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7、07

　　农历年过后，小夏回来偶而说起师姐交男朋友了，韩寻波只是“唔”了一声。
　　有大约半天的时间他比较沉默，然后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孟嘉仪的男友或者是朱宁和，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呢？对韩寻波来说，有些决定不能只根据情感喜好来做出。现在的他，只能选择于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老夏和韩寻波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在本市房地产市场中立稳了脚跟，开疆拓土，不落人下。接下来的数年，为促进经济，政府又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机会随时有，端看抓不抓得住，老夏与韩寻波都是眼光独到的好商人，怎会错过，当然这是后话了。仍然是在这段时间，娱乐行业却以涤荡之名颇受了一些打击与梳理，大批舞厅夜总会之类在此期间倒的倒，盘的盘。老夏原先在这一行的投入中等，运动休闲中心以健身运动为主，几乎未受影响。酒吧和KTV一方面因为老夏背后有些关系，另一方面韩寻波平日也确实管得严，没出什么大问题，所以除了营业额有所下滑，也算是过关了。
　　韩寻波同老夏商量，把毗邻酒吧的一家歌舞厅顶了下来，看起来不太合时宜，韩寻波却认为这会是一笔好买卖。
　　几个月后，市面渐渐恢复，歌舞厅也装修好重新开门了。韩寻波找设计师把两边打通，全新设计，投资了全市最大的活动舞池，沿用了酒吧的旧名“太阳海岸”，接着打出密集的广告宣传。
　　“太阳海岸”恢复营业一个多月后，韩寻波才有时间过来巡视。经营方面他不担心，这边的经理是他从KTV一路手把手带出来的，他的目的主要是来看看如果在此处招待客户，该怎样安排才妥当。舞池里人头攒动，灯光昏暗缭乱，即使如此，当他在二楼隔着大玻璃墙往下随便一看时，就看到了夏成蹊。
　　夏成蹊已经快毕业了，正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分界线，却总还是一团孩子气，但毕竟长大了，个头高了，身材瘦长漂亮。此时他正在投影灯的光圈里很投入的疯跳，一边跳一边笑，神采飞扬，很开心的样子。
　　韩寻波打算下去跟他打个招呼。顺着铁梯子往下走的时候，他看到夏成蹊拉着朋友的手一边跳一边也在往舞池边上靠。等他挤过去，就找不见人了。太阳海岸里的布局有点怪，曲曲隔隔，明明暗暗，想当然而，为了方便亲热。韩寻波有点纳闷，他隐约看见夏成蹊拉的是个男生，总不会两个男生躲起来亲热吧。他探头往间隔后头随便张望了一下，没抱什么希望，想着说不定是上厕所去了，眼角扫过的一瞬间看到阴影里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把头往回缩的时候，韩寻波心里还在笑骂，亲个嘴也贴那么紧！在这种地方硬起来难道当场解决？可是他突然就觉得古怪，浑身僵硬了。
　　过后韩寻波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他就记得自己僵硬地拍拍对方的肩，然后对方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接着表情就凝滞了。
　　别说夏成蹊，连韩寻波都彻底傻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的是小夏！
　　小夏真的在跟一个男生亲嘴！
　　场子里负责巡视的保安走到附近，大概也觉得异样，过来问，“韩哥，有事吗？”虎视眈眈看着对面两个男生。
　　韩寻波嘴角抽搐两下，指着夏成蹊，“把他们给我带到楼上监控室去。”
　　保安答应一声，立刻上去拉夏成蹊和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有些诧异与愤怒，大声抗议，“干什么？”
　　夏成蹊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是我哥……没事。”
　　那男生也顿住了。
　　韩寻波完全有失常态，简直想骂出来，可是也只得对保安说，“轻点拉，别跑了就行！”
　　一行人推推搡搡到了二楼监控室。韩寻波左右看看，对那个男生冷冷道：“你待在这儿。”然后他把夏成蹊揪到旁边的经理室，关上门。
　　他一声不吭，瞪着夏成蹊。
　　夏成蹊眼睛垂着，死盯着地板。当中飞快地抬头看韩寻波一眼，又立刻在他冰寒的表情中低下头去。他的唇抿成一线，有丝紧张的样子，却也有种韩寻波从来没看到过的倔强样子。
　　韩寻波不喜欢这样。他沉声问，“怎么回事？”
　　夏成蹊不回答。
　　韩寻波努力压住脾气，声音变大，“我在问你！怎么回事？”
　　小夏身体震一下，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明亮之极。
　　韩寻波以前从来没在夏成蹊身上体会到诸如精神熠熠、斗志昂扬之类的感觉，而此时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他沉默一会儿，定了定神，策略地调整表情和语气，用和缓的声音问：“小夏，你老实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夏成蹊看他半天，温和下来的韩寻波比较像他平常所熟悉的那个人，这仿佛让他卸下心防，不知不觉泄了气，咕哝，“我怎么知道……这里也是咱家开的吗？早知道就不来这儿了……”
　　韩寻波几乎被他气乐，“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跟那男的是怎么回事！”
　　夏成蹊抬起头，一脸戒备，“他是我朋友。”
　　韩寻波顿了一下，问，“什么朋友？”
　　夏成蹊呆住，张张嘴，又张张嘴。
　　韩寻波以为他会撒个谎遮掩一下。
　　可是片刻后，夏成蹊竟然果敢地说，“男朋友！你想怎么样？”
　　韩寻波想不出自己能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同性恋，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他的知识面比较广，包容力也够强，自然不会蠢到谈同色变，可是他也没有把这个概念往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想像过，尤其这个人还是夏成蹊！
　　可现在这就是活生生的事实！
　　长久的沉默让小夏渐渐不安起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韩寻波，不知道自己已经流露出一丝担心被看轻的紧张和惊惶，嘴巴却还硬，“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们没干坏事！我们……我们是真心的！”
　　这跟你真不真心有什么关系！？韩寻波很想这样朝他吼，但他控制住自己，只是叹口气，问：“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说？”
　　夏成蹊垂下头，犹豫半天，说：“你别告诉他们。”
　　韩寻波不说话。
　　夏成蹊急急解释，“我不是想瞒着他们，我会说的，我自己会告诉他们，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韩寻波心想：这可不是我给你一点时间的问题。
　　夏成蹊祈求地望着他，“哥……”
　　韩寻波心思瞬间转了无数个弯儿，他慢慢问，“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夏成蹊顿时放松下来。韩寻波对他一向宠溺，有时明明是他无理，软声求几句，韩寻波也多半就无奈随他了。他以为这次也会一样。提起自己的恋人，他还是有点腼腆，小声回答，“也是我们学校的，他上研一了。”
　　“学什么的？”韩寻波继续发问。
　　“电子信息。”夏成蹊已经完全放松警惕。
　　韩寻波斜睨他，“什么时候认识的？谁先开得口？”
　　夏成蹊有些羞窘，嗫嚅着，“……就……就去年校庆时候……后来……后来……”他说不下去，但韩寻波已经明白了。
　　“他开口，你就答应了？”
　　夏成蹊抬头看他，有点茫然。
　　韩寻波不动声色，心里却叹了口气，“小夏，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自己以前不知道么？”
　　夏成蹊身子一僵，“这种人是哪种人？我们只不过喜欢同性，又没有作奸犯科，伤天害理。我们不比你们低等！”他语气似乎很受伤。
　　韩寻波心想：这哪里会是小夏说出的话。他并不接受夏成蹊的怒火，继续平静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夏成蹊表情有点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韩寻波摇摇头，“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吧。”
　　夏成蹊好不容易露出一点笑来，“哥，我就知道你能理解。”
　　韩寻波看着他，脑子里全是他以前软软的撒娇、大事小事都笑嘻嘻说个没完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自己产生“这个孩子已经大了，用不着担心了！”之类的想法。从理论上来讲，他没说错，他没干什么坏事。可是，即使寻常的恋情都难免让人受伤流泪，他又选了一条不那么寻常，会更困难的路去走……
　　韩寻波脸上阴晴不定，夏成蹊看在眼里，忐忑不安，小声叫他，“哥？”韩寻波抬眼看他，笑了笑，问，“你这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夏成蹊警觉起来，问，“你想干嘛？”
　　韩寻波瞪他，“我能干嘛？”
　　“哥，”夏成蹊害怕了，“你别找他麻烦。”
　　韩寻波啼笑皆非，“我看起来像那样的人？”
　　夏成蹊盯着他，样子颇为认真，“我听人说市里有几家大的娱乐场所都有□□背景的。”
　　“包括太阳海岸？”
　　夏成蹊点头。
　　韩寻波也点头，“原来我和你爸都是□□。”
　　夏成蹊呆了一呆。
　　韩寻波照他脑门就是一个栗凿，恨道，“你这个脑子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夏成蹊抱着头，一脸委屈。
　　“赶紧说，叫什么名字！你既然谈恋爱，总不可能对方的名字永远保密吧？”
　　“……叫……叫顾家伦。”夏成蹊不情愿地说。
　　“顾家伦。”韩寻波重复，点点头。
　　夏成蹊还是不放心，“哥，你别找他麻烦。”
　　韩寻波无可奈何地问，“我能怎么样？把他绑架了再杀人灭口？”
　　夏成蹊觉得这像是个玩笑，韩寻波既然能开玩笑，就说明他已经放弃干涉这件事了吧？他想到这里，傻乎乎地挠挠头。
　　韩寻波最后只得说：“好了，出去吧。”
　　夏成蹊欢呼一声，就往门口跑。韩寻波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把拉住他，“小夏！”
　　“嗯？”
　　“谈恋爱归谈恋爱，有些事自己要小心。”
　　夏成蹊不解地看他。
　　韩寻波十分踌躇。
　　“什么要小心？”夏成蹊无辜的看着他，“家伦对我很好。”
　　“那很好。”韩寻波扯扯嘴角，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你们如果要……要那个的话……记得要戴套子！”
　　夏成蹊睁大眼睛，脸突然红了，扭向一边，揉着鼻子，忸忸怩怩含含糊糊地说：“……知道了。”
　　看他这模样，韩寻波突然后悔。也许不该说，也许本来小夏根本没想着要做，被自己一说……懊恼了半天，韩寻波郁闷地放弃：算了！反正他们今天不做明天也会做，这个月不做下个月迟早也会做！男人的欲望……
　　“行了行了，你赶紧跟你那个……男朋友……”韩寻波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来，“赶紧走吧。”
　　“噢，哥再见。”夏成蹊高高兴兴冲出去。韩寻波跟在他身后。
　　那个叫做顾家伦的男生本来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看到他们立刻站起来。韩寻波上下打量他，只几眼就看清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这个男孩子比小夏高壮一点儿，长相也比小夏好，英俊帅气，一双眼睛黑亮锐利。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简单，气质却十分出众，一望即知家庭背景差不了。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眼神里却有一种蛮不在乎的骄傲。
　　这个男孩子，从外表上看，比小夏优秀得多。
　　韩寻波默然想。
　　小夏简单解释两句，拉着顾家伦就要走。韩寻波送他们到走廊上，忽然想起来，叫住夏成蹊，“小夏，以后晚上出来玩还是到这边来吧，自己的店怎么说也保险些。你放心，你老爸从来不到这来。”
　　“好。”夏成蹊放了心，口气也轻松起来，“哥，保险些是什么意思啊？”
　　韩寻波揉揉他头，“有些夜店里有做偏门生意的，碰得不好会吃亏，所以我叫你别乱跑，那些地方玩起来没谱。”
　　夏成蹊乖乖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