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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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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一个老人。
一个在路边蹲着的黄衫女子,还有一堆捧着头听一个老人讲江湖的孩子。
若是凑近听,能听到老人在说江湖三大势力。
这可奇了怪;众所周知,江湖上只有两大势力,一个暗门。暗门传承神秘,一代只出一个人,向来不被算入江湖势力当中,哪里来的三个势力?
老人娓娓道来。
“传说江湖有三大势力。江湖风雨飘摇,横生风波之际,这三大势力便在这里;等江湖休养生息好,红红火火闹将起来,这三大势力也悄无声息地发展扩张。
这三大势力,并不指什么具体的名号——它们没有统一的名字,没有人规定他们必须要分成三块势力,但江湖人总是自然而然变成这个样子。
要是有人做一部江湖的史书,想必看着看着便会不由自主“咦”一声,为这件事情感到纳闷。
这三方,就是黑,白,和消息。
黑同白,在道家的规矩里算互消互长。
黑白又有不同。这黑主要是手段黑;白是手段光明。可手段和心地又没什么关系,毒也能拿来救人。所以,黑白两道各有好人,也各有恶人。
手段黑的人,可能本来也没有这么黑。只是手段不入流,到底占不了堂皇正义,经常被故意抹黑;
手段白的人呢,为了维持自己的干净,也常常会被胁迫着做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不免纠结痛苦。
是以,黑白两道往往互相看不起对方,却也没有大的仇怨。到如今这一朝,江山初定,江湖鸿蒙,黑白俱都蓬勃生机,不知未来会往哪里去。”
黄衫女子蹲在路边听老头子讲了半天神神叨叨的江湖史,身边都是鼻涕还没擦干净的小孩。她听到这忍不住打个哈欠,心想那你怎么还不说如今江湖黑的是谁,白的是谁,消息又是谁呢?
果然有人问了:“那现在黑白还有消息都是谁?”
这声音听起来清脆,咬字清晰、一板一眼,虽尽力装得像个大人,却难掩稚嫩。
黄衫女子往声音源头看去,见一个小孩,一身衣服干干净净,料子上佳,生得白白嫩嫩,正蹙起两道没长全的眉毛认真发问。
见步重烟看着他,这小孩脸上有点发红,躲了躲,似乎不太习惯。
这女子咧嘴冲他一笑,接着听说书的讲话。
说书的老头拿竹竿敲两下没什么可敲的地面,又咳两声:“别急,别急。我这不就说到了吗。”
只听老头慢悠悠道:“如今江湖啊,可谓大有玄机。明面上看,魔教为黑,武林盟为白,两方相争互不相让,二虎必有一伤。简直是风起云涌,看得人心潮澎湃。”
“可实际上呢?”老头神秘莫测咧嘴一笑,“他们到底为什么要争?”
“谁,让他们争起来的?”
那板正立着的小孩眉心瞬时拧做一团,看上去若有所思。
其他小孩就不一样了。小孩儿们聚在一块,本来是想看这老头有没有什么英雄狗熊的故事给人听。
谁知听了这么一大堆,老头半点不提江湖打杀,瞬间了无意趣。又听见老头问话,简直比学堂夫子还烦人,登时散开去,临了还要骂老头:“你这个故事太没意思了!”
老头呵呵笑着,并不说话。
板正小孩又问:“那是谁让他们争起来的呢?”
老头伸展四肢,重新缩起来:“那就不是我这个老头能知道的喽……老人家能知道什么呢?江湖是年轻人的,早就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啊!”
小孩恭敬作揖:“先生慧眼如炬,何必这般自谦。”
女子看得很稀奇,心想这哪来的小孩这么多规矩,话也说得一套一套的,搞得这好像是什么拜师现场。
老头却一句话也不说了,微阖着眼,还打起鼾来,根本不搭理他。
女子看这老头不顺眼,哼一声说:“江湖人打架还需要理由?他们不就是想打就打了。”
小孩微怒:“你,你怎么能这么冒犯先生!”
那女子越发来了兴致要逗这孩子。
她利索站起来,拍一拍方才袍角沾到的灰尘,笑道:“你懂什么,你在江湖里头吗。聪明人想要的就是一个打架的借口而已,没了这个还会有那个;天下借口这么多,有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有的人自以为自己躲在后面翻云覆雨,其实只是帮别人做成了他们想做成的事。你说,这些人心里头,会不会很难过?”
她笑吟吟地说话,半点不管对面小孩。
那孩子急得“你你你”说了半天,却苦于年纪小嘴拙,最后只能气愤道:“根本不是这样!”
“哦?那你说一说,应该是哪样的?”女子伶俐地反问他。
老人慢悠悠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小姑娘,年纪小小,道理却是不少。”
“哪里哪里,怎么比得上您老人家多。”女子笑眯眯道,“怎么,还做不做生意?”
原来江湖上真有这么一方势力买卖消息,名为红尘,面前这老人竟就是这势力当中的人!
老头哼一声,这才直起身,抬眼看向这一男一女,一长一少两人,一笑一怒两人。
老头说:“跟上来。”
接着七拐八拐,一会儿变一个方向,似乎根本没有章法,杂乱得叫人记不住。
突然,老头站定在一座宅子前,开了门,几人进入。老头站了会儿,就在这一会儿当中,老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老头缩着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便是一个真正的老头了。
人老了,骨头也会变轻,身子缩小,浑身散发一种气味,眼球也是浑浊的。
可当他站起来——他全身骨头霹雳啪啦响起来,接着迅速抽长变大,构成了一个壮年男子的骨架。只有那张脸,仍旧是皱纹遍布的,和这副身体格外不符。
小孩已经睁圆了眼睛,一手捂住嘴免得“啊”出声。
“缩骨功。”他喃喃说。
女子半点不惊讶,只叹气道:“这张脸看着总有点难受。打个商量,把面皮撕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话。”
中年人默不作声地伸手往脸上摸去,似乎摸到了什么边沿,一下撕下来,一张没有特点的脸便出现在二人眼前,只眼下有一颗艳红的小痣。
小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忽然见那男子漠然瞥一眼女子,说:“姑娘要看我的脸,给姑娘看了;那我要看姑娘的脸,是不是也能看到呢?”
小孩此刻已经仿佛被天雷劈过,终于再也维持不住方才老气横秋模样,跳起来指着步重烟大喊:“什么!你这张脸也不是真的!”
步重烟有些意想不到,随即释然。自己易容并不精密,目的是叫人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脸”,行家里手能一眼认出再正常不过。
她叹口气:“姑娘样貌平平,实在不敢露出来被人瞧见。”
中年人看她一眼,眼含责备,步重烟只当不见。
小孩又“啊”一声。见步重烟看他,他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是脸上有伤吗?”
脸上有伤?步重烟不解。
小孩说:“我知道一个脸上有伤的姐姐……她同你一样,都不肯用自己的脸,非要扮成别的样子。”
步重烟原本没往这里编,可小孩这么一提,她就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是,我脸上有伤。”
为表真实,她还添了两分忧伤,故作洒脱一笑:“是烧伤,伤在左侧脸颊……都是从前的事了。”
这下中年男子也沉默起来。
小孩突然大声道:“你,你别难过!天,天底下名医这么多,总有——”
话到此处刹住,因为这孩突然想起来,从未听过有能够让烧伤重生的医生。
“反正,反正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小孩逐渐没了底气,说到最后又觉得自己太过莽撞,没安慰到人,还平白勾起别人伤心事,低了头,垂头丧气。
“对不住……我不会安慰人。”
步重烟又是奇怪又是好笑。
这里两个人都有易容,只有这孩子是真实面貌;可这孩子偏偏就没被骗的感觉,这时候还在害怕伤了自己的心。
“无妨。”她对孩子一笑,转头看向中年男子,“买杭州同丰客栈的消息。”
同丰客栈正是死了人的那间客栈。
中年男子漠然说:“死者徐长峰。用剑,水平二流,喜诗书。武林盟中人,同前盟主有隔阂。前半生性格偏激,嫉恶如仇,一心灭魔教;后半生对此只字不提。居于杭州,死于杭州。”
步重烟轻轻笑起来:“你还未曾告诉过我,这人是谁杀的。”
男子看她一眼:“当天杭州府同丰客栈住了魔教右护法叹三绝,出现不明黑衣人一个,此人似乎还拐走了一个人。”
步重烟轻轻一叹:“又是魔教。”
真的好疲惫。
裴绝绝对跟那个人没仇。
怎么天天背黑锅。
步重烟问:“徐长峰同谁有仇吗?”
男子轻哼一声:“他后半辈子根本不碰剑,同人比武俱是点到即止,再也不肯见血。要是有人要杀他报仇,只消在剑上抹点毒药就行。太容易了。”
的确,要杀一个不想要活又不能不活的人,轻而易举。
步重烟点点头,消化着消息。
死者的消息倒是很不一般……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江湖仇杀,不料这人是武林盟的,一生还有这样的转折。
她对这转折倒是很感兴趣。
一个人,要是前半生非要做什么事,后半生偏偏又不肯做了,必然是有原因的。
男子说:“姑娘问完了?”
步重烟:“问完了。”
男子面上竟少见地带上一点兴奋,道:“那是该我问了?”
步重烟含笑答:“是,请问。”
男子刚要开口,步重烟却突然推他一掌!他心中大骇,将要躲开,却只能眼看那一只雪白纤柔的手轻飘飘往他胸口拍来。
那样光明正大,避无可避。