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入之旅》陶夜

6、06

　　新年元旦正好是韩寻波的大学母校65周年校庆。夏成蹊打电话给他，“哥，校庆之后那个酒会你去吗？”
　　韩寻波看看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请柬，说，“去。怎么了？”
　　“那你带着我师姐吧，”夏成蹊说，“她说可能得喝酒，就不开车了。”
　　夏成蹊说的师姐，就是孟嘉仪。夏成蹊大三开始，每逢假期就到老师孟婉所在的电台去实习。孟嘉仪在同一幢大厦的电视台工作，此时已崭露头角，成为电视荧幕上小有名气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师姐弟常来常往，因为夏成蹊的关系，韩寻波也较常跟孟嘉仪见面，隔三差五一起吃饭，反而比在学校的时候更亲近。
　　孟嘉仪被请回学校担任庆典司仪，夏成蹊是她的搭档。小夏回来一说，韩寻波还真是挺意外。他没想到小夏能如此出息，虽然里面肯定有孟老师的面子，但也算很不错了。庆典之后有个规模稍小的酒会，韩寻波是以商界人士的身份被邀请的。在年轻的校友一辈里，他也算成功者了。至少，混上专车和司机了，韩寻波自己倒无所谓，但是这两年公司发展迅速，推不掉的应酬太多，一方面自己喝了酒没法开车；另一方面，生意做到某个程度，一定的排场还是要的。
　　“那你呢？要不要一起？”
　　“不要，我自己有安排。”小夏答得很干脆。
　　韩寻波有点纳闷，“我说，最近总也看不到你？折腾什么呢？”
　　大学头两年，小夏名义上去住校，实际七天有五天都要回家，说是家里的饭好吃。韩寻波知道大学食堂什么样，也知道小夏一向娇惯，所以能理解。难道现在食堂换大厨了？能吸引人了？感觉有一阵没碰到小夏了。
　　小夏隔着话筒傻笑，“嘿嘿，我跟同学一块儿走。”
　　好吧！韩寻波想，这是好事，跟同学亲近些，多交些朋友，对小夏的以后总是好的。
　　元旦那天，韩寻波提早一点儿从办公室出来，到美容院去接孟嘉仪。全套的护理再加上做头发、化妆，孟小姐从中午就开始折腾了，就这样韩寻波还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孟嘉仪的造型师送她出来。
　　韩寻波下车去给她开门，一边用欣赏的目光看她。
　　孟嘉仪毋庸置疑是个漂亮女孩，精心打扮过后更显得艳光照人，一袭黑色小礼服，外面裹件长皮草，比在学校时更有一种华贵成熟的美丽。
　　对上韩寻波的目光，她抿着唇笑，优雅地坐进车里去。
　　身为护花使者，韩寻波一直把孟嘉仪送到后台，嘱咐她庆典结束后等自己来陪她一起去酒会。孟嘉仪点头答应了。韩寻波出了休息室，四处搜寻夏成蹊的身影，并没有听见孟嘉仪的朋友揶揄她的话，以及孟嘉仪自己不那么坚定的否认。
　　韩寻波遍寻不着夏成蹊，转头去了自己的座位，他还要趁开始前的这段时间与人寒暄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呢。结果是，直到夏成蹊上台，韩寻波才看见他。庆典没有什么可说的，领导致词，校友发表感想，穿插些节目表演。对韩寻波来说，重头戏在酒会。当初他决定来参加，也是看到贵宾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觉得一定要结识一下。
　　庆典结束之后，韩寻波在休息室附近等孟嘉仪去收拾东西和拿大衣。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满脸纯真笑容的年轻男孩女孩，看起来轻快的像一只只小鸟。韩寻波点燃一支烟，慢慢吸一口，心里微微有点纳闷地想，自己也曾经在这所大学里当过年轻的大学生，为什么从来没有这种纯真、轻松的心情记忆呢？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一个人猛地扑上来，把韩寻波撞得呛咳一下。他在心里重重叹口气，回头一个栗凿敲在夏成蹊脑门上，训他，“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吓我一跳！”
　　夏成蹊乐呵呵的，“哥，你往这儿一站，好有型哦！好多小姑娘都偷着看你。”
　　韩寻波噎了一下，“你跟谁学的这种腔调？当心孟老师听见扒你的皮。”
　　夏成蹊吐吐舌头。孟婉老师正经是早年毕业于国广的高材生，平时说话都讲究字正腔圆，特别看不上现在主持人喜欢学的那种港台腔和南腔。孟嘉仪和夏成蹊虽然没上国家一流的院校，但在严师的调教下，专业底子还是很厚实的，专业态度也比较战战兢兢。
　　韩寻波看夏成蹊已经换了衣服，正装变成套头毛衣和休闲外套，就问他，“酒会你不去?”
　　夏成蹊皱皱鼻子，“不去！不好玩，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出去玩。”
　　韩寻波摇摇头，“你快玩疯了。你妈说你一个礼拜没回家了，元旦放假赶紧回去露个面。”
　　“知道知道。”夏成蹊明显在敷衍。
　　远处有人招呼他，“小夏！”
　　“哥，我先走了啊！白~”
　　韩寻波看他像兔子一样窜出去，远远的走廊那一边有几个男生在等他。
　　孟嘉仪从休息室出来，走到他身边。她也看到跑走的夏成蹊，问，“小夏不一起去？”
　　韩寻波苦笑，“他逃还来不及，一提应酬就跟上刑场一样。”
　　孟嘉仪微笑，“等他毕业了，年纪大几岁就好了。”
　　“大概吧。”韩寻波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如是想。“趁着还能玩，随他去好了。”他轻扶孟嘉仪的手肘，带着她走出去。
　　成年人的场合是完全不同的，吃喝玩乐不再是唯一的目的。即使是孟嘉仪这样的美人儿，也不是来享受的，她们电视台也有广告任务，她得在谈笑风生中广建人脉，开拓商机。愿意跟韩寻波一起到这种场合，一方面是因为她对他确有好感；另一方面，韩寻波总是会不太刻意地给予她一些指点，比如说这家企业进入本市时间不长正在树立知名度，那家公司与某广告商的合约即将到期，正准备换将……他仿佛闲聊一样告诉她，她则心照不宣地领这份人情。可是有时候想想，孟嘉仪心里滋味不是不复杂的……她宁愿他们之间只是单单纯纯的情谊……
　　韩寻波轻轻在她手肘处点一下。孟嘉仪含笑跟面前的两位男士道个歉，转过身来。韩寻波小声说，“亚麦化工的朱宁和。”
　　朱宁和比他们足足早毕业六届，已经是名符其实的实业家了。他身材高大，相貌粗犷俊朗，有一种纯北方的爽直气质。一路过来，这人目光始终停留在孟嘉仪身上，灼热而专注。
　　直到走近他们，朱宁和才把目光转到韩寻波脸上，爽快地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朱宁和。你就是韩寻波吧？我刚才听刘校长提起你。”
　　韩寻波跟他握手，笑着说，“朱师兄，我认识您，您是学校的骄傲，刘校长常常让我们向您学习。”
　　朱宁和哈哈笑，“我还在校的时候他可不这么说。”他转向孟嘉仪。
　　韩寻波介绍他们认识，“这是孟嘉仪，我们同一届，她是艺术学院毕业的，现在在电视台。嘉仪，朱师兄你应该知道吧？”
　　孟嘉仪伸出手去，仪态万方，“久闻大名。”她随即嫣然一笑，“朱师兄的轶事到现在还在流传呢。”
　　朱宁和立刻说，“你可别信。”
　　孟嘉仪忍不住，有趣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哪。”
　　“不管是好是坏，我宁愿你重新认识我。”朱宁和笑嘻嘻回答。
　　于是酒会的后半段，孟嘉仪没机会再去搜索广告客户，只得坐下来重新认识朱宁和。这个男人还蛮有趣的，很健谈，说话幽默，常把孟嘉仪逗笑，但又不是那种滔滔不绝让别人只有听着的份儿。他的目光有时会让孟嘉仪不自觉的心慌和尴尬，既想离开又想留下。
　　酒会结束的时候，朱宁和明显意犹未尽，欲言又止。
　　上了车，韩寻波对孟嘉仪说，“对不起，我得善始善终，不能把你留给他。”
　　孟嘉仪呆了几秒种，脸腾一下红了，叫出来，“你说什么呀？”
　　韩寻波看她一眼，笑起来。
　　孟嘉仪气得捶座位，但慢慢的，娇嗔的表情沉淀下来，她不说话了。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有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来，隐隐传来声响。韩寻波与孟嘉仪一起向车窗外看。车子正沿着月亮湖边行进。冬天，湖边的树没了叶子，烟花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清晰可见。
　　孟嘉仪忽然说，“你还记得我们毕业那一年，晚上到月亮湖上泛舟吗？”
　　韩寻波想了想，说，“有点印象。”
　　孟嘉仪叹了口气，做梦般地呢喃，“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那么美……像今天的烟花一样，倒映在湖水里，我们一直想划到月亮边上，可是怎么划也划不到……”
　　韩寻波轻轻拍拍司机肩，让他把车靠边停下。
　　他们下车去，孟嘉仪小小地吸一口凉气，待韩寻波把她的大衣给她披上，才道了声谢，走到湖边的人行道上去。他们一前一后站着。隔着石栏杆，下面就是月亮湖，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当烟花在天空炸开时，湖面才短暂地被照亮一瞬。
　　这样的夜晚真的让人藏不住秘密。
　　孟嘉仪低下头，小声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开口。”
　　韩寻波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一下，才说，“你是我很珍惜的朋友。”
　　“……可是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
　　“是啊，”韩寻波温和地说，“所以我一直在担心……”
　　孟嘉仪转头看他，“……我没有那么幼稚。”
　　“嘉仪，你知道吗？”韩寻波走过她，低头注视她的眼睛，“我也想过，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管它爱不爱，先占下再说……反正我至少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孟嘉仪怔怔地，叹了口气，“那样不行。”
　　韩寻波点头，“是啊，那样不行，我们就少了那一点儿……而我觉得你不是会迁就的人。”
　　“……是的。”孟嘉仪低头。
　　“比起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你要的人……我觉得现在这样我还能伤心得少一点。”
　　“你会伤心吗？”孟嘉仪低声问。
　　“会啊。”韩寻波说。
　　孟嘉仪似乎恢复平常了，用轻快的口气说，“我觉得不像。”
　　韩寻波苦笑了一下，“嘉仪，你太低估自己了。”
　　孟嘉仪张张嘴，半晌，把手放在韩寻波手臂上，“寻波，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我希望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孟嘉仪轻笑一下，走向车子。
　　韩寻波为她关上车门，绕过去走向自己那一边。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