往下想了。把默然安排到城南的房子，俞然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默然的身体。张薇出事以后，他自己在那套房子里住，晚上都会觉得糁得慌，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他不相信默然在这阴气正盛的房子里，可以好好养病。

　　但他的确也没想到平时温和无害的默然，关键时候会这么爆烈，说话行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次次大跌眼镜。而且，见了默然，俞然又的一种不由自主的心虚，不明白默然是怎么知道他和莫雪的事情的。

　　默然的头脑也是一片错乱。他找到包房去，一心以为可以找到了一些妈妈自杀的线索，并且想当然地认为，平时都很慈祥的李伯伯，会拍案而起，为妈妈主持公道。没想到，李伯伯竟然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问他：“你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小孩？跑这儿恶作剧。郑彬，你这店以后不能来了，这秩序太差了吧？”

　　没等默然反应出来李伯伯的话里是什么意思，就被郑彬死命拉了出来。他被郑彬控制在手臂里，眼睛被郑彬压在肩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郑彬陪着笑说：“这孩子是我一个亲戚，调皮捣蛋呢，我这就拉他走，保证您不会再看见他！”

　　郑彬把他扔进这个小包房里，他想冲出去，门口的保安根本就不肯开门，他才知道自己被关起来了。默然大怒，用力踢打那道有一块钢化玻璃的房门，一直到踢得筯疲力尽，缩在沙发上哀哀痛哭起来。

　　默然本来精神就很不好了，经过白天晚上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激烈事件，此时已经完全是强弩之末，面临崩溃的边缘。他哭一阵想一阵，又神志模糊一阵，觉得房间里的空调越来越冷，忍不住缩成一团。俞然走进来扶起他，他也没有余力推开，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搂抱着站起来。在外头受了委屈，好歹这是父亲的怀抱，默然没有太抗拒，依在他的肩上抽泣，终于被俞然安全带回了家里。

　　路上默然有点清醒过来，想追问父亲一些关于妈妈和李市长的问题，转头要开口的当儿，想起父亲的那个小雪，又闭了嘴，靠在椅子上自己生闷气。

　　进了家门，那个小雪已经不在，保姆刘阿姨却已经回来了。看到默然寡青的脸，心疼得拉过来就按在沙发里，紧接着端上一碗炖了一晚上的冰糖燕窝。默然还沉浸在自己非常委屈的情绪里，也没胃口，摇摇头，起来想回自己房间，站起来却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俞然这会儿正好站在窗边打电话，刘阿姨也正好转身想替他倒杯热水，谁也没看到这一幕。幸好那阵晕眩一下子就过去了，默然静立了一小会儿，眼前就重新清晰了。默然定了定神，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刘阿姨在后头一连串地叫他，想让他吃点东西，他头也没回，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默然靠着房门喘了几口气，觉得胸口闷闷的。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件相互冲击，反而减弱了某件事情的冲击。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妈妈死了，自己就得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会再有人像妈妈那样爱惜自己了。“先睡觉！什么也别说了……明天醒来就有精神面对一切了！”默然这样对自己打着气，慢慢挪到浴室里。

　　热水流下来的时候，默然还在沉思，靠着淋浴间的墙壁苦思冥想。他实在想不通，那个李市长为什么要这样，以往两家也一起吃过饭，李市长不可能不认识自己。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妈妈和他之间，真的有什么利益上的关系，这个问题，是导致妈妈自杀的直接原因。难道妈妈真的涉嫌了什么贪污事件？她是不得已的，还是有意为之？想到这里，默然的眼泪猛然涌了出来，他想到，如果妈妈真的贪污了谁的钱财，那一定是为了自己！如果不是怕自己成年以后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妈妈是不会去贪图不义之财的。

　　默然顺着身后的玻璃墙滑下来，蹲靠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地痛哭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听到爸爸在外面敲门，问他：“默默，你洗好了吗？爸爸想和你谈谈……”

　　默然胡乱地擦了擦脸庞，慌忙撑着板壁，想站了起来。可是热水一激，眼前一片都是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着急地伸出手想拉住什么，正碰到墙角上挂的洗浴用品架，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失去知觉之前，他只听到哗拉拉拉一片乱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多亏了张薇教导下来的习惯，默然从小就这样，睡觉也好洗澡也好，从来不会反锁房门，因为怕在房里发病没人知道。当然，张薇也把全家训练到绝对不会在没被允许的情况下侵犯到默然的私人空间，做到了让默然百分百地信任他们。

　　“默默，怎么了？”俞然听到里头一阵乱响，就问了一句，见没人回应，说了声“我进来了！”就冲进了浴室，看到默然人倒在淋浴间里头，水花还哗哗地流着，洒在默然头上身上，吓得他心里格登一跳。俞然大声叫刘阿姨，同时关掉花洒，迅速把默然抱到床上，用大毛巾擦干他的身体，用被子盖住他。

　　刘阿姨也是训练有素的，手脚麻利地拿出急救药品，和俞然一起给默然灌下去，再轻轻替他按摩四肢，没几分钟，默然□□了一声，就醒来了。醒来的默然当然也虚弱异常，哪有力气说话，只能任俞然和刘阿姨摆布，把他抱过来抱过去，穿衣服换被褥拧毛巾擦汗喂汤喂水，似乎还听到俞然在说些什么，直到他的神智又迷糊过去。

　　俞然本来下决心长痛不如短痛，立刻就和儿子谈谈，看眼前这阵势，只好放弃了，亲手替默然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还帮刘阿姨把床上打湿的被褥换掉，嘱咐他好好休息。半夜里，他睡不着，还起床来看了默然几次，看他睡着的时候还用力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时候突然从那个小小的顽皮淘气精，长成这么一个大小伙子，那距离如此的远，远到他已经不知道能用什么方法拉近这个距离了。

　　俞然有些痛心，感觉上自己已经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但是，眼下这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儿子，他又能怎么办呢？骂舍不得，打更舍不得，用心爱他？他会接受吗？而且，有一个疑惑更让他寝食难安：显然，默然已经知道他和小雪的关系了，但是，他却完全不明白，默然是怎么知道的。如果默然知道，那张薇呢？他觉得背上冷汗一片，更加焦躁不安，无法入睡。

　　第二天，默然还病奄奄的躺在床上，凌雄倒来了。他是从机场直接跑来的，行李都还拿在手上。俞然也知道凌雄惯于安慰和开导人，聊了两句就把空间给他俩让出来了，刘阿姨给送了一杯茶以后，也悄悄地消失了。

　　凌雄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默然，默然也望着他。默然的脸色自然不必说了，精神也萎靡得厉害，眼睛半闭着，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雄。很长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默然感觉自己等得疲惫异常，晕眩感让他快要睡着了。但他极力保持着清醒，假设着凌雄会从什么地方开始和他说大道理。终于等到凌雄开口，却没劝导他，一出声就问：“默默，你现在很难过？我知道，你要是觉得委屈或者愤怒，这些都是正常的。”

　　见默然不出声，凌雄沉默一会以后，突然说：“默默，我放弃了。我不想把你当成我的病人，用技巧来引导你说话。”凌雄憨厚地笑了笑：“而且，面对你我也不可能像面对病人一样冷静。我就想告诉你，我们都很关心着你，你爸爸，我，还有所有的人，如果你愿意让我们来帮助你，我们随时都在那儿，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我们都会理解和接受。”

　　凌雄凑近一点儿，看到默然的眼里暗淡无光，接着说：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妈妈留了一个东西，在银行的保险箱里。钥匙在我这儿。”

　　默然一听这话，整个人直直地就坐了起来，然后就晕得摇晃起来。凌雄慌忙扶住他，让他躺好，低声说：“默默，你看，你得健康起来才行，不然怎么办呢？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等你身体能行了，我陪你去拿那个东西。”

　　默然睁眼看着他，眼里慢慢浸润水气，凝聚成眼泪，缓慢地流下来，渗入枕头里。他不肯说话，怕声音被哭泣扯断，连不成句子，也不肯闭上眼睛，就这样看着凌雄，看得他心里也酸酸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拿起刚刚默然额头上滑落的毛巾，慢慢替他拭泪，也不劝他，就这么一次次地把流下来的眼泪擦掉，再擦掉，直到默然终于止住了眼泪。

　　凌雄走了以后，默然终于开始吃东西了。接下来的日子，他自己格外积极配合着刘阿姨，吃药、喝汤、吃饭，刘阿姨也小心翼翼地喂养着他，每次默然没有胃口不肯吃饭，或者非要起床做什么她认为有违健康的事情，刘阿姨就在他面前抹眼泪，弄得他下不来台，只好服从她的管理。几天下来，身体恢复了不少，精神也日渐好了。

　　那期间，莫志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他，默然都没接，后来索性关了机。他没精神应付别人，更没精神应付莫志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