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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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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井边的芦棚下,此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处是个小小茶棚,里面坐的是来看井的人,也有特地赶来看王妃气度的,看见押送项将军的车队,也有人一轮纷纷。
“……所以说这天下的事也难说准,谁能想到呢,去年还那么威风,现在就成了阶下囚了……”
茶棚里的人正议论,都各有说法,只有角落里一张桌子坐着的一老一少,十分安静。老者是个干瘦的老头,约莫六十岁上下,看起来颇为干练,穿着的也是靖北马帮的打扮,挑着的担子像是运送的货物,都是些零碎东西,只把扁担竖起来放在身边。用斗笠盖住脸,看不清面容。
少者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斗笠斜戴,露出半张脸来,要是有人见到,难免喝一声彩,是个极精神俊秀的少年,五官英俊自不必说,一双眼睛尤其神气,又清又亮,黑如点漆,简直要看到人心里,活脱脱是戏台上的小赵云。
“少主,我看他们这次要走樊城。”老者压低声音,悄声告诉他:“咱们在这等一等,等人齐了,再好说话。”
人多口杂,他不好细说,只得隐晦点明,刚想结账离开,却觉得身后有异动,也不转身,出手如电,抓住一只正摸向自己货担子的手。
“哎呀呀,松手松手,老丈……”被抓住的是个形容猥琐的黄瘦中年人,求饶不迭,见他不松手,只得凑过来道:“六叔,我是林迁的儿子林贵,我老爹年前中了风,来不了了,让我来帮忙,帮六叔成就大事呢。”
“噤声。”被叫做六叔的老人这才松开他的手,林贵在桌边坐了,揉揉手腕,打量了一下桌边的少年,顿时笑了:“六叔,这就是少主吧。”
六叔没说话,只是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道:“越不让你说,越说得起劲,这里人多口杂,你是要开铺子还是要卖菜,要吆喝给大家听。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江湖规矩不懂,难怪侠道衰微呢。”
“嘿,侠道衰微可不怪我,再者说了,我虽然不懂规矩,手上的功夫却好。我十岁就下油锅捞过铜钱了,我爹都是十二岁出的师呢。”
“那你怎么还被贺六叔抓住手了呢?”桌边的少年笑道。
“少……少爷你这就不懂了,贺六叔的缠丝手,可是专治我们林家的祖传功夫的,不然我爹怎么乖乖拜入门下,任门主指挥了呢……”
林贵话多,说个不住,贺六叔却已经收拾起东西准备走了,问他:“来了的有多少,没来的是为何?”
“我打探过的,门下十二道的兄弟,竟有五六道不来的,就只有花字门,山字门,和侠刀、风箭、还有我林字门的准时到了。石家和连云庄只怕还在观望呢。”
“狼心狗肺的东西,老门主去了十年,就都无法无天了。”贺六叔骂道,手按在桌上,木桌上留下几个指印,显然是气急了。然而能把木桌按出印子而不是按塌,可见功夫精深。一旁的林贵吓得不敢作声,倒是那少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宽慰道:“六叔宽心,我也大了,不过多费点功夫罢了,迟早把这烂摊子收拾起来。”
贺六叔对这少主还是尊敬的,于是不再提此事,掏出铜钱来了账。伸手在桌上一抹,抹去了指印,留下一道斜痕,就算茶棚主人来看,也只会觉得是有客人不小心削去了一片桌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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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最兴奋的就是萧稷了,王妃新给做的衣服,比过年还漂亮,一身朱红圆领袍,绣着银色麒麟,又神气又贵气,也挡不住他上蹿下跳,闹着要骑马,隔了一刻钟就催:“上路了上路了。”
王府的侍卫长马教头教他:“小世子别说上路,不吉利,要说启程。”
“这也是你们武林中人的暗号吗?”萧稷十分感兴趣地反问他。
马教头直摆手:“我可不懂什么武林不武林的事。”
“那万一有强盗来劫我们,怎么办呢?”
“小世子不用担心,有裴大人和我在,自然可以保王爷一路无忧。”胡大人笑着道。
萧稷总把他的江湖当作一件大事,不知道世间真正强大的力量就在他们身边。别说这是奉皇命进京,就是王府自己人出去,也没有江湖宵小敢打主意,江湖只是在酒楼先生口中神气,实则在官府和王权眼中,不过是一些流寇乱民之流罢了,还不如年前江南闹的黄衣教严重。
萧毓只看着自己父王安排府中事宜,父王闲散,是散中有序,云淡风轻。母妃不爱管府中内务,只在要紧处着力,各有各可供学习的点。马教头虽然见识不如裴教头,随行不是最好人选,但他性格开朗,不像裴教头老成,适合留守。京中高官多有老家的家人闯祸的,连留在家中的子弟一并教坏,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落到御史手中,就是弹劾的罪状。
他被叫做小王爷,不是没有道理。不仅智慧沉稳远超过同龄人,关键是心性,不骄不躁,宁王爷素性闲散,连府中仆人都畏惧王妃多过他,萧稷更是不怕这个父亲。萧毓年少才高,本该更倨傲才是,对父亲却能沉得下心来观察学习,实在难得。
但即使如此,宁王也不怎么教他权术,只是韬光养晦,萧毓都是自己心思沉稳,时常观察,偶尔得到一两句指点,大概大周皇族的权术真的已经融在了血液里,到底让他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像现在,他就常离开车驾,自己骑马。看似是欣赏路上风景,锻炼体魄,实则也一路观察,尤其对于这个裴九观察得最多。
要观察裴九,就不得不说到萧稷了,宁王的小世子真是皮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在白龙井旁边那场插曲的缘故,意外地和裴九投缘。再者他本来就喜欢打听,对京城里的事尤其感兴趣。裴九的冷面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望而生畏,但对于萧稷这种皮猴子来说,就等于很有耐心了。经常见他围着裴九问东问西,裴九冷冷淡淡,十句答上两三句,萧稷也怡然自得。
一路上裴九冷眼看着他上窜下跳,他看萧稷,萧毓就观察他。窥一斑而知全豹,一路上晓行夜宿,到处自有官员接待,看得出这人胆大心细,又傲慢,权术是好的,做事自有一套规矩,锦衣卫的胡大人也让他三分,是真心膺服的意思。说明魏喜的义子教得好,裴九行九尚且这样,前面的还不知道是怎样形景。
他最大的缺点,可能是过于谨慎了点,以至于不近人情。比如那天经过流沙城,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放风筝的季节,城外一片草场,七八个小孩在放风筝,宁王府的车队缓缓穿过。两个小孩拖着风筝跑过来,结果还没靠近,风筝线就断了。
萧毓当时离得近,看得清楚,是裴九顺手飞出一片金叶子,将那风筝直接飞断。萧稷也在,见了这招还了得,立刻赞叹不已,好在他还算聪明,没有透露一点魏嬷嬷摘叶飞花的事。只是围着裴九夸他的功夫好,几乎把他吹成武林第一高手,想跟他学武功。
萧稷和裴九简直是天生的合得来,萧稷嘴甜,又惯会耍威风。裴九表面冷漠自制,其实骨子里傲慢得很,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小跟班。
他那个师兄崔四,押解着项牧然,和宁王府进京走的是同一条路。但那天在白龙井边吃了亏,又跟裴九不合,所以只是不远不近跟着,若即若离,两支队伍就这样进了流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